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8 第二章 一世迷离
- 9 第三章 惟有游丝
- 10 第四章 犹自相识
- 11 第五章 千里烟波
- 12 第六章 高楼危阑
- 13 第七章 屈指堪惊
- 14 第八章 天涯为客
- 15 第九-十章 玉真初见
- 16 第十一章 表里澄澈
- 17 第十二章 做冷欺花
- 18 第十三章 梅厅雪在
- 19 第十四章 饯旧迎新
- 20 第十五章 笑语盈盈
- 21 第十六章 伴我微吟
- 22 第十七章 雄风拂槛
- 23 第十八章 费伊心力
- 24 第十九章 相从未款
- 25 第二十章 半篙波暖
- 26 第二十一章 陡顿忧戚
- 27 第二十二章 翠微高处
- 28 第二十三章 梦沉书远
- 29 第二十四章 正恁凝愁
- 30 第二十五章 昔年多病
- 31 第二十六章 伤情荀倩
- 32 第二十七章 寒沙浅流
- 33 第二十八章 兰舟容与
- 34 第二十九章 著人滋味
- 35 第三十章 壅培未就
- 36 第三十一章 一帘风絮
- 37 第三十二章 丁宁深意
- 38 第三十三章 无情有思
- 39 第三十四章 犹抱寒蝉
- 40 第三十五章 邻鸡先觉
- 41 第三十六章 满院东风
- 42 第三十七章 十里柔情
- 43 第三十八章 把言闲语
- 44 第三十九章 云都随车
- 45 第四十章 洗妆真态
- 46 第四十一章 我亦多情
- 47 第四十二章 春恨八九
- 48 第四十三章 戎葵凝笑
- 49 第四十四章 镜花难折
- 50 第四十五章 兰苑未空
- 51 第四十六章 带风伴雨
- 52 第四十七章 惆怅此情
- 53 第四十八章 清寒攀摘
- 54 第四十九章 雾隐城堞
- 55 第五十章 两处沉吟
- 56 第五十一章 晴丝绪乱
- 57 第五十二章 蓬莱旧事
- 58 第五十三章 风老莺雏
- 59 第五十四章 孙仲谋处
- 60 第五十五章 怨怀无托
- 61 第五十六章 此意悠悠
- 62 第五十七章 穿林打叶
- 63 第五十八章 孤芳一世
- 64 第五十九章 隔院芸香
- 65 第六十章 拂水漂棉
- 66 第六十一章 不管盈盈
- 67 第六十二章 万事一身
- 68 第六十三章 风灯零乱
- 69 第六十四章 永日戚戚
- 70 第六十五章 苍山乱流
- 71 第六十六章 青瑟遥夜
- 72 第六十七章 何妨徐行
- 73 第六十八章 怳惊长嗟
- 74 第六十九章 孤高烈风
- 75 第七十章 几行归塞
- 76 第七十一章 机中论锦
- 77 第七十二章 渚云暗度
- 78 第七十三章 千丈晴空
- 79 第七十四章 密霭深树
- 80 第七十五章 长近尊前
- 81 第七十六章 花困蓬瀛
- 82 第七十七章 耿耿漏咽
- 83 第七十八章 老病寒塘
- 84 第七十九章 寒塘欲下
- 85 第八十章 流水西东
- 86 第八十一章 风动荼蘼
- 87 第八十二章 烟火人间
- 88 第八十三章 无赖穷秋
- 89 第八十四章 不与人期
- 90 第八十五章 无聊为伊
- 91 第八十六章 花开并蒂
- 92 第八十七章 边声四起
- 93 第八十八章 欲知方寸
- 94 第八十九章 不减春恨
- 95 第九十章 好伴云来
- 96 第九十一章 尊前青眼
- 97 第九十二章 重阴未开
- 98 第九十三章 九曲回肠
- 99 第九十四章 清香未减
- 100 第九十五章 南苑吹花
- 101 第九十六章 清歌断肠
- 102 第九十七章 目极伤心
- 103 第九十八章 香袖啼红
- 104 第九十九章 一庭凄冷
- 105 第一百章 红笺无色
- 106 第101章 锦书难据
- 107 第102章 梦魂俱远
- 108 第103章 几多幽怨
- 109 第104章 情极生怨
- 110 第105章 蓝桥路近
- 111 第106章 山重无数
- 112 第107章 沧海尘飞
- 113 第108章 禾黍高低
- 114 第109章 海棠正好
- 115 第110章 都门帐饮
- 116 第111章 天遥地远
- 117 第112章 升平守分
- 118 第113章 无处无愁
- 119 第114章 等闲辜负
- 120 第115章 灯照离席
- 121 第116章 无情燕子
- 122 第117章 春归何处
- 123 第118章 掩泣空向
- 124 第119章 韦郎去也
- 125 第120章 思君不见
- 126 第121章 峰回路转
- 127 第122章 翠尊易泣
- 128 第123章 遗钿不见
- 129 第124章 空带愁归
- 130 第125章 黄芦苦竹
- 131 第126章 云随雁字
- 132 第127章 此去难留
- 133 第128章 多情犹有
- 134 第129章 几番凝伫
- 135 第130章 人闲昼永
- 136 第131章 风雨无晴
- 137 第132章 浮生长恨
- 138 第133章 玉做人间
- 139 第134章 遍满春色
- 140 第135章 玉钩双燕
- 141 第136章 东风主张
- 142 第137章 手种红药
- 143 第138章 风入罗帏
- 144 第139章 寒禽衰草
- 145 第140章 岳钟冷梦
- 146 第141章 无言自愁
- 147 第142章 惊飙动幕
- 148 第143章 脉脉此情
- 149 第144章 山峦重叠
- 150 第145章
- 151 第146章
- 152 第147章 断肠疑破
- 153 第148章 愁入西风
- 154 第149章 怎不思量
- 155 第150章 绣被春寒
- 156 第151章 大厦如倾
- 157 第152章 经年离别
- 158 第153章 兴尽悲来
- 159 第154章 人何以堪
- 160 第155章 轻失花期
- 161 第156章 莫思身外
- 162 第157章 一饷徜徉
- 163 第158章 怎得伊来
- 164 第159章 红萼宜簪
- 165 第160章 仓皇北顾
- 166 第161章 桃李自春
- 167 第162章 一箭风快
- 168 第163章 伤离意绪
- 169 第164章 只凭芳草
- 170 第165章 小槛欢聚
- 171 第166章 登览关情
- 172 第167章 飞云过尽
- 173 第168章 五云深处
- 174 第169章 宿鸟未惊
- 175 第170章 幽梦初回
- 176 第171章 脉脉花疏
- 177 第172章 风疏雨骤
- 178 第173章 恨满金徽
- 179 第174章 晓色云开
- 180 第175章 脂车待发
- 181 第176章 琼枝玉树
- 182 第177章 锦字征鸿
- 183 第178章 造物乘除
- 184 第179章 有泪如倾
- 185 第180章 佳音噩耗
- 186 第181章 难寻红妆
- 187 第182章 极望天西
- 188 第183章 元嘉草草
- 189 第184章 汉旗翻雪
- 190 第185章 过得今宵
- 191 终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 192 狗尾续貂-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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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梅厅雪在
第十三章 梅厅雪在
皇帝见她趴着,耳垂上的珍珠耳坠子微微摆动,头深深低着,紫褐色的衣领下露出的一片颈子,白若凝脂,磕了头道,“奴才唐突,惊扰了圣驾,请万岁爷恕罪。”
皇帝把剩下的药馃子包好,淡漠道,“起来吧,你是第一个敢催朕的人。”
锦书站起身退到一旁,听了这话打了个噤,斟酌了才道,“奴才不知万岁爷在此。”
皇帝将五包药用细麻绳捆扎好,一举一动像模像样的,自己也不禁失笑,如果不做皇帝,说不定能成个好大夫,想起她前头的不恭,便故意道,“照你这么说,倒是朕的不是了?”
锦书窒了窒,心道一口一个“我”,又亲自在这里椿药,当年自己虽见过他,到底离了十来丈远,看了个大概,只记得身量很高,身姿也挺拔,脸却没看清,这回算是头一趟见,认不出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遂躬了身道,“奴才万万不敢,奴才原在掖庭当差,是昨儿才到慈宁宫的,头里没有福气得见天颜,请主子恕奴才有眼无珠。”
皇帝背手站着,瞥了她一眼道,“你叫锦书?朕记得你,你是那个会写字的宫女。”
锦书心头抖了抖,他的言下之意是:朕都记得你,你有什么理由不记得朕?她不明白,这人有这样强悍的气势,为什么在她父亲脚下三跪九拜的时候,也能做到从容而卑微?这就是帝王心么?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她恨自己,明明仇人就在面前,她却连一点底气都提不起来,只消他一个眼神,自己就丢盔弃甲了,似乎不光是害怕,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敬畏,多么的可悲,敬畏自己的仇人,她应该是最没出息的亡国帝姬了吧!
想着想着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叫“朕记得你”?她是插在宇文家心上的一根刺,他怎么可能忘了呢?偏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分明践踏她的尊严,虽然她早就没什么尊严可言了,却也不愿被他这样戏弄,于是她昂起了头,意气的说,“万岁爷好记性,我是锦书,慕容锦书!”
皇帝明显一怔,眯起了眼睛,“慕容……锦书?”
锦书勾唇笑了笑,“奴才是大邺明治皇帝的女儿,封号是太常,万岁爷应该听说过吧!”
皇帝哦了声,抚着右手上的琥珀佛珠道,“慕容高巩的女儿,太常帝姬,慕容十五……朕攻进紫禁城时你才七岁,如今长得这么大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仇恨,没有怜悯,不带任何感情,就像是路上错身而过的陌生人,他们的人生从来没有过交集似的。
锦书有些出乎预料,她原以为他会发怒,或者直接命人把她拖到菜市口去杀头,贴个告示诏告天下,顺便看看能不能把慕容十六引出来劫法场……谁知他竟没有,让人觉得很诡异。
顿了顿,皇帝道,“那么依你看,朕和你父亲,谁更适合做皇帝?朕是顺应天命,韬光养晦,十年砺一剑,你父亲为帝时,志、谋、术、决、学,他占了几条?”
锦书原本还是气焰高涨的,被他这一问,刹时蔫了一大半,她父亲在位时,风花雪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他可以写一手气势恢宏的书法长卷,却治理不了江南扰民的匪寇,大邺时的确国运衰弱,宇文澜舟的能力不可否认,经他这几年整顿,与民修养生息,老百姓的日子比他父亲当政时强了许多,谁还在意他的皇位来得光不光彩,若随便拉个人来问,定会说承德帝更适合,可自己是明治皇帝的女儿,哪里有说自己父亲不好的道理,想了想,只得道,“我父亲他,是个仁君。”
皇帝嗤地一笑,“果然是仁君,仁得连北方疆土都可以拱手让人!听说处理朝政时他拿不定主意,便让后/宫的妃子抓阄,你是帝姬,你一定知道,这不荒唐吗?你父亲不是个好皇帝,书画造诣再高,不过不务正业罢了。”
锦书语塞,气得瑟瑟发抖,若论动武定是打不过他的,剩下动嘴皮子,她本来嘴就笨,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只有憋得面红耳赤,使劲绞自己的手指头。
皇帝拿眼乜她,看她鼓着两腮,双眼含泪的样子只觉好笑,暗自盘算着,不知再说上几句才能叫她哭出来呢,就接着道,“单说志,何为志?上及天,下通地,气魂寰宇,刚柔并济,渡众生,平天下,方为志。无志,不君。无志而位极,家国大祸!你说,朕的话对不对?”
锦书满心的悲苦,对不对又有什么关系,天下都到他手上了,他的话谁敢反驳,便躬身道,“皇上说得是。”
皇帝在屋内踱步,幽暗的火光照着袖口的掐丝襕纹,一圈一圈,泛出微微的光晕,她凝目看着,心里寒意更甚。皇帝突然回身道,“朕问你,你可知道慕容永昼现在哪里?”
锦书的心忽悠一坠,忙低眉敛神道,“奴才不知,奴才深居宫中,同宫外没有任何联系,并不知道十六弟的去向。”
皇帝在她面前不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直言道,“这九年来他下落不明,朕心甚忧,慕容家只剩你们姐弟了,为免生出纰漏,倘若他哪天找到你,你同他说,朕不伤他性命,只要他驯服,朕赐他锦衣玉食,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也好叫你们姐弟团聚。”
先封个王,然后圈禁起来,再寻错处,或定个莫须有的罪名堂而皇之的加害,帝王铲除异己不都是这样的吗,要是信了他的话才会大祸临头,此时虽不知永昼的去向,只要他还活着,不论在哪里,都比回到京城好,在外头至少还有自由,若听信了他的话到了他眼皮子底下,要保住性命,恐怕还得花上大力气。
皇帝嘴角紧抿,见她只低着头默不作声,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行至门前往外看,风停了,雪愈加绵密,纷纷扬扬如扯絮一般,远处的屋宇已覆上一层厚厚的白,天地间茫茫一片,寂静无声。
啪的一声爆炭,亏得炭盆用铜丝罩子罩住了,火星子倒未溅出,锦书却唬了一跳,慌忙抬眼,正对上皇帝的视线,只见他面沉似水,慢慢道,“大英的元气才刚恢复,若有战事,百姓受苦,朕既然答应,你就不必有别的顾虑。”稍一顿,指了指柜台上扎成一串的药道,“你去吧,太皇太后跟前紧着心当差,若叫朕看出你有歪的斜的,必不饶你。”
锦书将药抱在胸前,肃了肃,却行退至门外,到廊子下找了伞沿甬道出乾清宫,皇帝站在门前,只见那紫褐色身影逶迤而去,渐行渐远看不清了,唯见漫天飞雪。
锦书怔怔的回到慈宁宫,还在为宇文澜舟的话心里打鼓,崔贵祥迎上来,脸上大大的不悦,沉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路上风雪再大也不至走上一个时辰,你瞧瞧都什么时候了!”
锦书垂手道,“谙达别恼,只因为在寿药房遇着了万岁爷,万岁爷问话,所以耽搁了一些时候。”
崔贵祥这才哦了声,左右看了看方道,“老佛爷要是问起,别说在寿药房碰上了皇上,只说我吩咐你到库里取烟丝去了。”
锦书应了,又问,“谙达,我把药给绿芜送去就成了吗?”
崔贵祥压低了嗓门道,“可别,要想留着脑袋吃饭,最好是把药给塔嬷嬷,让她过称,小心使得万年船。你让太医开方子了吗?”
锦书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恭恭敬敬呈上去,“五帖药,每帖艾草二两,红花八钱。”
崔贵祥接过一看不由吃惊,方子上分明是皇帝的字迹,便问,“万岁爷给你抓的药?你怎么敢叫万岁爷给你抓药?你好大的胆子!”
锦书嗫嚅道,“谙达别嚷,我不知道那是皇上,皇上穿着常服,一个人在寿药房里,左右没有御前的人在,我只当他是当值的太医,就糊里糊涂请他抓药了。”
崔贵祥叹了口气,“万岁爷没恼,算你命大罢!塔嬷嬷在东偏殿里,正张罗给太皇太后沐浴的事儿呢,你把药连方子给她,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锦书赶紧给崔总管道福,多谢他的提点,崔贵祥摆了摆手道,“多大点儿事,谢什么,赶紧把药送去吧,迟了不好。”
锦书道是,提着药往东偏殿去,恰逢太监抬着澡盆子送到廊子下,塔嬷嬷正指派人在殿里铺油布,锦书行了礼把方子给她,她瞧了一眼,也没说什么,领她上暗房里过了称,方唤来司浴的绿芜把药收着。
“你上听差房里找你师傅去吧,今儿年三十,太皇太后有赏,一人一根簪子,给你们添妆奁。”塔嬷嬷笑着道,“你师傅瞧你没回来就给你领了,你上她那儿拿去,今儿好好当差,明儿早上准你们晚起。”
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好事,皇宫里的所有人只有这天是能睡得稍晚一些的,锦书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听了喜不自胜,又有赏,又能晚起,多好的事儿啊,笑着哎了声,请个双安,就往听差房里找小苓子去了。
皇帝把剩下的药馃子包好,淡漠道,“起来吧,你是第一个敢催朕的人。”
锦书站起身退到一旁,听了这话打了个噤,斟酌了才道,“奴才不知万岁爷在此。”
皇帝将五包药用细麻绳捆扎好,一举一动像模像样的,自己也不禁失笑,如果不做皇帝,说不定能成个好大夫,想起她前头的不恭,便故意道,“照你这么说,倒是朕的不是了?”
锦书窒了窒,心道一口一个“我”,又亲自在这里椿药,当年自己虽见过他,到底离了十来丈远,看了个大概,只记得身量很高,身姿也挺拔,脸却没看清,这回算是头一趟见,认不出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遂躬了身道,“奴才万万不敢,奴才原在掖庭当差,是昨儿才到慈宁宫的,头里没有福气得见天颜,请主子恕奴才有眼无珠。”
皇帝背手站着,瞥了她一眼道,“你叫锦书?朕记得你,你是那个会写字的宫女。”
锦书心头抖了抖,他的言下之意是:朕都记得你,你有什么理由不记得朕?她不明白,这人有这样强悍的气势,为什么在她父亲脚下三跪九拜的时候,也能做到从容而卑微?这就是帝王心么?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她恨自己,明明仇人就在面前,她却连一点底气都提不起来,只消他一个眼神,自己就丢盔弃甲了,似乎不光是害怕,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敬畏,多么的可悲,敬畏自己的仇人,她应该是最没出息的亡国帝姬了吧!
想着想着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叫“朕记得你”?她是插在宇文家心上的一根刺,他怎么可能忘了呢?偏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分明践踏她的尊严,虽然她早就没什么尊严可言了,却也不愿被他这样戏弄,于是她昂起了头,意气的说,“万岁爷好记性,我是锦书,慕容锦书!”
皇帝明显一怔,眯起了眼睛,“慕容……锦书?”
锦书勾唇笑了笑,“奴才是大邺明治皇帝的女儿,封号是太常,万岁爷应该听说过吧!”
皇帝哦了声,抚着右手上的琥珀佛珠道,“慕容高巩的女儿,太常帝姬,慕容十五……朕攻进紫禁城时你才七岁,如今长得这么大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仇恨,没有怜悯,不带任何感情,就像是路上错身而过的陌生人,他们的人生从来没有过交集似的。
锦书有些出乎预料,她原以为他会发怒,或者直接命人把她拖到菜市口去杀头,贴个告示诏告天下,顺便看看能不能把慕容十六引出来劫法场……谁知他竟没有,让人觉得很诡异。
顿了顿,皇帝道,“那么依你看,朕和你父亲,谁更适合做皇帝?朕是顺应天命,韬光养晦,十年砺一剑,你父亲为帝时,志、谋、术、决、学,他占了几条?”
锦书原本还是气焰高涨的,被他这一问,刹时蔫了一大半,她父亲在位时,风花雪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他可以写一手气势恢宏的书法长卷,却治理不了江南扰民的匪寇,大邺时的确国运衰弱,宇文澜舟的能力不可否认,经他这几年整顿,与民修养生息,老百姓的日子比他父亲当政时强了许多,谁还在意他的皇位来得光不光彩,若随便拉个人来问,定会说承德帝更适合,可自己是明治皇帝的女儿,哪里有说自己父亲不好的道理,想了想,只得道,“我父亲他,是个仁君。”
皇帝嗤地一笑,“果然是仁君,仁得连北方疆土都可以拱手让人!听说处理朝政时他拿不定主意,便让后/宫的妃子抓阄,你是帝姬,你一定知道,这不荒唐吗?你父亲不是个好皇帝,书画造诣再高,不过不务正业罢了。”
锦书语塞,气得瑟瑟发抖,若论动武定是打不过他的,剩下动嘴皮子,她本来嘴就笨,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只有憋得面红耳赤,使劲绞自己的手指头。
皇帝拿眼乜她,看她鼓着两腮,双眼含泪的样子只觉好笑,暗自盘算着,不知再说上几句才能叫她哭出来呢,就接着道,“单说志,何为志?上及天,下通地,气魂寰宇,刚柔并济,渡众生,平天下,方为志。无志,不君。无志而位极,家国大祸!你说,朕的话对不对?”
锦书满心的悲苦,对不对又有什么关系,天下都到他手上了,他的话谁敢反驳,便躬身道,“皇上说得是。”
皇帝在屋内踱步,幽暗的火光照着袖口的掐丝襕纹,一圈一圈,泛出微微的光晕,她凝目看着,心里寒意更甚。皇帝突然回身道,“朕问你,你可知道慕容永昼现在哪里?”
锦书的心忽悠一坠,忙低眉敛神道,“奴才不知,奴才深居宫中,同宫外没有任何联系,并不知道十六弟的去向。”
皇帝在她面前不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直言道,“这九年来他下落不明,朕心甚忧,慕容家只剩你们姐弟了,为免生出纰漏,倘若他哪天找到你,你同他说,朕不伤他性命,只要他驯服,朕赐他锦衣玉食,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也好叫你们姐弟团聚。”
先封个王,然后圈禁起来,再寻错处,或定个莫须有的罪名堂而皇之的加害,帝王铲除异己不都是这样的吗,要是信了他的话才会大祸临头,此时虽不知永昼的去向,只要他还活着,不论在哪里,都比回到京城好,在外头至少还有自由,若听信了他的话到了他眼皮子底下,要保住性命,恐怕还得花上大力气。
皇帝嘴角紧抿,见她只低着头默不作声,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行至门前往外看,风停了,雪愈加绵密,纷纷扬扬如扯絮一般,远处的屋宇已覆上一层厚厚的白,天地间茫茫一片,寂静无声。
啪的一声爆炭,亏得炭盆用铜丝罩子罩住了,火星子倒未溅出,锦书却唬了一跳,慌忙抬眼,正对上皇帝的视线,只见他面沉似水,慢慢道,“大英的元气才刚恢复,若有战事,百姓受苦,朕既然答应,你就不必有别的顾虑。”稍一顿,指了指柜台上扎成一串的药道,“你去吧,太皇太后跟前紧着心当差,若叫朕看出你有歪的斜的,必不饶你。”
锦书将药抱在胸前,肃了肃,却行退至门外,到廊子下找了伞沿甬道出乾清宫,皇帝站在门前,只见那紫褐色身影逶迤而去,渐行渐远看不清了,唯见漫天飞雪。
锦书怔怔的回到慈宁宫,还在为宇文澜舟的话心里打鼓,崔贵祥迎上来,脸上大大的不悦,沉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路上风雪再大也不至走上一个时辰,你瞧瞧都什么时候了!”
锦书垂手道,“谙达别恼,只因为在寿药房遇着了万岁爷,万岁爷问话,所以耽搁了一些时候。”
崔贵祥这才哦了声,左右看了看方道,“老佛爷要是问起,别说在寿药房碰上了皇上,只说我吩咐你到库里取烟丝去了。”
锦书应了,又问,“谙达,我把药给绿芜送去就成了吗?”
崔贵祥压低了嗓门道,“可别,要想留着脑袋吃饭,最好是把药给塔嬷嬷,让她过称,小心使得万年船。你让太医开方子了吗?”
锦书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恭恭敬敬呈上去,“五帖药,每帖艾草二两,红花八钱。”
崔贵祥接过一看不由吃惊,方子上分明是皇帝的字迹,便问,“万岁爷给你抓的药?你怎么敢叫万岁爷给你抓药?你好大的胆子!”
锦书嗫嚅道,“谙达别嚷,我不知道那是皇上,皇上穿着常服,一个人在寿药房里,左右没有御前的人在,我只当他是当值的太医,就糊里糊涂请他抓药了。”
崔贵祥叹了口气,“万岁爷没恼,算你命大罢!塔嬷嬷在东偏殿里,正张罗给太皇太后沐浴的事儿呢,你把药连方子给她,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锦书赶紧给崔总管道福,多谢他的提点,崔贵祥摆了摆手道,“多大点儿事,谢什么,赶紧把药送去吧,迟了不好。”
锦书道是,提着药往东偏殿去,恰逢太监抬着澡盆子送到廊子下,塔嬷嬷正指派人在殿里铺油布,锦书行了礼把方子给她,她瞧了一眼,也没说什么,领她上暗房里过了称,方唤来司浴的绿芜把药收着。
“你上听差房里找你师傅去吧,今儿年三十,太皇太后有赏,一人一根簪子,给你们添妆奁。”塔嬷嬷笑着道,“你师傅瞧你没回来就给你领了,你上她那儿拿去,今儿好好当差,明儿早上准你们晚起。”
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好事,皇宫里的所有人只有这天是能睡得稍晚一些的,锦书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听了喜不自胜,又有赏,又能晚起,多好的事儿啊,笑着哎了声,请个双安,就往听差房里找小苓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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