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4章 临界之于紫晶 (七)

    艾尔伯特真正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是成为一名圆桌骑士，受人敬仰吗？

    是成为一名优秀的魔兽猎人，被曙光地域的人们当成英雄来崇拜吗？

    是娶得美人归，和香奈儿过上幸福的生活吗？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达到他某个目标的过程，只是中转站而已？

    亚瑟王以前也如此质问过艾尔伯特，那时候艾尔伯特甚至都说不出自己的真正想法，就用别的愿望糊弄了过去。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又能糊弄谁？

    ＂你连自己的愿望，都想不起来？＂对方继续质问。

    艾尔伯特无法回答。

    ＂那么，回想起来吧。＂那个幻影突然闪现到虎人青年眼前，在艾尔伯特反应过来之前，对方的手已经压在了他的头额上。

    刺痛伴随压感而来，被他一度忘却过的记忆，在迅速复苏！

    某年某月某日，幽暗地域的某处。

    ＂这次要去多久？＂小老虎看着他正整装待发的哥哥，问道。

    ＂嗯，只是护送一批移民者去埃及而已，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哥哥答道，一如既往地用他的大手在小老虎艾尔伯特的脑门上揉了揉。

    小老虎马上发出咯咯的笑声。说他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的亲人也不为过。他的父亲总是在外工作，而且回到家之后也一脸严肃，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小儿子。他的母亲很久以前就不在人世了。唯独比他大了近十岁的哥哥可以和他正常交流，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因此小老虎总是很粘他哥哥，在哥哥没有任务留在家中的时候就一直在哥哥身边悠转。

    然而好景不长。那一次他哥哥护送移民者去埃及，就没有再回来过。被送回来的是一张虎皮，纯白色毛皮，其上沾有些许猩红色。孩子看到星星点点的红色的瞬间，整个世界就变了模样。

    珍视的人离世并不是最大的打击。对他而言真正的打击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在乎他这件事。

    不知道多少年后，幽暗地域，世界之壁前。

    ＂我要毁掉这一切。＂化作黑暗神的他，不带感情地嘶吼道。

    对这个扭曲的世界彻底绝望，认为这样的世界不应该继续存在下去，他选择了灭世之路。

    只要把他手中那个巨大的黑暗魔术球扔过去，就能破坏阻隔东西方两个世界的巨大障壁，而来自东方黑暗大陆的、巨大的黑暗，将会席卷全世界，把剩下的半个残破的世界也吞噬殆尽。

    那样做，带来的将是彻底的毁灭------不仅是人类的灭亡，而是整个地球上每一个物种的灭亡。

    而他正毫不犹豫地做着这种事，仅仅是因为他在乎的人全都不在了。

    阻止了他的，是当年的亚瑟王，以及一名看不清容貌、年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兽人少年。

    妄图毁灭世界的黑暗神艾尔伯特，被亚瑟王彻底击败了。

    然后，一切被吞入那命运的漩涡之中。在那里，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艾尔伯特，观测到亚瑟王与命运之神本身------卡玛之座的激战，其全过程。

    激烈的战斗，几乎让人窒息。无尽的躲闪，无尽的猛攻，命运之神亲自降下的制裁，却被骑士王一一瓦解，躲闪，承受下来了。

    直到最后，他甚至用黑暗之剑直指命运的咽喉，强迫卡玛之座就范。

    骑士王用一己之力逆转世界的命运，让不可能发生之事发生。

    然后，旭日的光芒，从透明的巨墙另一面射来。幽暗地域，迎来了数千年来第一个日出。它从此不再叫作幽暗地域，它叫做曙光地域。其实这改变只是小小的改变，远不足以让曙光地域里的人们吃饱喝足，得到充分的幸福。然而人们还是把这份曙光当作礼物一样接受下来，因为他们知道，在绝望之中，哪怕是小小的希望，也必须抓住。

    被击败，被击杀，又被奇迹般地救活，那一天的艾尔伯特明白到，即使是这样扭曲黑暗的世界，也有被救赎的可能。

    于是他投身于救赎与自我救赎的士业之中，从此便一刻不停地寻求救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边多了一名同伴。那孩子做饭很好吃，对毒物深有研究，白天和他并肩作战，晚上则和他在同一个帐篷内休息。他们就像真正的家人那样亲近，一同吃喝，一起渡过多少生死难关，在寒冬之中紧挨着身体相拥入眠。于是他再一次以为自己找到了，他的救赎。

    然后那名猫人少年再次离他而去，永远地。他再一次崩溃，再一次茫然不知所措，再一次绝望。

    封闭心灵，真正的愿望都不曾忆起，如同行尸走肉般苟活着。

    人云亦云，凡有求于他都一概允诺，仿佛只为服务大众而生。

    当亚瑟王说他没有自己的愿望时，确实，被戳中痛处的他无法反驳。

    因为他甚至不敢去许愿。

    ＂所以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对方质问着。

    无数的景象浮现在艾尔伯特的脑海中。香奈儿在对他微笑。鲁夫在对他微笑。穆特在对他微笑。还有更多更多的人，都在对他微笑。然而这些景象却又是那样地虚幻，如同海市蜃楼，碰触的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差不多已经够了吧？＂对方继续道：＂还要继续封闭自我到什么时候？你用这种方法一直惩罚自己，就不累吗？＂

    ＂我......＂

    ＂你的愿望是什么？回答我！＂对方加重语气质问。

    ＂我的愿望是------＂

    ＂这里是[弦外之理]，是真理汇聚之地。不说出来的话，一切都不会改变！＂

    ＂------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够了！！＂艾尔伯特捂住头尖叫，仅用那尖叫声，就把周围的一切幻影斥开。

    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愿意去回答这个问题。

    ＂不回答的话就回不去了。你所爱的人会永远消失，和你再无交集。你只是弦外之理的一个观测者，你能做的只是观测，而你却不知道往哪里看。＂

    ＂我......＂虎人青年低声说。

    ＂......只是，想被接纳。＂

    被这个世界所接纳。

    ＂我不需要------＂

    不需要被当作＂救世主---索特尼斯＂那样被崇拜。

    不需要被当成＂黑暗神＂那样被恐惧。

    不需要被奉为魔兽猎人组织中的顶尖猎人而被敬仰。

    不需要被封为圆桌骑士而被敬重。

    他想要的，仅仅是被这个世界所[接纳]。

    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他在做着从昔日到现今，所做的一切。

    只要能被人接纳，他愿意做一切与他本愿相违背之事。

    损害自己，成全他人。

    只是付出，不求回报。

    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时而假装温柔，时而扮演小丑。

    压抑住心中的恐惧，蹩脚地演着不愿演的戏，极力避免不受人接纳。

    直到最后，就连自己最初的愿望也忘却了，只是被一个无意识的想法牵着鼻子走。

    ------这样的日子还需要持续多久？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对方质问。

    艾尔伯特没有回答。

    ＂听着。如果你想的话，你其实可以去观测一个更为完美的世界，并把自己的分身投影在其中，以另一个艾尔伯特的身份，在那里继续活下去。在那个世界里，所有人都会接纳你，你爱过的，爱过你的人，全都在。＂鲁夫的幻影道：＂这是个无限延伸的多重平行宇宙，这样的平行世界必然存在，你想找的话， 也一定能够找到吧。

    你其实并不需要纠结返回你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身在[弦外之理]之中，你就是[真理]的一部分，你代言[真理]，因此你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我......＂艾尔伯特犹豫着。

    ＂还是说，这样还不够？必须让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接纳你？那样的话就选择一个你身为圆桌骑士、魔兽猎人会长、或者更高地问的存在的平行世界吧。选择一个你身为一个大帅哥而存在的平行世界吧。想要每个人都接纳你，仰慕你，溺爱你，选择多的是。你只需要切换一下视点------＂

    ＂我要回去了。＂虎人青年打断了对方的话：＂回去，原本属于我的那个世界。＂

    ＂真的，只回到那个世界便足矣？＂对方追问：＂你爱过的人，爱过你的人已经失去不少。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在乎的那个女人也危在旦夕。那绝对不能算是一个完美的世界。＂

    ＂正因为如此。＂艾尔伯特看着鲁夫的幻影点头道：＂那个世界才最需要我，不是喵？＂

    ＂明白了。＂鲁夫的幻影突然消失，一片黑暗随即从他背后展开，那黑暗的尽头是一片星辰，以及无穷无尽个世界的倒影。那才是艾尔伯特见识过的[弦外之理]。

    ＂出发吧，永劫的观测者。＂尽管身影消失，那个和鲁夫的声音几乎完全相同的声音还在艾尔伯特的脑海里萦绕：＂如你所愿，去做你必须做的事情即可。但愿这一切都落幕之后，你能寻得属于你的满足与平静。＂

    ＂谢谢你，鲁夫。＂艾尔伯特低声答道，仿佛看穿了一切。

    一个[世界]的窗口在他眼前的打开，是那个他原本所属的世界，那个满目疮痍，却又让人无比熟悉的世界。

    艾尔伯特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分身置入其中。

    然后他的本尊再次在[弦外之理]中沉沉睡去，而世界则转动起来。

    ＂安睡吧，吾王。＂圣灵白虎从艾尔伯特的本尊身后出现，拥抱着，包裹着，缠绕着[弦外之理]中的艾尔伯特的本尊，如同一个防护罩般保护着他：

    ＂愿你寻得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