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4章 湮没之于月陨 (二百一十四)

    惑星阿玛兰斯，曾经是一个古老而美丽的星球。那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鲜花铺满大地，人们安居乐业。

    那里几乎没有经历过战争、灾荒和苦难——也许历史上还是有过几次战争的，但它们的规模都非常小，远远不够不上世界大战那种水平。

    但正因为阿玛兰斯土地富足，人们活得饱足和平，这个星球上的科技也很难发展起来。阿玛兰斯的文明不仅没能发展出星际旅行的能力，反而慢慢地衰落了。

    就在那个时候，[灾祸之心]也来到了这个星球。

    伴随着陨石一起落下的龙蛋，最初只是一颗毫无杀伤力的蛋而已。谁又会想到，这颗尚未破壳的龙蛋就可以把阿玛兰斯的星灵吞噬，让整个文明毁灭？

    这颗龙蛋深深扎根于星球的地底，悄然毁灭着整个星球。等阿玛兰斯人察觉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身处灭族的边缘——老人们正在毫无缘由地不断死去，没有更多小孩子出生，整个种族的衰灭已成事实。

    在灭族之前，阿玛兰斯人试着通过他们最擅长的基因改造技术，把自己族人的基因结合到植物之中，制造出一种半动物半植物的混合生命体，并用火箭把这种生命体发射出去，送到距离阿玛兰斯星数千光年外一个探测到的宜居星球上。这个星球成为了后来的盖亚，而阿玛兰斯人的后裔就是后来的盖亚人。

    ＂等、等等——！＂尹来恩打断了兰斯老爷爷的回忆：＂盖、盖亚是阿玛兰斯的……？！＂

    ＂是的。虽然盖亚有自己的星灵。盖亚人只携带了阿玛兰斯人的一部分基因碎片，他们是我们的后裔，但又可以说是别种生物。他们的是文明从零开始自己发展起来的，阿玛兰斯和盖亚的星灵并不互通。＂老爷爷咧嘴笑道：＂我听说你见过盖亚的分身了。她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请和她好好相处哦。＂

    尹来恩额角冒出一滴汗。

    ＂那么，让我们继续吧。＂兰斯老爷爷继续他的回忆。

    不管怎样，阿玛兰斯人在留下了自己的＂基因种子＂之后，就灭族了。

    阿玛兰斯的星灵也被困在[灾祸之心]，也就是[吞世龙阿努]的体内。

    最初，星灵并不具备自我意识，它由无数思念组成，是一整个文明的统合体。它有无数多个意识，但它就是不具备自我意识。

    它被困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和外界无法取得联系。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为了在那片无边黑暗中找到对策，它创造了它的代言者，也就是最初的星灵分身。

    ＂虽然他是最初的星灵分身，但他并不是我。他是另一个我，你可以这样认为。＂兰斯老爷爷补充道：＂我也只继承了他极少量的、最重要的记忆，而不是他人生的全部。＂

    他只是个男人，甚至可能只是个男孩。懂得不是很多的年轻人，对眼前那个无边的黑暗世界更加是一无所知。

    他被星灵带到那片黑暗之中也十分迷惑，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何处去。

    但他能远远听见一个婴孩的哭声，他赶过去并找到了那个婴孩。

    他最初并不知道那个长得有点怪异的婴儿，就是吞世龙阿努。他以为那个孩子是某位阿玛兰斯人的后裔。而阿玛兰斯人，即使并非己出，也会照顾那些需要照顾的孩子。

    他在那片黑暗之中并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所以他决定照顾那个孩子，至少照顾到那个婴儿能够自立为止。

    但那个婴儿在哭泣，他应该是饿了。阿玛兰斯的分身于是抱着孩子，在那片黑暗中到处找寻食物——但他什么都找不到。

    他自己并没有感到特别地饿，但那孩子哭得很凶，他以为那孩子饿慌了。他心急如焚，下意识地回想起家乡的食物来，特别是他最喜欢吃的，浸润了花蜜的甜甜圈，还有那适合小孩子吃的阿玛兰斯花的花蜜。

    当他想到这一切的时候，食物突然出现在那片黑暗之中，就像是它们被凭空制造出来的。

    他没有想太多，只是把甜甜圈塞进嘴里，把花蜜喂给那个婴孩。他喂饱婴儿，自己也吃饱之后，他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那之后也许过了好多天，他在那片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步行，试着找到出口。当婴儿饿了哭了，他就试着再次回想起那些食物，然后甜甜圈和花蜜都会出现，他喂婴儿吃花蜜，他自己也吃甜甜圈，就这样又维持了好几天。

    然后他吃甜甜圈吃厌倦了，想吃别的食物。最初他只是这样设想一下，并没有奢求太多。但他如此想象，那些更加美味的食物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才发现在那个只有一片黑暗的世界，原来可以通过想象力制造出东西来。那就是这个黄金乡子宇宙里，最初的[造物术]。

    那个时候男人还没能和星灵顺利沟通，也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很无聊，他厌倦了在那片黑暗之中漫无目的地走。他觉得那片黑暗应该是没有尽头的，与其继续旅行还不如安定下来。

    他于是用他的[造物术]，试着制造天地。

    最初只是一片土地。随后他觉得光秃秃的土地不好看，他用鲜花覆盖那片大地，就如同是他记忆中那个阿玛兰斯星常有的模样。他想要那天空，于是便有了天空。万里的晴空和阿玛兰斯星完全一致。随后他用想象力变化出森林和原野，再远处他变出高山和瀑布。一整个世界便在他眼前成型。

    随后他想安定下来。他隐约回想起记忆中一间小木屋的模样来，那小屋子就成了他和那个孩子最初的家。

    他在家里又生活了好一段时间，每天除了照顾那个孩子之外无事可做，所以他变出许多乐器来，回忆起家乡的人们演奏乐器的模样，开始玩起音乐。

    那欢快的音乐能排解寂寞，抚去不安，而且那个婴孩似乎也很喜欢它。男人于是玩得更起劲，他和那个孩子每天都有音乐相伴，而且他的演奏水平也在日渐精进。那孩子被耳濡目染，也日渐喜欢上了音乐。

    那段时间里，虽然整个世界只有男人和孩子两个人，但因为他们相依为命，日子也还过得去。

    但男人仍然感到孤独。他不仅仅是想和那个孩子一起过日子。像其他阿玛兰斯人一样，他喜欢热闹，喜欢和他的朋友们把酒狂欢，一起演奏音乐，一起游玩嬉戏。

    他无比想念这些依稀出现在他记忆中的美好时光，于是他作出一个贪婪又自私的决定：把其他阿玛兰斯人＂变＂出来。

    正常来说黄金乡的住民并不能这样做，但那个男人是阿玛兰斯星灵最初的分身，星灵给予了他这样做的特权。

    如他所愿，更多的人出现在这个世界里。这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男人只是很高兴人们出现了，他邀请人们一起来开派对，一起合奏音乐，载歌载舞。不久之后，一条村落形成了，那是有一百多名住民的小村庄。

    被男人收养的那个孩子也逐渐长大和懂事，但他却失去了小时候的天真烂漫，逐渐地笑得越来越少。

    男人问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告诉男人，他最近在做噩梦。一个他吞噬了世界的噩梦。

    孩子哭着告诉男人，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毁灭世界，他只想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

    但是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告诉他，宇宙要维持平衡，有些文明需要被毁灭，否则文明的数量就会超过[件的界限]，从而导致宇宙崩溃。

    孩子并不想听从那个声音的劝诱，所以他选择逃避。他唯一逃避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停止自己的生理活动，让自己陷入永恒的沉眠。这样他就可以不去毁灭任何文明了。

    然而这样做还不够，即使他的意识沉睡，他的身体仍然会受潜意识影响而行动起来，继续去毁灭更多的文明。他的身体已经动身，伴随陨石一起去往另一个文明的发源地——迪尔蒙多。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之后，迪尔蒙多的文明也会被他吞噬吧。

    男人最初对孩子的说法不以为然，以为孩子只是做了噩梦，胡言乱语而已。

    但是逐渐地，他开始明白孩子的话是事实。

    因为他逐渐地能够和自己的星灵交谈了，而且星灵也把类似的经历告诉了那个男人。阿玛兰斯的星灵就是被某个怪物在某一天，突然地吞噬的。

    男人之后又和那个孩子聊了好久，通过对话他逐渐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他劝慰孩子，说这一切都只是个噩梦而已，但男人自己心里却并不那么想，他逐渐对那个孩子，那个由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心生畏惧和厌恶。

    随着年月的增长，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了。他们不再在一起吃饭，也很少再一起玩音乐、合奏乐曲，最后甚至连一起交谈也很少有过。男人因为畏惧那个孩子而逐渐疏远他，而孩子则被持续不断的噩梦困扰着，终日离群独处。就连那个世界的居民也感觉到那名孩子的异样，开始排挤他。

    村落的规模发展得越来越大，人口也不断变多，人们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然后扩充着这个世界的规模。男人知道这一切都是星灵阿玛兰斯在悄悄干的好事。男人被这里的住民们称为村长，再随后村子发展成为市镇，他就成了市长。他的工作越来越繁重，他和他的孩子见面和对话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那孩子越来越孤独了，而男人并不知道，这份孤独会毁了那个孩子。

    ＂然、然后那些黑影怪物就出现了，是吧？＂听到这里，尹来恩忍不住问。

    ＂嗯。＂兰斯老爷爷眯起双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有那孩子可以看到的黑影。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特别容易出现。那些怪物，据我猜测，应该是他内疚的产物。一种并非来自星灵的，特殊的[造物术]。那些黑影就连星灵都无法干涉，完全源自那孩子自身的潜意识。

    从那时候开始，那孩子就逐步走向疯狂与毁灭。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看见那些黑影，他却不断被那些黑影所伤。他试图向大人们求助，但大人们以为他是个为了博取关注而撒谎的小孩。没有人愿意去帮助他，甚至没有人真正理解他的痛苦。人与人想要互相理解，终究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然、然后那个孩子就死了……他在绝望之中自.杀，对吧？＂尹来恩急着问。

    ＂不。他被人杀死了。＂

    ＂什、什么？＂

    老爷爷皱了皱眉头，继续叙说。

    那个孩子在发疯，他成了人们的笑柄。那个男人因此而很烦恼，他开始借酒浇愁。有一天晚上，男人喝醉之后把那个孩子的秘密说了出来，在场听见的人有好几个。

    兰斯老爷爷露出可怖的表情：＂那一天，人们终于回想起了，曾经一度被[灾祸之心]支配的恐怖，还有被囚禁于黑暗中的这份耻辱。

    那一天，整个世界有一份可怕的疯狂在蔓延——其名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