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9章 大愚者之试炼 (三十一)

    当伊莱恩如此深信的时候，作为一柄[概念武装]，那柄剑就有了具体的形状，和它对应的名字。

    [怜悯一切，在完结之前都不会完结]——剑身上的铭文变得更为清晰可见了。

    相信的心会转变成力量。并且随着更多人对这柄概念武装的认知、了解、信奉，它会变得更有力量。

    沉寂了数秒，被槲寄生困缚的牛头人突然又有了动静。惊人的咆哮从那棵小树中响起，然后有冲天的火焰从树的缝隙之间涌出。

    红色的克洛索斯打算用火焰把这棵小树灼烧殆尽，但它忘了，和伊莱恩手上的木剑一样，那棵小树也能够吸收一切冲击，甚至吸收火焰。火焰不仅没能把它烧毁，反而成为它生长的能量，白色的小树进一步成长，疯狂地成长，最终原地化为一棵三十英尺高的大树。而且这一切都只在五秒之内发生。

    被困在树木之中的牛头人再也没有动弹过，它彻底放弃挣扎了。

    没错，这就是[慈悲]。不把敌人杀死，而是只把敌人困在一个无法动弹的境地里，停止这场争斗。如此一来，就算是[慈悲]了。

    ＂嗯……＂精疲力尽的伊莱恩也跪倒在地上，喘息着，倦乏着，脖子上的诅咒让他缺氧程度加深。

    （好痛苦。）

    （可是……活着。活下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只要找到路回去……回到贝利身边去——）

    当他试图驱走困顿，维持住自己尚存的一点意识时，在这片万籁俱寂之中，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逃…若弗里先生……！＂

    有人在叫唤他的名字，伊莱恩在九百年后那个异世界里，短暂使用过的名字。

    ＂身体…不听使唤……！＂

    那个声从树中传出。

    然后伊莱恩认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戈、戈夫？＂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戈夫？以这种形式，穿越了九百年的时光，到这个时代来了？！

    不，并不那么难以置信。伊莱恩想起了一切。

    被撒旦抓走，被囚禁在地狱里，受尽凌.辱的他，最终是谁来救走的？

    闯入地狱之中营救伊莱恩的，不仅仅圣灵白金雄狮，还有一个人——鹰眼戈夫。

    在谁都没有对伊莱恩伸出援手的时候，只有他的圣灵，还有那个只是他生命中匆匆过客的男人，来拯救了他。白金雄狮雷诺最终带着奄奄一息的伊莱恩逃了出来，从地狱中逃出，从时代的隔阂中逃出。然而戈夫呢？

    ——戈夫自然是，被留在了地狱，落在了魔王撒旦的手中。他代替伊莱恩，成为了地狱的囚徒！

    然后……他再度出现了。不难想象，戈夫在地狱中受尽折磨之后，被魔王摆布，以光魂的形式被送到这个时代来，为了……再次抓走伊莱恩。

    那个牛头人＂红色的克洛索斯＂，既是恶魔，其体内也囚禁着戈夫的灵魂。

    魔王有着超越人们想象的，扭曲的残酷。让戈夫化身为牛头人恶魔来追杀伊莱恩，简直就是撒旦才能想出来的，恶魔般的想法了。

    ＂不……这、这不是真的……不可能！＂白狮人少年眼中涌出泪水。

    他想都没想就击败了牛头人红色的克洛索斯，却没想到那就是戈夫。他把戈夫永远囚禁在榭寄生之中了。那和被永远地囚禁在地狱中，又有什么差别？

    撒旦到底有多恨伊莱恩。恨得要伊莱恩在乎的人把伊莱恩杀死，又或者让伊莱恩亲手把自己在乎的人杀死。而且不管他们怎么做，伊莱恩都会堕入地狱。

    哪怕慈悲剑米斯特丁没有杀死戈夫，这一切都是不可逆的。如果伊莱恩解除槲寄生的效果，受到恶魔操纵身体的戈夫就会上前杀死伊莱恩；如果伊莱恩不解除槲寄生的效果，戈夫则永困于此。

    不管怎么做，都是地狱。各种意义上的，地狱！

    ＂快……逃！＂戈夫的声音仍然不断从那树中传出，然而他可能并不太清楚目前的状况，他的身体是受到操纵的，心神恐怕也是处于朦胧不定的状态。

    ＂我不想杀死你…但是身体，不受控制。这里是哪里…好黑…好冷？

    我只想…只想再见你一面…告诉你…谢谢你。

    不要在意我…是我选择了，身赴地狱。从来…没有后悔过。

    所以…若弗里先生，请你也…不要自责。＂

    伊莱恩咬紧了牙关，痛苦地呜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终结戈夫的痛苦。

    如同所有物事都有正反两面，[慈悲剑——米斯特丁]，这把原本从不杀人、宽恕一切的剑刃，也有它残酷的一面。当[慈悲]并不仅限于饶恕对手，当[慈悲]也意味着终结对手的痛苦时，这把剑就会下杀手。

    ——那就是，[慈悲的一击]。

    巨光从剑身上涌出，原本木头构造而成的白剑也如同花蕾绽放，打开了隐藏的光剑剑刃本体。米斯特丁从一柄木质细剑，变成了一柄超越十英尺长的巨大光剑。它绽放着慈悲的白光。伊莱恩对准了那颗白树，从上而下一扫而过。劈头盖脑的一击，把困于树中的牛头人劈成两半。

    本来，红色的克洛索斯拥有极限的再生能力，不管被怎么击杀都不会死亡，即使被剁成肉泥都有办法再生。

    但是，它的再生能力仅限于有足够能量可以消耗的场合。被劈开的瞬间，它的身体就开始激烈地再生，然后被同时劈开的槲寄生白树也侵入了牛头人的身体内，和他抢夺再生的能量。结果，树以更惊人的速度高速再生着，变得更巨大，更茁壮。而克洛索斯再生需要的能量却被悉数夺走，最终连再生的力量都没有，枯萎在树中，成为槲寄生的养料。

    超过三十英尺的大树，在伊莱恩面前的土地上扎根，屹立不动。它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在微风中摇曳，诉说着宁静。

    戈夫死了。他的灵魂从地狱的无尽煎熬中解脱，永享宁静——这就是慈悲。至少伊莱恩是这样认为的。此刻他泪流满面，不知道是该哀伤还是该为戈夫感到庆幸。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死去的只是身体，不是灵魂。

    一个赤红色的灵魂（光魂）漂浮在半空，被隐约的、火焰构成的锁链锁住。然后远处一个黑色的洞口打开，牵引着那铁链，一步步把戈夫的灵魂扯向地狱。

    ＂……不！！＂伊莱恩冲过去，试图用刀剑砍断那无形的锁链，却于事无补。那东西根本无法碰触，那是……一种诅咒！

    撒旦施加在戈夫的灵魂中的诅咒，让戈夫即使死去也永世不得逃脱的恶咒。魔鬼，最擅长就是诅咒人！伊莱恩谁都救不了。他能毁灭牛头人的身体，却拯救不了戈夫的灵魂。那灵魂早就在恶魔的掌控之中，是地狱的一部分，无处可逃！

    ——但是，不！

    伊莱恩接下来要做他这辈子最为愚蠢的一件事——用自己的灵魂却救赎对方的灵魂！

    要做的其实再简单不过。他身上带着的圣骸布能够转移诅咒，那么只要把戈夫灵魂里的足够转移到伊莱恩身上，戈夫就自由了。

    白狮人少年把圣骸布缠在自己的手上，用手去碰触那火焰构成的锁链。毫无悬念地，诅咒瞬间就转移到了伊莱恩身上！

    ＂你，中计了呢！＂撒旦猖獗的笑声突然响起，从那黑洞中，从伊莱恩的脑海中。

    戈夫的灵魂其实根本没所谓，撒旦要的正是伊莱恩的灵魂。阻碍了撒旦的计划，让一切泡汤，伊莱恩罪该万死，应该再被拖回地狱去接受无尽的折磨、蹂躏、强.暴、虐杀。魔王的愤怒并不会简单平息，这种事情再发生一亿万次，直到伊莱恩的灵魂彻底崩溃，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谁的时候，他那受虐的灵魂才会被彻底打散，得到＂解脱＂吧。

    不管怎样，被地狱最为恐怖的诅咒缠身的伊莱恩，只有死路一条！

    火焰灼烧着他全身，把他身体烧得焦黑。无形的锁链却有着莫大的约束力，一点一点地把伊莱恩往地狱深处拖走。很快地，他就会堕入地狱深处，彻底落入撒旦的魔掌中。

    然而，时间也在这一瞬间僵停。

    [我说你啊。你是白痴吗？]

    一个声音问。

    [牺牲自己，拯救敌人？拯救一个几分钟之前还想把你砍成肉泥的怪物？？]

    [愚蠢，也该有个限度吧？]

    伊莱恩没有回答。

    [他为了救你而堕入地狱。你为了救他而再次堕入地狱。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会再来救你。你浪费了他的一片苦心，而且你还杀了他。]

    [这一切无意义的行为，所换取的，到底是什么？]

    [是你无尽的悔恨吗？是他无尽的悔恨吗？]

    在连串的质问面前，伊莱恩仍然没有回答半句。

    [你到底该有多愚蠢，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如果那份愚昧已经不可救药，你就去死吧！]

    ＂……不要。＂伊莱恩却低声说。

    [什么不要？]

    ＂我不要再、再有人为我牺牲，再有人为我悲伤，再有人为我失去。＂他说：＂如、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犯下的罪孽，就让我全部承受吧，不要再为难别的灵魂了。＂

    ＂但是，＂他继续说：＂我、我不会再迷失了。我不会……放弃希望。

    哪怕承受再大的痛苦，哪怕被困地狱最深处，只要还有机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

    就一定要…从地狱之中逃出来！＂

    原本停顿的时间，进一步停顿了。又或者说，原本僵停在那里的世界，进入了一种长时间的静寂之中。没有言语，没有对话，没有一切。只是静寂，无尽延伸的静寂。

    [很好。]

    大概过了数十分钟，那个仿佛是神明的声音，才回应道。

    [那就是，正确的答案。]

    时间再度流逝，捆缚着伊莱恩的火焰锁链——那个诅咒——也被一口气打破。

    无形的锁链断裂了。又或者说，被[解咒]了。

    一般而言，诅咒除了施术者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解除。世上所有的解咒方法，无非是把诅咒从一个目标上移动到另一个目标上。实际上诅咒并没有解开，只是让另一个目标来承受了诅咒而已。

    但是，圣骸布这种超越常理的圣物，确实是有办法把诅咒给解开的。直接打散了诅咒，把原本存在的诅咒变成了不存在，这就是圣骸布的力量之一。那圣骸布发着绯红色的光芒，不断抖落光尘。然后那些光尘接触到伊莱恩的身体，把伊莱恩身上其他诅咒也一一解除。

    喉咙上的诅咒没了。伊莱恩总算可以正常地呼吸了；

    左肩的诅咒没了。伊莱恩的肩膀终于不用承受那无尽的烧灼痛楚；

    双腿的诅咒没了。他走路时那份灌了铅似的沉重也冰雪般消弭；

    灵魂的诅咒没了。地狱再也约束不了他，捕获不了他。他自由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撒旦的尖叫声从地狱深处传来。

    [我这魔王亲自下的诅咒，竟然被这种来历不明的破布所消除？]

    [这种骗人的把戏，这伪造的圣物……不可能有这种力量！]

    ＂伪造……？＂伊莱恩爬起来，浑身都感到轻松和舒坦。原本缠在他身上，用以压制诅咒的圣骸布裂片，也化成灰烬掉落，不再需要了。

    伊莱恩把圣骸布缠在手上，然后伸手去扯那断裂的锁链。他这突然一扯，便把地狱中的魔王撒旦也从黑洞中扯了出来——虽然只扯出来一个头。

    ＂本来就没有真假之分，撒旦。＂他说：＂相信的心，就是力量啊！＂

    磅！！——他缠着圣骸布的拳头，无情地落在魔王的脸上。

    重重的一击打得恶魔口吐鲜血，掉落两颗门牙，并且被光速打回地狱深处。那个黑洞也随之消失。撒旦应该不会再找伊莱恩麻烦了，至少短期内不会。

    筋疲力尽的伊莱恩这次是真的支持不下去了。他咚的一下倒在了地上，眼皮都快塌陷下来。

    ＂喂！你还好吧？＂有谁在叫道。丹尼尔把贝利送回[狮子座号]以后，又绕回来找伊莱恩。黑暗中一棵发光的白树，让他轻易定位到伊莱恩的所在。

    ＂你…为、为什么回来？＂困顿交加的伊莱恩几乎没法好好说话。

    ＂我仔细想过，还是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所以就回来了。我会为你争取时机，让你从[红色的克洛索斯]手上逃走的。可是……它在哪里？＂

    ＂你、你来迟了。＂伊莱恩有气无力地说：＂它已经死了。＂

    ＂死了？！＂丹尼尔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之前他对付那牛头人如此吃力。他甚至不认为世界上还有人真的能够杀死[红色的克洛索斯]。

    但是伊莱恩似乎没在说谎。白狮人少年还能如此平然地站在此处，活着，证明他真的已经把那头穷追不舍的牛头人击杀。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丹尼尔一脸 惊讶地看着伊莱恩。可是伊莱恩没有回答，此时的白狮人少年全身被烧伤、身上多出骨折，并且筋疲力竭，已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