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31 第二十六章 伤情荀倩
- 32 第二十七章 寒沙浅流
- 33 第二十八章 兰舟容与
- 34 第二十九章 著人滋味
- 35 第三十章 壅培未就
- 36 第三十一章 一帘风絮
- 37 第三十二章 丁宁深意
- 38 第三十三章 无情有思
- 39 第三十四章 犹抱寒蝉
- 40 第三十五章 邻鸡先觉
- 41 第三十六章 满院东风
- 42 第三十七章 十里柔情
- 43 第三十八章 把言闲语
- 44 第三十九章 云都随车
- 45 第四十章 洗妆真态
- 46 第四十一章 我亦多情
- 47 第四十二章 春恨八九
- 48 第四十三章 戎葵凝笑
- 49 第四十四章 镜花难折
- 50 第四十五章 兰苑未空
- 51 第四十六章 带风伴雨
- 52 第四十七章 惆怅此情
- 53 第四十八章 清寒攀摘
- 54 第四十九章 雾隐城堞
- 55 第五十章 两处沉吟
- 56 第五十一章 晴丝绪乱
- 57 第五十二章 蓬莱旧事
- 58 第五十三章 风老莺雏
- 59 第五十四章 孙仲谋处
- 60 第五十五章 怨怀无托
- 61 第五十六章 此意悠悠
- 62 第五十七章 穿林打叶
- 63 第五十八章 孤芳一世
- 64 第五十九章 隔院芸香
- 65 第六十章 拂水漂棉
- 66 第六十一章 不管盈盈
- 67 第六十二章 万事一身
- 68 第六十三章 风灯零乱
- 69 第六十四章 永日戚戚
- 70 第六十五章 苍山乱流
- 71 第六十六章 青瑟遥夜
- 72 第六十七章 何妨徐行
- 73 第六十八章 怳惊长嗟
- 74 第六十九章 孤高烈风
- 75 第七十章 几行归塞
- 76 第七十一章 机中论锦
- 77 第七十二章 渚云暗度
- 78 第七十三章 千丈晴空
- 79 第七十四章 密霭深树
- 80 第七十五章 长近尊前
- 81 第七十六章 花困蓬瀛
- 82 第七十七章 耿耿漏咽
- 83 第七十八章 老病寒塘
- 84 第七十九章 寒塘欲下
- 85 第八十章 流水西东
- 86 第八十一章 风动荼蘼
- 87 第八十二章 烟火人间
- 88 第八十三章 无赖穷秋
- 89 第八十四章 不与人期
- 90 第八十五章 无聊为伊
- 91 第八十六章 花开并蒂
- 92 第八十七章 边声四起
- 93 第八十八章 欲知方寸
- 94 第八十九章 不减春恨
- 95 第九十章 好伴云来
- 96 第九十一章 尊前青眼
- 97 第九十二章 重阴未开
- 98 第九十三章 九曲回肠
- 99 第九十四章 清香未减
- 100 第九十五章 南苑吹花
- 101 第九十六章 清歌断肠
- 102 第九十七章 目极伤心
- 103 第九十八章 香袖啼红
- 104 第九十九章 一庭凄冷
- 105 第一百章 红笺无色
- 106 第101章 锦书难据
- 107 第102章 梦魂俱远
- 108 第103章 几多幽怨
- 109 第104章 情极生怨
- 110 第105章 蓝桥路近
- 111 第106章 山重无数
- 112 第107章 沧海尘飞
- 113 第108章 禾黍高低
- 114 第109章 海棠正好
- 115 第110章 都门帐饮
- 116 第111章 天遥地远
- 117 第112章 升平守分
- 118 第113章 无处无愁
- 119 第114章 等闲辜负
- 120 第115章 灯照离席
- 121 第116章 无情燕子
- 122 第117章 春归何处
- 123 第118章 掩泣空向
- 124 第119章 韦郎去也
- 125 第120章 思君不见
- 126 第121章 峰回路转
- 127 第122章 翠尊易泣
- 128 第123章 遗钿不见
- 129 第124章 空带愁归
- 130 第125章 黄芦苦竹
- 131 第126章 云随雁字
- 132 第127章 此去难留
- 133 第128章 多情犹有
- 134 第129章 几番凝伫
- 135 第130章 人闲昼永
- 136 第131章 风雨无晴
- 137 第132章 浮生长恨
- 138 第133章 玉做人间
- 139 第134章 遍满春色
- 140 第135章 玉钩双燕
- 141 第136章 东风主张
- 142 第137章 手种红药
- 143 第138章 风入罗帏
- 144 第139章 寒禽衰草
- 145 第140章 岳钟冷梦
- 146 第141章 无言自愁
- 147 第142章 惊飙动幕
- 148 第143章 脉脉此情
- 149 第144章 山峦重叠
- 150 第145章
- 151 第146章
- 152 第147章 断肠疑破
- 153 第148章 愁入西风
- 154 第149章 怎不思量
- 155 第150章 绣被春寒
- 156 第151章 大厦如倾
- 157 第152章 经年离别
- 158 第153章 兴尽悲来
- 159 第154章 人何以堪
- 160 第155章 轻失花期
- 161 第156章 莫思身外
- 162 第157章 一饷徜徉
- 163 第158章 怎得伊来
- 164 第159章 红萼宜簪
- 165 第160章 仓皇北顾
- 166 第161章 桃李自春
- 167 第162章 一箭风快
- 168 第163章 伤离意绪
- 169 第164章 只凭芳草
- 170 第165章 小槛欢聚
- 171 第166章 登览关情
- 172 第167章 飞云过尽
- 173 第168章 五云深处
- 174 第169章 宿鸟未惊
- 175 第170章 幽梦初回
- 176 第171章 脉脉花疏
- 177 第172章 风疏雨骤
- 178 第173章 恨满金徽
- 179 第174章 晓色云开
- 180 第175章 脂车待发
- 181 第176章 琼枝玉树
- 182 第177章 锦字征鸿
- 183 第178章 造物乘除
- 184 第179章 有泪如倾
- 185 第180章 佳音噩耗
- 186 第181章 难寻红妆
- 187 第182章 极望天西
- 188 第183章 元嘉草草
- 189 第184章 汉旗翻雪
- 190 第185章 过得今宵
- 191 终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 192 狗尾续貂-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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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满院东风
第三十六章 满院东风
白天总不及晚上睡得踏实,朦朦胧胧间躺了两个时辰,下房里没有钟,也没有更漏,撑起身看外头,雨下个没完,看不见日头,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唯恐睡误了点叫春荣等着,便下炕穿戴好,被褥收拾进炕头的柜子里。
尽南墙并排摆着两个黑漆大躺箱,包了箱钉的是苓子的,另一个光板的是她的。这间屋子统共只住她们俩,两个人交好,箱子也不上锁,因着身量差不多,碰上了阴雨天气,衣裳不够倒换了也相互混着穿。锦书想着苓子下月就放出去了,总要送她些东西才好,她从箱板边上的袱子下面翻出一个口袋来,里面有几两碎银子,还有几件簪环,是这几年一点点攒下来的梯己。
翻来覆去的看,真没一件像样能拿得出手的,给钱,人家肯定不要,给首饰,都是以前当差送东西的时候小主们随手赏的,并没有十分贵重的,送出去也寒碜。思来想去只有上回太子给的那只富贵玉堂春的镯子了,不是说翠中带翡,是极珍贵的上品吗,她从一件棉袍子的夹层里掏出宫制的掐金丝线荷包来,拉开口上的带子,把镯子托在手掌上,子儿绿的翠色浓厚得几乎滴下水来,却在一汪碧海中流云般的掺夹着几丝褐黄色,多有缥缈婉转的美态,确实是极罕见的。
拿它送人肯定再体面不过,只是真要拿主意的时候又不免犹豫,这样做好吗?太子是一片情义,他淘换得着的好玩意儿,巴巴的送了来讨她欢喜,她倒好,转脸就给了别人,先不论市价值多少,这么糟蹋人的一片心,似乎是造了大孽了。
进退维谷间门被推开了,锦书吓了一跳,宫女的下处是不许锁门的,为的是同住的人来往方便,或是有事宣召时不费手脚,她只当是苓子回来了,谁知门前站了个太监,袍子,马褂,大辫子,戴着盖儿帽,头顶上是个玻璃顶子,脚上穿一双皂靴,微躬着身,帽沿儿遮住了脸,看不清是谁。按说宫女的榻榻是不让太监随意出入的,这人怎么犯规矩呢!
心里疑惑着,便谨慎的问,“这位公公,找谁?”
来人闷声一笑,缓缓抬起头来,浓眉星目,朗朗清举,居然是太子!
锦书吓得不轻,“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这是大忌讳,叫人看见了像什么?”
太子不以为然,“有什么!换了衣裳办事方便,上这儿来瞧你就没人说话了。”
锦书让他进了屋子,看他帽子上尽是密密的水雾,忙拿帕子给他掸了,嘴里嘀咕着,“不成体统,要是叫太皇太后知道了又要出事儿。”
太子笑道,“别怕,有事儿我担着,再说谁会注意一个太监?我到这儿来没人知道。”
锦书皱了皱眉,这话也是,太监是阉人,男不男女不女的下三等,谁能料到太子会扮太监!宫里人又多,太监尤其多,这些人满世界乱转悠,像内务府的,尚仪局的,各处宫门每日都要巡视,来来往往的也没个定数,绝不会有谁过问,太子这主意倒是想着了。
太子看着她,笑得异常灿烂,红着脸道,“你这是在想我吗?原来咱们的心是一样的。”
锦书愣了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想不想的?自己哪里想他了!
太子的眼里流光溢彩,他盯着锦书手里的镯子笑得欢实,真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姑娘家面嫩,不好意思承认,他每回来她都轰他,自己心里还不受用来着,原来她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睹物思人啊!今儿来得巧,恰好撞见了,否则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他又有些心疼,这么好的女孩儿,原来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可望不可及,头回见她时,她站在保和殿的丹陛旁,昂着小小的头颅,满脸的矜重高贵,虽然捞起袖子打架的样子不太符合一个皇室帝姬的标准,但拢好了华袍,扶正了扁方,还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气度。可惜如今掉进泥沼里了,没人护没人疼,每天连喘气都要加着小心,只恨自己当初年纪小,没有打探清楚,问了母后和皇阿奶,都说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竟在永巷里活了九年,要不是上回偶然相遇,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她还在这世上,白叫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太子含情脉脉,心想既然她心里也有他,那就没有办不了的事了,就是到皇太太跟前长跪,也要把她讨到景仁宫去。
“往后我常来瞧你,你有话就对我说,等时机成熟了我就接你走,你什么都用不着操心,一切都交给我,我是太子,有我在,绝不叫你再受委屈。”太子喜道,“论起来咱们认识有些年头了,你原就不是个肚子里有弯弯绕的,亏得我这会子来了,否则不知被你瞒到什么时候去!我要是心冷了,娶了妃子,你可怎么办?后悔也晚了。”
锦书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是看见她拿着镯子误会了,可自己怎么解释?说是要把它送给苓子吗?那多伤人啊,这话万万出不了口,太子怎么说都是好人,别人面前是个什么样不论,对她是实心实意的,他这么三番四次的被她泼冷水,别说是天皇贵胄,就是个平常人也会耐不住,大不了一咬牙,撂下句狠话,从今以后再不来受这份闲气了,可他劝不退,还来,倒真叫她刮目相看。
想了想,也无从辩白,就岔了话题问,“你怎么这会子来了?”
太子大大咧咧在桌前坐下,应道,“今儿天不好,骑射的课业没有了,我才从布库场上回来,半道上想起一桩事,你猜是什么?”
锦书沏了一壶茶,嘴里道,“我怎么知道你又有什么新鲜事,喝茶吧,我这儿可没有极品大红袍,只有上回人家送的高碎,你凑合着用吧。”
太子本是娇生惯养的小爷,从来都是要星星不敢给太阳的,到了她这里一百件事好商量。平时大红袍得用玉泉山的水泡,还计较茶具的卖相,不是旧窑口出的脱胎填白茶盏就不喝,不光这样,沏茶手法也讲究,什么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凤凰三点头,喝上一盏茶,不知道要怎么个折腾法,出了名的难伺候。眼下倒好,没有红泥小火炉,茶盏不过是普通的江西贡瓷,连叫他喝茶叶沫子都乐意,还乐癫癫的,太子自己也一叹,当真是遇着能治住的克星了!
这些且不提,他接着话茬子说,“今儿是大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也是你的好日子,还记得不?你可别说自己的生辰也忘了。”
锦书笑了笑,那怎么能忘,自己出生的日子就是母后受难的日子,半夜里给太皇太后值夜的时候就在想,要是能祭奠一下双亲多好!可这深宫大院容不得,宫里不许随便见火星子,上万间屋子一个烟囱都没有,就是寿膳房,用的都是烟道。宫女子不说尽孝的话,说了也办不到,遇上亲人的忌日,大不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念叨上几句,眨几下眼皮子,就算完了。
太子不明白她心里装的事儿,也绝想不到她的生辰,她念的不是怎么过,只是思念自己的父母亲,便道,“我打发冯禄上寿膳房要长寿面去了,拿野鸡崽子汤给你下银丝挂面吃。今年的生日没法子过好,来年咱们补上,明年我给你摆个敞亮的大宴。”
锦书别过脸,面上满是哀戚之色,悻悻然道,“我们做奴才的过什么生日,也不稀图什么,不挨罚就是万幸了。”
太子讨了个没趣儿,低头摸了摸鼻子,看她神色黯然,料想是在为以后的事心烦,于是宽慰道,“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横竖把你弄到我身边来,这样也好叫我安心。你如今在太皇太后跟前当差,老祖宗虽公允,有了年纪到底想得多些,总有个转不过弯来的时候,我怕你在那里日子难熬。”
锦书摇了摇头,“我现在挺好的,你别替我操心了,回头再捅出什么篓子来,倒不好了。”
太子嘀咕,“敬烟上好好的,怎么又去值夜了?还是分派了这么个时辰,本来盼着晨昏定省能见上一见,看来是不中用了,多亏了冯禄想了这么个法子,我才好来看你,只不过也不能常用,万一遇着好管闲事的怕要穿帮。”
锦书木讷的嗯了一声,也不管太子怎么为她这一应而沾沾自喜,推了窗槅看,雨水把甬路上的青砖洗刷得清清爽爽,再往南北张望,西二条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常晃悠巡视的内务府大太监也不见踪迹,这会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就回头道,“我过了晌午要当值的,现在到什么时辰了?”
太子从怀里摸出个西洋珐琅小怀表来,在鎏金的钮子上一捏,表盖儿一下就弹开了,往上看了看,再一换算,答道,“刚过巳时三刻,还早呢。”琢磨了下,她要看时辰,屋子里又没有更漏,总不能跑到天街上去看日晷吧!就把怀表递了过去,“这是番邦去岁进贡的,送你吧,好知道时候。”
锦书忙摆手,“不用不用,一出太阳就成了,这表贵重,太子爷快收起来吧!”
“那要是十天半个月的下雨,你怎么办?”太子不由分说把她拉了过来,伸手让她看表面,献宝似的指着那根静止不动的短针道,“杵着半天不挪窝的叫时针,转得中不溜的叫分针,飞转的叫秒针。”
两个人挨得那样近,呼吸几乎接着呼吸,锦书有点不自在,脸上火辣辣的,太子身上是一股陌生的龙涎香,熏得人脑子打咯愣,边不动声色的退开半步,边笑道,“不用你教,我认得钟表。”
太子眼里多了几分诧异,“我原说你了得,果然经得住人夸!既然能看懂,那更要收着了,看你用着我就喜欢,这表在你这里算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你要时时刻刻戴在身上,知道了么。”
他言笑晏晏的探着手,手指尖上绕着那怀表的纯金链子,她不接,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锦书不得已,只好躬身从他手里捧了过来。
尽南墙并排摆着两个黑漆大躺箱,包了箱钉的是苓子的,另一个光板的是她的。这间屋子统共只住她们俩,两个人交好,箱子也不上锁,因着身量差不多,碰上了阴雨天气,衣裳不够倒换了也相互混着穿。锦书想着苓子下月就放出去了,总要送她些东西才好,她从箱板边上的袱子下面翻出一个口袋来,里面有几两碎银子,还有几件簪环,是这几年一点点攒下来的梯己。
翻来覆去的看,真没一件像样能拿得出手的,给钱,人家肯定不要,给首饰,都是以前当差送东西的时候小主们随手赏的,并没有十分贵重的,送出去也寒碜。思来想去只有上回太子给的那只富贵玉堂春的镯子了,不是说翠中带翡,是极珍贵的上品吗,她从一件棉袍子的夹层里掏出宫制的掐金丝线荷包来,拉开口上的带子,把镯子托在手掌上,子儿绿的翠色浓厚得几乎滴下水来,却在一汪碧海中流云般的掺夹着几丝褐黄色,多有缥缈婉转的美态,确实是极罕见的。
拿它送人肯定再体面不过,只是真要拿主意的时候又不免犹豫,这样做好吗?太子是一片情义,他淘换得着的好玩意儿,巴巴的送了来讨她欢喜,她倒好,转脸就给了别人,先不论市价值多少,这么糟蹋人的一片心,似乎是造了大孽了。
进退维谷间门被推开了,锦书吓了一跳,宫女的下处是不许锁门的,为的是同住的人来往方便,或是有事宣召时不费手脚,她只当是苓子回来了,谁知门前站了个太监,袍子,马褂,大辫子,戴着盖儿帽,头顶上是个玻璃顶子,脚上穿一双皂靴,微躬着身,帽沿儿遮住了脸,看不清是谁。按说宫女的榻榻是不让太监随意出入的,这人怎么犯规矩呢!
心里疑惑着,便谨慎的问,“这位公公,找谁?”
来人闷声一笑,缓缓抬起头来,浓眉星目,朗朗清举,居然是太子!
锦书吓得不轻,“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这是大忌讳,叫人看见了像什么?”
太子不以为然,“有什么!换了衣裳办事方便,上这儿来瞧你就没人说话了。”
锦书让他进了屋子,看他帽子上尽是密密的水雾,忙拿帕子给他掸了,嘴里嘀咕着,“不成体统,要是叫太皇太后知道了又要出事儿。”
太子笑道,“别怕,有事儿我担着,再说谁会注意一个太监?我到这儿来没人知道。”
锦书皱了皱眉,这话也是,太监是阉人,男不男女不女的下三等,谁能料到太子会扮太监!宫里人又多,太监尤其多,这些人满世界乱转悠,像内务府的,尚仪局的,各处宫门每日都要巡视,来来往往的也没个定数,绝不会有谁过问,太子这主意倒是想着了。
太子看着她,笑得异常灿烂,红着脸道,“你这是在想我吗?原来咱们的心是一样的。”
锦书愣了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想不想的?自己哪里想他了!
太子的眼里流光溢彩,他盯着锦书手里的镯子笑得欢实,真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姑娘家面嫩,不好意思承认,他每回来她都轰他,自己心里还不受用来着,原来她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睹物思人啊!今儿来得巧,恰好撞见了,否则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他又有些心疼,这么好的女孩儿,原来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可望不可及,头回见她时,她站在保和殿的丹陛旁,昂着小小的头颅,满脸的矜重高贵,虽然捞起袖子打架的样子不太符合一个皇室帝姬的标准,但拢好了华袍,扶正了扁方,还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气度。可惜如今掉进泥沼里了,没人护没人疼,每天连喘气都要加着小心,只恨自己当初年纪小,没有打探清楚,问了母后和皇阿奶,都说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竟在永巷里活了九年,要不是上回偶然相遇,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她还在这世上,白叫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太子含情脉脉,心想既然她心里也有他,那就没有办不了的事了,就是到皇太太跟前长跪,也要把她讨到景仁宫去。
“往后我常来瞧你,你有话就对我说,等时机成熟了我就接你走,你什么都用不着操心,一切都交给我,我是太子,有我在,绝不叫你再受委屈。”太子喜道,“论起来咱们认识有些年头了,你原就不是个肚子里有弯弯绕的,亏得我这会子来了,否则不知被你瞒到什么时候去!我要是心冷了,娶了妃子,你可怎么办?后悔也晚了。”
锦书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是看见她拿着镯子误会了,可自己怎么解释?说是要把它送给苓子吗?那多伤人啊,这话万万出不了口,太子怎么说都是好人,别人面前是个什么样不论,对她是实心实意的,他这么三番四次的被她泼冷水,别说是天皇贵胄,就是个平常人也会耐不住,大不了一咬牙,撂下句狠话,从今以后再不来受这份闲气了,可他劝不退,还来,倒真叫她刮目相看。
想了想,也无从辩白,就岔了话题问,“你怎么这会子来了?”
太子大大咧咧在桌前坐下,应道,“今儿天不好,骑射的课业没有了,我才从布库场上回来,半道上想起一桩事,你猜是什么?”
锦书沏了一壶茶,嘴里道,“我怎么知道你又有什么新鲜事,喝茶吧,我这儿可没有极品大红袍,只有上回人家送的高碎,你凑合着用吧。”
太子本是娇生惯养的小爷,从来都是要星星不敢给太阳的,到了她这里一百件事好商量。平时大红袍得用玉泉山的水泡,还计较茶具的卖相,不是旧窑口出的脱胎填白茶盏就不喝,不光这样,沏茶手法也讲究,什么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凤凰三点头,喝上一盏茶,不知道要怎么个折腾法,出了名的难伺候。眼下倒好,没有红泥小火炉,茶盏不过是普通的江西贡瓷,连叫他喝茶叶沫子都乐意,还乐癫癫的,太子自己也一叹,当真是遇着能治住的克星了!
这些且不提,他接着话茬子说,“今儿是大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也是你的好日子,还记得不?你可别说自己的生辰也忘了。”
锦书笑了笑,那怎么能忘,自己出生的日子就是母后受难的日子,半夜里给太皇太后值夜的时候就在想,要是能祭奠一下双亲多好!可这深宫大院容不得,宫里不许随便见火星子,上万间屋子一个烟囱都没有,就是寿膳房,用的都是烟道。宫女子不说尽孝的话,说了也办不到,遇上亲人的忌日,大不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念叨上几句,眨几下眼皮子,就算完了。
太子不明白她心里装的事儿,也绝想不到她的生辰,她念的不是怎么过,只是思念自己的父母亲,便道,“我打发冯禄上寿膳房要长寿面去了,拿野鸡崽子汤给你下银丝挂面吃。今年的生日没法子过好,来年咱们补上,明年我给你摆个敞亮的大宴。”
锦书别过脸,面上满是哀戚之色,悻悻然道,“我们做奴才的过什么生日,也不稀图什么,不挨罚就是万幸了。”
太子讨了个没趣儿,低头摸了摸鼻子,看她神色黯然,料想是在为以后的事心烦,于是宽慰道,“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横竖把你弄到我身边来,这样也好叫我安心。你如今在太皇太后跟前当差,老祖宗虽公允,有了年纪到底想得多些,总有个转不过弯来的时候,我怕你在那里日子难熬。”
锦书摇了摇头,“我现在挺好的,你别替我操心了,回头再捅出什么篓子来,倒不好了。”
太子嘀咕,“敬烟上好好的,怎么又去值夜了?还是分派了这么个时辰,本来盼着晨昏定省能见上一见,看来是不中用了,多亏了冯禄想了这么个法子,我才好来看你,只不过也不能常用,万一遇着好管闲事的怕要穿帮。”
锦书木讷的嗯了一声,也不管太子怎么为她这一应而沾沾自喜,推了窗槅看,雨水把甬路上的青砖洗刷得清清爽爽,再往南北张望,西二条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常晃悠巡视的内务府大太监也不见踪迹,这会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就回头道,“我过了晌午要当值的,现在到什么时辰了?”
太子从怀里摸出个西洋珐琅小怀表来,在鎏金的钮子上一捏,表盖儿一下就弹开了,往上看了看,再一换算,答道,“刚过巳时三刻,还早呢。”琢磨了下,她要看时辰,屋子里又没有更漏,总不能跑到天街上去看日晷吧!就把怀表递了过去,“这是番邦去岁进贡的,送你吧,好知道时候。”
锦书忙摆手,“不用不用,一出太阳就成了,这表贵重,太子爷快收起来吧!”
“那要是十天半个月的下雨,你怎么办?”太子不由分说把她拉了过来,伸手让她看表面,献宝似的指着那根静止不动的短针道,“杵着半天不挪窝的叫时针,转得中不溜的叫分针,飞转的叫秒针。”
两个人挨得那样近,呼吸几乎接着呼吸,锦书有点不自在,脸上火辣辣的,太子身上是一股陌生的龙涎香,熏得人脑子打咯愣,边不动声色的退开半步,边笑道,“不用你教,我认得钟表。”
太子眼里多了几分诧异,“我原说你了得,果然经得住人夸!既然能看懂,那更要收着了,看你用着我就喜欢,这表在你这里算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你要时时刻刻戴在身上,知道了么。”
他言笑晏晏的探着手,手指尖上绕着那怀表的纯金链子,她不接,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锦书不得已,只好躬身从他手里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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