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8章 大愚者之试炼 (三十)

    只有手指般粗的纤细剑身，挡下了巨斧那惊天动地的一击。

    冲击甚至没有传达到伊莱恩的手臂上，让他的右臂骨折。甚至连撞击声都没有传出，冲击被彻底吸收了，不知传达到世界上哪个角落里去了。

    红色的克洛索斯不信邪，举起巨斧又连续劈出好几下。

    噗、噗、噗噗！沉闷得就像蚊子被拍扁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攻击全部被伊莱恩用那柄细剑格挡下来。完全没有撞击声自然不可能——如果仔细听，还是有极其细微的声响。但那响动其实并不是来自剑刃交接的那个点，而是来自红色的克洛索斯的巨斧的斧柄上，是那怪物手掌上的肌肉和巨斧的斧柄摩擦时发出的微响。

    伊莱恩喘着粗气，心跳加速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手上武器能够抵挡牛头人的猛攻。

    红色的克洛索斯见斧头攻击不凑效，马上换了个攻击方式，朝伊莱恩一脚踢来。那牛蹄是十足的锋利，那牛头人腿上暴胀的肌肉也让他踢出的这一脚威力非凡，是可以直接把伊莱恩踢成肉泥的程度。

    白狮人少年想都没想就刺出一剑。白色枝条精确地刺在那怪物的脚掌上。

    当然，没有贯穿那怪物的脚掌，甚至连擦破皮都做不到。这把木头构成的细剑完全没有锋利度可言，杀伤力为零。

    但是，那一击也制止住牛头人的踢击，又或者说那怪物没有办法跨越木剑的阻挡，强行踢过来。他的踢力仿佛被完全吸收走了，被送到了世上的某处。

    伊莱恩大致懂了。那根枝条拥有吸收冲击的能力，大概是不管怎么巨大的冲击，都会一瞬间被它吸走，传达到世界上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吧。以为冲击已经不在这个战场上了，再怎么巨大的冲击都会变得不曾存在过一样。所以，明明是那么纤细的枝条，它却挡下了牛头人惊天动地的猛击，又或者说那猛击根本没有传达到伊莱恩这边来！

    怪物猛烈地挥舞着斧头，更疯狂，更敏捷，更锐利。然而再怎么锐利的猛击，只要冲击传达不到，就拿伊莱恩没有办法。伊莱恩这个白狮人少年的变身又刚好是以敏捷为卖点的，只要足够地专注，格挡的时候足够地精确，牛头人的攻击就能全部挡下了。

    但是，仅仅是挡下攻击，无法结束这场战斗。怪物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涌出火光，仿佛下一秒就会口吐烈焰，把伊莱恩烧死。

    白狮人少年也深吸一口气，准备使出狮吼来对抗之。但他突然想到贝利就在他身旁。昏迷过去、没有保护的小狐狸，恐怕会被那狮吼伤害到，连耳膜都会被震破。因此狮吼根本没有办法使用，能用的依然只是那柄小木头刺剑！

    该死的。不管了！

    伊莱恩还是一剑，白色枝条纤细的剑刃迎上了牛头人吐出的地狱烈焰。

    然后，火焰被龙卷风一样的巨力所吸走，悄无声息地全部消失殆尽。神在剑刃之后的伊莱恩甚至连热力都感受不到。

    所以它不仅是吸收冲击，它还吸收热力。不对。热力也是一种冲击，是空气之中微粒的震动。剑刃能够把牛头人巨斧的冲击都一点不剩地吸个干净，自然也能把空气中的震动冲击也一点不剩地吸个干净吧！

    见喷火也无效，红色的克洛索斯撒气般又连续砍了好几下，用脚踢，用拳头殴打，用头上的尖角顶撞。但伊莱恩沉着而冷静地挥剑格挡迎击，用那柄吸收冲击的奇妙细剑，把攻击一一化解。

    [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

    恶魔对伊莱恩耳语。

    [不管怎么挣扎，你依然会孤单地死去，然后在地狱中受尽煎熬！你逃不掉的！！]

    伊莱恩没有回应。

    [你会取胜的，不要放弃希望。]

    神明也对伊莱恩耳语。

    [你并非孤身一人。你们还有彼此。不要把想要守护之人看成是你的负累，他们应是你的力量泉源。]

    [不要退缩。不要畏惧。不要埋怨世界。奋勇地抗争到最后一刻吧。]

    伊莱恩并不知道哪个神明是哪来的神明，他倒是清楚的很，恶魔是哪来的恶魔。但不管是恶魔的耳语还是神明的耳语，他都没在听。

    真正的愚者，并不听从恶魔的威慑，或者神明鼓励。愚者只是，在考虑之前就先动手去做。

    伊莱恩通过不断的格挡和向前踏步移动，好不容易把红色的克洛索斯从贝利身边引开。这样一来，牛头人的疯狂攻击至少不会波及小狐狸。

    咚！有什么攻击从天而降。巨大的虚空曲刀劈落在牛头人的脑门上，然而那怪物的脑门硬得离谱，曲刀没能对它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

    ＂你们没事吧？＂丹尼尔这时候才赶到，应该是从上面直接跳下来会受伤，所以绕了点路。

    伊莱恩没有回答，他浑身是伤，哪里看起来像是没事？

    牛头人咆哮着，又挥出一斧子。那攻击的轨道极其巧妙，先是逼退了丹尼尔，再是落在伊莱恩身上，要不是伊莱恩用木剑挡开了那一击，攻击能把他剁碎。

    ＂为什么那么细的木剑能挡下那种攻击？＂丹尼尔一边退后一边惊叹。

    伊莱恩没有回答，而是低哼道：＂拜、拜托你一件事，带着贝利离开这里。那怪物我、我来拖住！＂

    ＂不行！＂丹尼尔注意到了伊莱恩身上的伤，＂你会死的，绝对会！那怪物是我引来的，我有责任——＂

    ＂它、它是冲我而来的。是私怨。＂伊莱恩却说。

    丹尼尔于是愣定了。从刚才起他就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他一直试图引开红色的克洛索斯的注意力，那怪物却一直盯着伊莱恩看。当伊莱恩展开翅膀想逃跑的时候，那怪物毫不犹豫地袭向伊莱恩，根本就不打算让白狮人少年逃跑。也许伊莱恩说的很对，这确实是私怨，牛头人是为了伊莱恩而来的。如果是真的话，不管丹尼尔怎么做都没有办法引开那怪物的注意力，只是添乱而已。

    ＂我明白了，我带那孩子走。＂他于是趁牛头人被伊莱恩引开的时候，冲过去抱起贝利。

    ＂我、我的船停在遗迹的海底入口附近。＂伊莱恩说：＂快、快去！＂

    丹尼尔抱着贝利往外跑，很快就从战场上消失。这样一来，至少贝利得救了。

    ＂……多保重，贝利。＂伊莱恩低声说。离别比他预料之中更早，但是也罢。

    眼前的[红色的克洛索斯]是不死之物，是恶魔，是专门来杀伊莱恩的。而且它杀了伊莱恩之后就要把他的灵魂拖入地狱，再次让他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受着无尽的煎熬，一次又一次地被羞辱、折磨，然后一点点地失去人性。

    伊莱恩甚至都能没想出从那种恶魔手中逃跑的方法，更不要提战胜它的方法了。那是不死之物，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强大得超越常理。哪怕伊莱恩手中的白色树枝有办法把对方攻击的冲击吸收掉，他又能顽抗到什么时候？总有那么一刻，牛头人的攻击快得伊莱恩都没法反应过来，然后他就会被巨斧剁碎。

    而伊莱恩其实已经气喘呼呼，体力不继了。他被击杀的那一刻，恐怕很快就要到来。

    （这就是，死吗？）

    [不，你要活下去。]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神明的声音依然在劝说着伊莱恩。

    [如果你没有办法活着回去的话，那个孩子怎么办？]

    没错。贝利。

    如果伊莱恩死在勇士坟墓里的话，贝利恐怕会内疚一辈子吧。

    那孩子早就没有了亲人。如果连伊莱恩这个唯一的亲人也不去照顾他的话，贝利又将何去何从？

    红色的克洛索斯的斧头攻击，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一连串的猛攻都得小心防守，伊莱恩才有可能活命。哪怕一瞬间的闪失，他都会死得面目全非。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很冷静。明明喘气喘得那么急，明明从指尖到手臂都开始麻木了，明明只有右手能活动，除此之外身体各个部位都牵扯着在疼。但现在的他却莫名地，前所未有地，沉着冷静。

    不反击肯定会败阵下来。但是反击也不见得一定能赢。凭借这根连小虫子都杀不死的白色枝条，伊莱恩又能做什么？

    眼前的怪物高举巨斧，使出集浑身之力的一击。

    这次，伊莱恩没有用剑去格挡。斧头落了下来，劈在他的脑门上。

    斧头从半透明的他的身体上穿透过去，而同时，[虚化]中的他前踏一步，举剑刺出。

    斧头的攻击完全落空，伊莱恩的攻击则在半秒后，随着他解除虚化，轻轻地点在了牛头人的左膝上。

    那连小虫子都杀不死，几乎毫无意义的轻轻一点，却在牛头人的膝盖上种下祸根。

    不对，不是祸根，而是种子。

    又或者说是，嫩芽；

    又或者说是，小苗；

    又或者说是，细枝；

    又或者说是，幼树；

    又或者说是，蔓藤。

    轻轻的一点所布下的种子，在半秒之内长成带有攀藤的柔韧小树，缠住了牛头人的腿，继而缠住了它的腰，然后缠住了它的背脊和脖子，最终缠住了这怪物全身。

    牛头人有着疯狂的怪力，不断扭动着身体，用身体上暴胀的肌肉去抵抗、扯断、摧毁那棵小树。

    但那小树生长的能源正来自这牛头人，对方的行动越是强烈，发出的力量越大，小树就生长得越快。小树生长和再生的速度远远快于牛头人扯断枝条的速度，不出几秒，那怪物的全身上下就缠满了枝条、树根以及蔓藤。

    那枝条一直缠绕，一直缠绕，直至耗尽了宿主的力量才平息。当那魔物停止挣扎的时候，小树才停止生长。

    伊莱恩对植物认识不深，但是那棵小树的枝条和叶子，那特殊的形状，让他猛然醒觉。更何况那是一种能够直接在牛头人身上生长出来的寄生植物。

    答案呼之欲出。

    ＂槲、槲寄生（Mistletoe）……？＂伊莱恩低声念道。

    没错。虽然这白色的小树和正常的植物不同，虽然它枝叶俱白，还发着诡异而柔和的白光，但它的本质不变，它就是槲寄生树。

    那小树还只是这柄剑上分裂出来的一个小小的断片。伊莱恩看着手中的细剑，看着作为剑柄而延伸出来的、作为护手用枝条树叶，他有了答案。

    这就是传说中那把由树枝变化而成的细剑，曾经杀死过神的魔剑，米斯特丁（Mystletainn）。

    曾几何时，还是个孩子的伊莱恩，在床上听着母亲给他讲故事。寓言故事，英雄小说，神话故事，各种各样的都有。除了英雄小说之外，他最喜欢的就是那些古老的神话故事了。即使如今的他连母亲的容貌、名字都不记得，甚至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不记得，唯独当初听过的那些床头小故事，那些原本微不足道的东西，被保留了下来。

    曾经，光明之神受到世间万物的保护，任何物事都伤不了他。

    唯独在神界尽头生长着的一颗小小的槲寄生树，世间万物都看不起的这棵卑微的小树，从未发誓不去伤害神明。为了杀死光明之神，狡诈的火神设计让黑暗之神向其兄弟投掷出这棵小树的树枝。树枝投出的瞬间，它便化作一柄细剑，贯穿了光明之神的胸膛，杀死了神。

    世间万物陷入永暗，直到众神付出巨大的代价，让世间万物都为死去的光明之神哭泣，神明才得以复活。

    从此之后，那柄曾经杀神的剑，便再无伤害过一事一物。它成为了宽恕与和平的象征，它钝得就连一只小虫都杀不死，就算想把它当做木棍来敲人，冲击也会被彻底吸收，也就是说连把它当做钝器来杀人都做不到。

    这柄由小树枝化成的白色细剑，这柄温柔得连蝼蚁都不会去伤害武器，哪怕其出处不明，也和古老的神话高度契合。

    所谓的神话，其实不过时古人与超常物事接触之后所留下的模糊的印象，所引申出来的故事。神话未必全是事实，但也并非空穴来风。而且当伊莱恩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把剑就是米斯特丁的时候，它的形状也发生了改变。剑身变得更粗更结实，剑柄和护手部分也有了更具体的形状。

    [慈悲剑—米斯特丁]，这就是它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