第2989章 永不复还之晨 (六十四)

    利用传送光束从高处降落到大空洞的过程，十分漫长。

    实际上那个传送过程可能就只有十来分钟而已，但对于贝迪维尔而言十分漫长。他越是心急，这种漫长的感觉就越是严重。

    大概是在中途的位置上，有一个身影和他擦肩而过，应该是被传送回船上的，那些被绑架的人之一。那人走向生之地，而贝迪维尔走向一个漆黑的、如同地狱般的死之地。

    在贝迪维尔对时间的感觉彻底模糊之前，他就到达了大空洞的深坑底部。而曙光号的船员们正在那里等着他。战斗似乎已经告一段落，除了纳特和罗根在外围放风，警惕那些黑色树根再次袭来以外，其他人基本都在闲着。

    ＂你不应该再来到这里的。＂索拉尔见面就如此指责道。

    ＂抱歉。＂狼人青年拄着拐杖走离传送光束的覆盖范围，＂那人的遗体......不对，那人在哪里？＂

    ＂在这边，跟我来。＂巨魔维吉尔指了指远处，一边迈着小步走，一边提醒道：＂这事应该不用我多提了，但是，这里有些被绑架者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随时会崩坏的地步。是那些灰白色的树根在维持着他们的生命。要是我们把树根切断的话......＂

    ＂他们马上就会死，对吧。＂贝迪维尔轻描淡写地回道：＂没有办法让他们的生命多维持一段时间吗？＂

    ＂如果你能把曙光号上的维生装置转移到这里来，让他们马上躺进去，或许还能做点什么。除此之外我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然而维生舱很重一个，还需要电力来维持，不太可能从曙光号上拆下来、再用传送光束运送到大空洞底部。

    ＂我明白了。那就只能放弃了。＂贝迪维尔叹道：＂就不活的人就是就不活，是这个意思吗。＂

    想要把十几年前就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强行救活，确实是在逆天而行了。大自然的法则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存在，哪怕强行救活过------就像伊莱恩对雷欧波特做的那种事------随后也会失败。

    ＂把他从树根上解救下来以后，我有多少时间？＂贝迪维尔又问。其时二人已经来到了那具烧焦的遗体面前。

    ＂我不知道。他的身体早在崩溃的前夕，也许一割断树根，他就会化成灰烬。又或许你能有几秒到几分钟的时间，和他说上几句话。仅此而已。＂维吉尔博士道。

    ＂......好吧。动手吧。＂贝迪维尔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割断树根的瞬间他就化作灰，我也不会有怨言的。＂

    ＂那么。＂维吉尔凑了过去，从臂甲上释放出数只小型魔像，操纵魔像去割断树根。

    那些制作得极其精巧的魔像看起来像曙光号上的黄金圣甲虫魔像，但比船上那些小家伙大了好几圈，每一只都有拳头般大，而且它们的行动比圣甲虫魔像还要灵活。这显然是维吉尔博士拿曙光号上魔像做研究，然后逆向工程的产物。而且如今它们已经完全听从维吉尔的指挥，如同他自己的手脚般被自如地控制着。

    贝迪维尔这边则释放出秘银流体在下方准备就绪，打算在那些树根被割断、那具遗体从空中掉落下来的瞬间，就用流体接住它，缓解落地时的冲击。他认为这样做会让遗体不那么容易在冲击中碎散化灰，但是实际会变出什么样子，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不应该再利用那秘银流体的力量。＂维吉尔抱怨道：＂那东西不是正在侵蚀你的骨髓么？＂

    ＂那东西已经完成了侵蚀，把我的神经系统侵蚀个遍了。＂贝迪维尔却说：＂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

    ＂别说了，动手吧。＂贝迪维尔催促道。

    ＂那么开始咯。＂维吉尔操纵了一下臂甲上的控制面板，那些大型圣甲虫魔像便张开它们有颚门保护的嘴巴，从嘴中探出一根小型的光子匕首。它们用匕首切割着树根，小心翼翼但又极其有效率地把那些灰白色树根一一切断。

    不足数秒，树根已经被切割完毕，那个被树根困在的遗体也从半空坠落下来。在它碰触到地面之前，贝迪维尔操纵的秘银流体早已如同一只温柔的大手那样接住了那具遗体，让它平缓地降落。

    脱离了树根的控制，那个早已成为了焦炭的人也逐渐苏醒------尽管这种苏醒只是短暂的。

    ＂嗯......＂他发出低沉的哼声，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刚凑过来的贝迪维尔的脸。

    虽然已经全身化作焦炭，虽然连头都被砍下来，和身体是相互分离的，但他奇迹般地能发出声音来。

    ＂......好久不见，老爸。＂贝迪维尔平静地说。

    ＂嗯......是贝贝迪洛夫吗......＂他的父亲也瞬间认出了贝迪维尔，然后平静地道：＂......多少年......过去了？＂

    ＂十三......不，说不定是十五年了。＂贝迪维尔答道：＂抱歉。那天之后我就没有去计算过日子，我不想去回想。＂

    ＂是吗。＂他父亲语重深长地哼了一声：＂不管怎样......你还活着就好。......帕帕洛夫呢？＂

    ＂很遗憾，哥哥已经死了。为了保护我。＂贝迪维尔答道。

    ＂......你讨厌了他一辈子......现在......有对他改观吗？＂

    ＂我很抱歉。＂狼人青年低声回道。

    ＂用不着。＂他父亲把目光游移开，扫到了远处一个人的身影，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释然的表情：＂[卡玛]（命运）一直在引导着我们，不是吗。＂

    贝迪维尔沉默了片刻。

    ＂你......拿走它吧......[云之银狼]，族长的印记。＂他父亲又说。

    贝迪维尔把目光落在他父亲胸前那个已经在大火中烧得扭曲、面目全非的链坠。他露出困惑的神色：＂它已经毁了。＂

    ＂拿走它......你会明白一切的。＂族长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把它托付给我族......就是要在某一天......把它交到你手上。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是谁？＂贝迪维尔不解地问。

    然后，贝迪维尔的父亲语调平缓地报出一个人名：＂美尼斯。＂

    贝迪维尔的脸色突然就变了。他的脸上充满着诧异与惊愕。

    这一切都是法老王美尼斯的计划？

    从很久很久以前，这名几乎永生不死的王，就和艾斯基莫族有着联系？！

    ＂帕帕洛夫也是他带到我们家里来得，不是吗？＂贝迪维尔小心翼翼地从父亲胸前取下那个烧焦的链坠，同时问道。

    ＂是的。是他......某种......实验的产物。＂他父亲答道：＂但我并不是因为对那位大人的尊敬......或是友情，才收留那孩子的。我会收留那孩子......是因为......你需要他。＂

    贝迪维尔把那个信物握在手中，激动得早已忘记控制力度。而那个本来就烧焦变形的信物在贝迪维尔的用力捏握下，也很快地碎散，并且露出其中隐藏的真实。

    那信物内部又一个十分坚固、似乎还能耐受高温的合金胶囊。胶囊里似乎藏着某种东西......某种芯片。那芯片里记录着什么，就只能等解析过后才能搞懂了。

    ＂......东西已经交到你手上了。＂贝迪维尔的父亲道：＂我也......该走了......＂

    他的身体在加速崩坏。原本就被烧成焦炭的他，僵硬的身体在一块接着一块地碎落，瓦解。

    ＂等等！爸......！＂贝迪维尔想挽留，却发现族长的身体崩溃的速度之快，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能见到你......也......挺好......＂就连族长的头也逐渐碎散崩落，最终散落一地，变出无数焦炭的碎块以及更多的离散的灰烬。即使能工巧匠也无法把这一地的碎片重新拼凑回去吧。

    贝迪维尔从地上抓起一把灰烬，紧握着，久久没能说出半句话。

    ＂你另外的几名族人怎么办？＂维吉尔等了大概十分钟才问道：＂他们的状况并没有比这位族长要好，一旦从树根上分离，马上就会化成灰。是救他们下来，还是让他们继续困在这里？＂

    ＂就让他们解脱吧。＂贝迪维尔道：＂总比被困在这种鬼地方，做着无尽的噩梦要好。＂

    ＂明白了。＂维吉尔博士操纵着魔像去切割树根，很快地，那些被困于树根上的狼人们的遗体就被释放下来，而且数秒之后就化成了灰烬。贝迪维尔没有办法认出那些人曾经都是谁，但他知道那些人都是他曾经的同胞，和他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的亲戚，或是朋友。

    十数年过去了。当初的一切，如今化作过眼云烟。

    除了空虚之外，充斥在贝迪维尔脑海里的，是疑惑。

    美尼斯从一开始就和艾斯基莫族有着联系。这一切难道都是他的计划吗？不对，这其中一部分确实是美尼斯的计划。但另一部分则被谁中途破坏了，于是事情进展到如今这个境地。

    美尼斯到底在想干什么？

    在贝迪维尔纳闷的时候，曙光号的其他成员也已经把好几名人质救走，逐一送到传送光束处，传回曙光号和斯基德普拉特尼方舟里。

    ＂这个效率简直不敢恭维。＂看着这一切，维吉尔博士却说：＂这里少说都有两三百人，一次传送两人走，十分钟一次，要把这里的人全部救走，至少要十六个小时。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了，天知道救人的过程中会出什么差错。＂

    ＂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贝迪维尔于是问。他也知道仅靠传送光束救人很不现实，但目前实在是没有别的方法。

    ＂关键是那个重力扰动。＂维吉尔说：＂因为大空洞有重力扰动，会干扰船只的航行，方舟和曙光号才没有办法接近和降落。如果有办法把那个重力扰动抵消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你说的好像我们真的有办法似的。＂贝迪维尔拉长了脸：＂重力扰动也是深渊的影响吧？可不是说抵消就能简单抵消的。＂

    ＂正常而言，确实不行。＂维吉尔盯着贝迪维尔的左臂：＂但你手上正好有一件可以控制重力的神器，不是吗？＂

    这么一说，贝迪维尔倒是想起来了。他确实有一件可以控制重力的装置。那就是古代人遗留下来的上古神器之一，[太阳之神的日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