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7章 大愚者之试炼 (五十九)

    爱丁伯尔格市中心的王子街上屹立着一个巨大的摩天轮，也就是被称为[苏格兰之眼]的标志性建筑兼巨型游乐设施。

    摩天轮由48个大型包厢（吊舱）组成，每个可供六人乘坐。由于转速缓慢而且摩天轮也极其巨大，一次摩天轮观光将耗时二十分钟。游客在这里不仅能观看到市中心整条商业街的繁华，还能从高处把整个城市一览无遗，甚至还能看见远处的海景。如果时值新年，游客们甚至可以在摩天轮上观看到每年一次的烟火表演。当然，现在已经是初春时分，伊莱恩他们已经错过了高空特等席的烟火观光，只能就这样坐摩天轮做城市观光了。

    ＂这就是市中心吗——＂比起那个摩天轮，贝利反而对王子街上的建筑物更感兴趣。

    整条繁华的商店街都以古老的大理石建筑物为基础构建而成。地方政.府允许租用这些建筑物的商户们在不破坏历史文化遗产的前提下改建，因此这里所有商铺都糅合了古代与现代的风格。又或者说，更像是在那些古代建筑外形保存完整的前提下，在其上再放商铺的招牌之类的，让现代的气息多少糅合进这些古代建筑之中。

    精雕细琢、墙头屋顶有着各种各样大理石雕塑和装饰花纹的古代建筑上，平添了现代的气息，不仅没有让人感到突兀，反而有种古今结合的和谐感。

    商铺内部自然是以现代建筑的标准重新装饰过了，前提是不能破坏建筑本身的结构。这里的商铺不仅是租用城市的古老建筑来经商，也承担着维护和修缮这些建筑的责任。地方政.府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城市的历史文化遗产而做出妥协，同时也为维护这些历史文化遗产节省了大量经费，可以说是相当聪明。

    ＂大不列颠的人真聪明呢，＂小狐狸远远看着那些古代建筑，由衷地称赞道：＂要是法兰西的话，他们早就把古老建筑全部推倒重建了。然后这就会是一条现代混凝土制成的商业街。那多么没趣。＂

    ＂是，是吗。＂伊莱恩一笑：＂要、要进去逛逛吗？＂

    ＂不。＂贝利见自己和伊莱恩已经走在队伍的最后了，摇头道：＂现在没时间逛街，还是去坐摩天轮吧。＂

    ＂并、并不是一定要坐摩天轮的，如果你更、更喜欢逛街的话——＂

    ＂好了啦，现在先跟随大队嘛！＂贝利拉着伊莱恩的手继续走，好让他们跟上大伙的步伐。

    他比起个人的兴趣，更在乎的是跟随大流。作为一个无力的孩子，不想被孤立和厌恶，这就是最好的自保方法。但仅仅是紧随大流，不可能幸福的。

    伊莱恩也没说什么，只是心不在焉地跟着走。接下来他要告诉贝利他要离开的事实。他必须告诉贝利，他得让贝利留在大不列颠，而他自己则要去亚特兰提斯那种险地，很有可能是九死一生。贝利肯定不会轻易接受这个事实的。然而伊莱恩还是觉得，比起用谎言去骗小狐狸，还不如直接说出事实的好。

    众人兴高采烈地走在前方，和心事重重地走在后方的伊莱恩形成了鲜明对比。而蓝狐少年把这一切看在眼内，眉头轻皱起来。

    今天不是节假日，甚至不是法定的休息日，在摩天轮前排队等待的旅客寥寥可数。尽管如此，摩天轮还是一如既往地缓速转动着。哪怕一名乘客都没有，它继续维持恒定的速度转动，就是它的使命。

    ＂一人的票价就是三个铜板…是法兰西币十二块？好贵啊。＂红狼少年伊奥看见丹尼尔在缴费，开始抱怨道：＂我果然还是不上去了，在这里等你们？＂

    ＂笨蛋，跟着来啦。＂皮埃尔拉着伊奥的尾巴，强行把他扯到缓慢接近的包厢上：＂你们也快来啦。还等什么。＂

    丹尼尔和奎格也走了上去，紧接着是欧琳。包厢能容纳六人，但这就坐了五人。

    ＂我们下一个包厢再上。＂灰兔人青年萨博很明显不想和他的＂表弟＂分开包厢坐。而伊莱恩这边自然也不想留下贝利单独一个，于是他们都没上包厢。

    ＂真那你们没办法……＂丹尼尔本来想从包厢上下来的，但他被一旁的工作人员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因为他们的包厢已经往前移动了好一段距离，再往前就是危险线，工作人员不可能让丹尼尔就这样从包厢里下来。

    然后，下一个包厢也接近了。伊莱恩本来打算和贝利一起上去的，却发现萨博和他的表弟都没有挪动脚步。

    ＂嗯？＂他疑惑地看着萨博。

    ＂你们先上，我们下一个包厢。＂萨博耸肩道：＂抱歉，想要些私人空间。＂

    ＂我们走吧，大哥哥。＂贝利也猛扯着伊莱恩的衣角，把白狮人少年拉进包厢里。其实他也想要一些和伊莱恩独处的空间。

    没有办法之下，伊莱恩就和贝利两人独占了一个包厢。要是在平时的话，这样做是不被许可的。但今天没有太多游客在排队等候，工作人员很识趣地放行了。

    随着包厢的门被关上，伊莱恩和贝利所在的包厢也不断前移和上升，最终变成一个被吊在空中的观光包厢，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私人空间。

    ＂大哥哥大哥哥，你看！景色在开阔，城市好壮观啊！＂小狐狸要着尾巴说道。他们只升离地面二十码左右，贝利就解除了幻术，恢复他蓝狐少年的模样。在没有旁人看到的时候，可能他觉得这副样子更自在吧。

    ＂嗯，嗯，好漂亮。＂白狮人少年附和道。

    ＂大哥哥为什么闷闷不乐呢？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小狐狸和伊莱恩面对面地坐着，大胆地问道。

    该来的还是要来。伊莱恩舒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

    ＂贝利……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低声说：＂我、我今晚就要离开爱丁伯尔格。但我、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已经叫、叫那位黑猫姐姐帮忙照顾你。她会一、一直照顾你，直到把你送到斯芬克斯财团那里去为止。只、只要财团的人知道你是雷欧波特的儿子，他们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会过着像、像个小王子那样的生活，从此无忧无虑。

    所以……听、听我话，留在这里好吗？＂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贝利突然露出失望的表情，低声念叨道。

    ＂你、你知道？＂

    ＂皮埃尔偷听到你和黑猫姐姐在厨房里的谈话，然后他告诉了我。＂小狐狸答道。

    （那臭小子……）

    ＂大哥哥你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格陵兰吗？＂贝利追问：＂是……九死一生的旅程？＂

    伊莱恩苦涩地点了点头。

    ＂你不去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去送死？＂

    ＂我、我必须去，救我爸爸。＂

    ＂爷爷？＂

    ＂不，另、另一个养父。在你爷爷死后收、收养我的。＂伊莱恩答道：＂但、但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后一个亲人了。＂

    ＂我明白了。大哥哥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但你认为我是个负累，不能带我去。＂

    ＂我、我连我自己都顾不上，你跟着去的话，百分之百会死的。＂

    ＂就那么信不过我吗。＂小狐狸噘起嘴：＂还是说，大哥哥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你该不会是打算用你自己的命来换回你爸爸的命吧？＂

    这孩子太敏锐，已经察觉到了一切。于是伊莱恩无言以对了。

    ＂我不会阻止大哥哥你去冒险。因为你要去救你唯一的家人。但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也要跟着去。如果大哥哥要做蠢事的话，就让我来阻止你。我不会让你死掉的。如果要死，我们就一起死。＂

    伊莱恩瞪大眼：＂怎、怎么可以……！＂

    ＂如同你爸爸是你唯一的亲人，大哥哥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大哥哥不在的话我大概也活不下去了。活着都没有意思，我们不如一起赴死吧！＂小狐狸越说越激动。

    ＂不！＂伊莱恩很自然就和贝利争执起来：＂你、你在胡说什么！不要把死那么可怕的事情，轻易地挂在嘴边！要珍惜生命啊！＂

    ＂大哥哥又有珍惜生命吗？！＂贝利摘下自己的披肩，同时顶回一句：＂你死了的话，明明有那么多人会为你伤心！＂

    伊莱恩再次无言以对。

    ＂这是大哥哥花钱给我买的衣服，现在我不要了，都还给你。＂蓝狐少年开始把他的上衣脱掉。

    ＂你、你在做什么！？＂伊莱恩涨红着脸问，想去阻止。可是贝利敏捷地逃到另一边，开始把短裤也脱掉。

    ＂裤子也不要。还给你！＂他说：＂大哥哥给我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真、真任性！＂伊莱恩捡起贝利的衣服：＂不要闹！总之先穿上衣服！＂

    ＂我就是要任性！任性不就是小孩子的权利吗？＂贝利在躲着伊莱恩，此时的他异常敏捷，伊莱恩试着抓住小狐狸，都屡屡被他躲开。并不是因为伊莱恩的动作变迟钝了，他只是害怕用力过猛伤到了孩子，所以每个动作都有所顾忌。

    而且当包厢因为他们两个的胡闹而摇晃起来的时候，伊莱恩就更加担心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别、别跑！好危险的！！＂他急道：＂要是包厢掉下去怎么办！＂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大哥哥你个笨蛋！最讨厌你了！＂贝利绕到伊莱恩身后：＂舍己为人什么的，老早就过时了！你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赎罪心态罢了！你其实谁都不想帮，谁都不在乎，在乎的是你自己能不能赎罪！为了赎罪你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然后等你真的死了，你就以为这是解脱了？别开玩笑了笨蛋！＂

    伊莱恩于是全身僵住了。正因为贝利说的太多，戳中了他的死穴。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痛苦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你死了我们会更痛苦啊！＂小狐狸继续骂道：＂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你已经辜负了爸爸的爱，你现在也要辜负我吗？！＂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刺痛了伊莱恩。想起往日种种，想起雷欧波特的死，崩溃的伊莱恩捂着脸啜泣起来。

    ＂我…对、对不起……＂他很快就变成泣不成声。

    ＂不，＂贝利抱住伊莱恩：＂我才是对不起大哥哥……我说了很伤人的话……＂

    哭泣会传染给小孩，因此蓝狐少年也开始哭起来。

    ＂我不要离开大哥哥。我就是不要。＂他一边哭一边抱怨：＂我知道的，如果我今天离开了大哥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会永远错过。大哥哥你个笨蛋，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就是不懂！＂

    不，伊莱恩懂。他以前就是这样错过了雷欧。他明明可以一直伴随着金狮子走完人生最后一小段旅程的，他却为了＂治好＂雷欧而和他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雷欧在病床上弥留之际，伊莱恩甚至没能守在他身边。

    错过。一次又一次地错过。然后辜负了一切。难道这一次，他又要重复过去的错误？

    伊莱恩搂着贝利哭道：＂对、对不起…是我错了……＂

    ＂不，是我的错。＂贝利也哭道：＂我知道我不应该任性的……我知道我不应该对大哥哥要求太多……可是我看到大哥哥自暴自弃的样子，我实在受不了啊……＂

    然后两人就在那里紧抱着，哭作一团。

    哭完一顿之后，伊莱恩才稍稍擦掉眼泪低声问：＂我、我明白了……我不会把你留在爱丁伯尔格的……跟我一起来吧？＂

    ＂……一起死？＂

    ＂一起活着。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保护你，但、但我会尽力。如果实在不行，那么即使牺牲我——＂

    ＂不准牺牲大哥哥！你怎么又在犯蠢了！＂贝利打断道：＂不准死！活下来！我不能忍受失去大哥哥！如果真的有危险，就逃跑吧！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前进，就后退吧！总而言之不准死！谁都不准失去！保护我同时也要保护你自己！我最讨厌大哥哥自暴自弃的样子了！＂

    ＂贝利……＂

    伊莱恩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候突然整个世界一阵晃动。

    ＂呜嗯嗯嗯！！＂地震让整个包厢左右倾斜，来回摇荡，吓得伊莱恩抱住贝利伏在地上。他感觉仿佛整个包厢都要从空中坠落下去！

    ＂怎、怎么回事？＂他给贝利披上衣服，然后探头从包厢的窗口处往外看。

    远处有一个黑影正在靠近。巨大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某种海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