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49 第四十四章 镜花难折
- 50 第四十五章 兰苑未空
- 51 第四十六章 带风伴雨
- 52 第四十七章 惆怅此情
- 53 第四十八章 清寒攀摘
- 54 第四十九章 雾隐城堞
- 55 第五十章 两处沉吟
- 56 第五十一章 晴丝绪乱
- 57 第五十二章 蓬莱旧事
- 58 第五十三章 风老莺雏
- 59 第五十四章 孙仲谋处
- 60 第五十五章 怨怀无托
- 61 第五十六章 此意悠悠
- 62 第五十七章 穿林打叶
- 63 第五十八章 孤芳一世
- 64 第五十九章 隔院芸香
- 65 第六十章 拂水漂棉
- 66 第六十一章 不管盈盈
- 67 第六十二章 万事一身
- 68 第六十三章 风灯零乱
- 69 第六十四章 永日戚戚
- 70 第六十五章 苍山乱流
- 71 第六十六章 青瑟遥夜
- 72 第六十七章 何妨徐行
- 73 第六十八章 怳惊长嗟
- 74 第六十九章 孤高烈风
- 75 第七十章 几行归塞
- 76 第七十一章 机中论锦
- 77 第七十二章 渚云暗度
- 78 第七十三章 千丈晴空
- 79 第七十四章 密霭深树
- 80 第七十五章 长近尊前
- 81 第七十六章 花困蓬瀛
- 82 第七十七章 耿耿漏咽
- 83 第七十八章 老病寒塘
- 84 第七十九章 寒塘欲下
- 85 第八十章 流水西东
- 86 第八十一章 风动荼蘼
- 87 第八十二章 烟火人间
- 88 第八十三章 无赖穷秋
- 89 第八十四章 不与人期
- 90 第八十五章 无聊为伊
- 91 第八十六章 花开并蒂
- 92 第八十七章 边声四起
- 93 第八十八章 欲知方寸
- 94 第八十九章 不减春恨
- 95 第九十章 好伴云来
- 96 第九十一章 尊前青眼
- 97 第九十二章 重阴未开
- 98 第九十三章 九曲回肠
- 99 第九十四章 清香未减
- 100 第九十五章 南苑吹花
- 101 第九十六章 清歌断肠
- 102 第九十七章 目极伤心
- 103 第九十八章 香袖啼红
- 104 第九十九章 一庭凄冷
- 105 第一百章 红笺无色
- 106 第101章 锦书难据
- 107 第102章 梦魂俱远
- 108 第103章 几多幽怨
- 109 第104章 情极生怨
- 110 第105章 蓝桥路近
- 111 第106章 山重无数
- 112 第107章 沧海尘飞
- 113 第108章 禾黍高低
- 114 第109章 海棠正好
- 115 第110章 都门帐饮
- 116 第111章 天遥地远
- 117 第112章 升平守分
- 118 第113章 无处无愁
- 119 第114章 等闲辜负
- 120 第115章 灯照离席
- 121 第116章 无情燕子
- 122 第117章 春归何处
- 123 第118章 掩泣空向
- 124 第119章 韦郎去也
- 125 第120章 思君不见
- 126 第121章 峰回路转
- 127 第122章 翠尊易泣
- 128 第123章 遗钿不见
- 129 第124章 空带愁归
- 130 第125章 黄芦苦竹
- 131 第126章 云随雁字
- 132 第127章 此去难留
- 133 第128章 多情犹有
- 134 第129章 几番凝伫
- 135 第130章 人闲昼永
- 136 第131章 风雨无晴
- 137 第132章 浮生长恨
- 138 第133章 玉做人间
- 139 第134章 遍满春色
- 140 第135章 玉钩双燕
- 141 第136章 东风主张
- 142 第137章 手种红药
- 143 第138章 风入罗帏
- 144 第139章 寒禽衰草
- 145 第140章 岳钟冷梦
- 146 第141章 无言自愁
- 147 第142章 惊飙动幕
- 148 第143章 脉脉此情
- 149 第144章 山峦重叠
- 150 第145章
- 151 第146章
- 152 第147章 断肠疑破
- 153 第148章 愁入西风
- 154 第149章 怎不思量
- 155 第150章 绣被春寒
- 156 第151章 大厦如倾
- 157 第152章 经年离别
- 158 第153章 兴尽悲来
- 159 第154章 人何以堪
- 160 第155章 轻失花期
- 161 第156章 莫思身外
- 162 第157章 一饷徜徉
- 163 第158章 怎得伊来
- 164 第159章 红萼宜簪
- 165 第160章 仓皇北顾
- 166 第161章 桃李自春
- 167 第162章 一箭风快
- 168 第163章 伤离意绪
- 169 第164章 只凭芳草
- 170 第165章 小槛欢聚
- 171 第166章 登览关情
- 172 第167章 飞云过尽
- 173 第168章 五云深处
- 174 第169章 宿鸟未惊
- 175 第170章 幽梦初回
- 176 第171章 脉脉花疏
- 177 第172章 风疏雨骤
- 178 第173章 恨满金徽
- 179 第174章 晓色云开
- 180 第175章 脂车待发
- 181 第176章 琼枝玉树
- 182 第177章 锦字征鸿
- 183 第178章 造物乘除
- 184 第179章 有泪如倾
- 185 第180章 佳音噩耗
- 186 第181章 难寻红妆
- 187 第182章 极望天西
- 188 第183章 元嘉草草
- 189 第184章 汉旗翻雪
- 190 第185章 过得今宵
- 191 终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 192 狗尾续貂-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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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孙仲谋处
第五十四章 孙仲谋处
阳光明媚,又是一个艳阳天。
皇帝叫起后往南书房进日讲,用过了午膳方回乾清宫,换完了衣裳就检点折子,在御桌前闲适的坐着。
鎏金铜炉里点着佳楠塔子,熏得满室的幽香。窗屉子上挂着的五彩线络盘花帘卷起了一半,阳光斜斜的照过来,映在镜子似的金砖上,是一团团明亮的光影。偶尔有风吹来,吹动明黄的双绣花卉虫草纱帐,隐隐绰绰有细碎的铃声传来,皇帝抬眼看过去,原来是床头上摆着的平金荷包下的金梭子,半条搭在床沿,半条已经垂落下来了。
殿内的御前太监偶人似的伫立着,皆是屏息宁神,无声无息。
皇帝批完了折子叫人取《职方外纪》来,才翻了两页,突然问,“今儿怎么没人递膳牌子?”
帘子后的李玉贵忙躬身上来回禀,“臣工们知道万岁爷龙体方愈,不敢给主子添乱,说是没什么要紧的公文,等明儿叫起再上陈条也是一样。”
皇帝的嘴角微扬了扬,“这帮人常说文死谏,武死战,个个是一等一的大忠臣,怎么如今倒学会瞧眼色了?”说罢颇嘲弄的摇了摇头,复垂眼翻起了书页。
李玉贵正是百爪挠心的当口,从金迎福打发徒弟来和他说了那件事起,他就在琢磨,是寻机会和皇帝说呢?还是装不知道,就此蒙混过去?那个慕容锦书究竟值不值得他下那样大的赌注?万岁爷再爱,后/宫里的事向来管得少,他要是把皇后和太后出的馊主意和万岁爷一说,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反响?万一皇后问起是谁透露给万岁爷的,前后这么一查……乖乖,他们老哥仨都得见阎王爷去。
李总管背上熬出了汗。再细想想,崔认了那丫头做干闺女,就是拴在一根绳上了,听说还心疼肝断的护着,弄得跟真的似的。也罢,那丫头想来也是个有福泽的,这会子不搭把手,等懿旨一下,什么想头都没有了,白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缘。
他咬了咬牙,偷觑皇帝的动作,见他专心在看书,也不敢直愣愣的打断他。那西洋自鸣钟上的指针还差一点儿就指着十一了,宫里有规矩,日正主子们都要歇午觉,不论春夏都有这惯例,他也不用急着出声,等钟下头的大铁陀摆动开了,万岁爷自然就能把视线挪开了。
才思量完,那自鸣钟响了,是种清脆又恰到好处的当当声,不急不慢的,正好十一下。
皇帝撂下书,瞥了李玉贵一眼,“叫进来吧。”
这是唤司衾和尚衣的太监了,李玉贵走到门前击掌,传伺候的人进来给皇帝铺褥子、更衣。御前的宫女量了水呈浇灭鼎里的塔子,另备安息香来换上,合拢了槛窗,放下卷起的帘子,然后都呵腰却行退出暖阁。
皇帝裹着一副杏黄绫被子仰天躺下,正待要阖眼,却见李玉贵在他床前踟蹰着,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拧了眉,“你是愈发的没分寸了,仔细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李玉贵吓得赶紧跪下,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是有天大的要紧事要启奏万岁爷。”
皇帝本就没有倦意,听了这话便支起了身子,料想他必有锦书的事要回禀,也不恼,倚着床架子问,“什么要紧事,说吧。”
李玉贵道是,爬起来边翻箭袖边道,“万岁爷上回搬了旨要巡视西山、通州、丰台三营的,奴才想请万岁爷个示下,几日能打个来回。”
皇帝颇意外的看着他,暗道这奴才生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问起他的行程来!皇帝出巡随扈众多,全城官道要预备行围,九城戒严。仪仗銮驾开拔,晚间还要沿途扎营驻跸,那三个地方都巡上一圈,恐怕要十来天的光景。
李玉贵见皇帝面色不豫,心头竦然一惊,腰更往下躬了,颤着嗓子叫了声,“主子……”
皇帝冷笑起来,“朕是待你太宽厚了,纵得你没了边。你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性子要是不改,朕迟早命人绞了你的舌头。”
直把李玉贵吓得背心里的衣裳湿了个透,磕磕巴巴道,“奴才是怕这一说得罪了别的主子,回头要了奴才的命,奴才就再也不能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了。”
皇帝一听便纳闷起来。看李玉贵那畏畏缩缩的样儿,不由急火攻心,抓着案头的白玉比目磬脱手就砸过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磬的玉质极薄,往游龙柱上一碰,立刻就四散开去,溅得满地玉碎。
皇帝咬了咬牙,“自己上内务府领二十板子去。”
都到这份上了,想套皇帝一句维护的话是不能够了,再卖乖,真得腚上受罪了。李玉贵忙膝行了几步,“主子您消消火,奴才这就原原本本告诉您。”于是一句不拉的把得来的消息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全倒给了皇帝。
皇帝的脸色很吓人,语气却很平静,“这是谁的主意?是皇后还是太后?”
李总管掂量了一番,说谁好呢?太后是万岁爷的生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说皇后?皇后和他十几年的夫妻,早就是至亲的人了,这样算来哪个都不能得罪。于是他决定装糊涂,“奴才也是听旁人风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底细,只一味的急着给主子报信儿了,也没打听清楚,请万岁爷恕罪。”
皇帝抿着嘴不言语,过了老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鸽子刘?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去……”
“你去”什么没往下说,李玉贵是人精,揣摩主子的心思是行家里手,只这一句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刘登科算是完了,这倒霉催的点儿背,就因为长得缺人味儿,还有那么点不上台面,不明不白的给惦记上了,糊里糊涂就送了小命。
万岁爷真厉害,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妙!法办了刘太监,太后和皇后自然会得着信儿,这么一来存了顾忌,轻易也不好怎么样。皇上是杀鸡给猴看呢,一来不伤了太后和皇后的体面,二来表明了态度,一个不起眼的奴才,死了就死了,谁让他走霉运,被那二位主子点中了!
“你打发人去办吧。”皇帝挥了挥手,只顾半躺着发怔。
李玉贵打千儿应个嗻,示意人进屋子悄悄打扫那一地的碎屑,自己脚下麻溜的上内务府传话去。上谕发得了,照旧回殿里侍候着。
他回来时皇帝往里侧着身,已经睡下了,只不过极不安稳,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的折腾。李玉贵暗咂了咂嘴,这丫头,真了得!崔这回是办对事了,这干闺女认得好啊,将来指不定有多大的出息呢!万岁爷看锦书的脸子,对崔这个干老丈人高瞧一眼,嘿,那就发迹了!
至于太子那头,他是不看好的。虽说跟了太子,将来也许位份晋得更高,可皇帝尚年轻,要等到太子当政,那黄花菜都得凉了。最重要的是等不起啊,崔五六十的年纪了,太子少说也得再过三十年才能登大宝,到时候崔八九十了,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呢!所以要抓紧了眼前把那孩子推上去才成。
李玉贵边犯着春睏边盘算,突闻帐内有悉悉索索衾被翻动的声音,他一惊忙回了神,打眼一看是皇帝坐了起来,冷着脸,皱着眉头,老大不痛快的样儿。
李玉贵紧赶两步迎上去,“万岁爷,要什么?”
皇帝道,“取养荣丸来。”
李玉贵道个是,掀起膛帘子指派人把药呈上来,伺候皇帝服了,仍旧扶他躺下。
皇帝问什么时辰了,他看看钟上道,“回主子,午正了。”
皇帝翻了个身,只觉心头憋了团火,烧得他没法子安睡。太后礼佛多年,想来也不会参与这件事,难道是皇后的主意吗?他和皇后同床共枕十几年,从不知她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受了奴才的调唆,才想出这么个损招来。
“查查这馊主意是谁出的,查出来了即刻来回朕。”皇帝头都不回的说,这样的人留着是祸害,将来必然要掀起风浪来,趁早收拾了才干净。
李玉贵唱个喏退出殿外,站在丹陛旁的台阶上眯眼看日头。这差使难办,又得挖个人出来,否则就害了金迎福了。他提溜着帽子上的蓝顶珠抱胸一叹,抓太后宫里的人还是皇后宫里的人?这梁子结得大了。得!他一跺脚,办吧!不过只有自己一人可不成。他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直奔敬事房而去。找敬事房总管赵积安去,那小子是杠头,死钻牛角尖的主,不论宫女太监,逮着一个交他办,他板子一上,保管什么话都问出来了。
皇帝躺到午时末方起来,,由尚衣太监打理好衣裳,传梳头太监结了发辫,戴上紫金冠,也不宣御辇,起身便往宫门上去。一溜御前的近侍慌忙举着华盖跟上,他脚步匆匆沿夹道朝坤宁宫方向疾走,到了门上不叫人通传,自己背着手进了明间。
值上的宫女跪下行大礼,他只问,“你们主子呢?”
小宫女回道,“皇后娘娘才歇了觉起来,这会子在配殿里呢。”
配殿的槅扇门半拢着,透过屉子上糊的绡纱望过去,隐约看见南窗下的条炕上摆着一个绷架子,皇后在那架子前坐着,正拿炭条勾花底子。
太监躬身推门,暖阁里的宫人们磕头请安,皇后忙下炕立在踏板上曲腿纳万福,笑道,“万岁爷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奴才好上正殿迎驾。这样子,多失礼。”
皇帝看她言笑晏晏,心里也顾念情分,便伸手扶她起来,“咱们还用得着讲那些虚礼么?”回头瞥了绷架上雪白的缎底一眼,“你在绣什么?”
皇后亲自从宫女手里接了茶盏来敬献给皇帝,一面道,“总是闲着,如今开了春,天暖和起来,绣副百子图的被面子备着,回头咱们太子爷大婚时好用,不必急着赶工了。”
皇帝抬头看她,眉眼间俱是恬淡怡然的神态,那样端庄贤淑叫人敬重的,怎么会有那种坏心眼子呢!皇帝唇角浮起游丝一般的笑意,“这些东西交造办处就是了,日夜熬着,仔细伤了眼睛。”
皇帝叫起后往南书房进日讲,用过了午膳方回乾清宫,换完了衣裳就检点折子,在御桌前闲适的坐着。
鎏金铜炉里点着佳楠塔子,熏得满室的幽香。窗屉子上挂着的五彩线络盘花帘卷起了一半,阳光斜斜的照过来,映在镜子似的金砖上,是一团团明亮的光影。偶尔有风吹来,吹动明黄的双绣花卉虫草纱帐,隐隐绰绰有细碎的铃声传来,皇帝抬眼看过去,原来是床头上摆着的平金荷包下的金梭子,半条搭在床沿,半条已经垂落下来了。
殿内的御前太监偶人似的伫立着,皆是屏息宁神,无声无息。
皇帝批完了折子叫人取《职方外纪》来,才翻了两页,突然问,“今儿怎么没人递膳牌子?”
帘子后的李玉贵忙躬身上来回禀,“臣工们知道万岁爷龙体方愈,不敢给主子添乱,说是没什么要紧的公文,等明儿叫起再上陈条也是一样。”
皇帝的嘴角微扬了扬,“这帮人常说文死谏,武死战,个个是一等一的大忠臣,怎么如今倒学会瞧眼色了?”说罢颇嘲弄的摇了摇头,复垂眼翻起了书页。
李玉贵正是百爪挠心的当口,从金迎福打发徒弟来和他说了那件事起,他就在琢磨,是寻机会和皇帝说呢?还是装不知道,就此蒙混过去?那个慕容锦书究竟值不值得他下那样大的赌注?万岁爷再爱,后/宫里的事向来管得少,他要是把皇后和太后出的馊主意和万岁爷一说,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反响?万一皇后问起是谁透露给万岁爷的,前后这么一查……乖乖,他们老哥仨都得见阎王爷去。
李总管背上熬出了汗。再细想想,崔认了那丫头做干闺女,就是拴在一根绳上了,听说还心疼肝断的护着,弄得跟真的似的。也罢,那丫头想来也是个有福泽的,这会子不搭把手,等懿旨一下,什么想头都没有了,白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缘。
他咬了咬牙,偷觑皇帝的动作,见他专心在看书,也不敢直愣愣的打断他。那西洋自鸣钟上的指针还差一点儿就指着十一了,宫里有规矩,日正主子们都要歇午觉,不论春夏都有这惯例,他也不用急着出声,等钟下头的大铁陀摆动开了,万岁爷自然就能把视线挪开了。
才思量完,那自鸣钟响了,是种清脆又恰到好处的当当声,不急不慢的,正好十一下。
皇帝撂下书,瞥了李玉贵一眼,“叫进来吧。”
这是唤司衾和尚衣的太监了,李玉贵走到门前击掌,传伺候的人进来给皇帝铺褥子、更衣。御前的宫女量了水呈浇灭鼎里的塔子,另备安息香来换上,合拢了槛窗,放下卷起的帘子,然后都呵腰却行退出暖阁。
皇帝裹着一副杏黄绫被子仰天躺下,正待要阖眼,却见李玉贵在他床前踟蹰着,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拧了眉,“你是愈发的没分寸了,仔细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李玉贵吓得赶紧跪下,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是有天大的要紧事要启奏万岁爷。”
皇帝本就没有倦意,听了这话便支起了身子,料想他必有锦书的事要回禀,也不恼,倚着床架子问,“什么要紧事,说吧。”
李玉贵道是,爬起来边翻箭袖边道,“万岁爷上回搬了旨要巡视西山、通州、丰台三营的,奴才想请万岁爷个示下,几日能打个来回。”
皇帝颇意外的看着他,暗道这奴才生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问起他的行程来!皇帝出巡随扈众多,全城官道要预备行围,九城戒严。仪仗銮驾开拔,晚间还要沿途扎营驻跸,那三个地方都巡上一圈,恐怕要十来天的光景。
李玉贵见皇帝面色不豫,心头竦然一惊,腰更往下躬了,颤着嗓子叫了声,“主子……”
皇帝冷笑起来,“朕是待你太宽厚了,纵得你没了边。你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性子要是不改,朕迟早命人绞了你的舌头。”
直把李玉贵吓得背心里的衣裳湿了个透,磕磕巴巴道,“奴才是怕这一说得罪了别的主子,回头要了奴才的命,奴才就再也不能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了。”
皇帝一听便纳闷起来。看李玉贵那畏畏缩缩的样儿,不由急火攻心,抓着案头的白玉比目磬脱手就砸过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磬的玉质极薄,往游龙柱上一碰,立刻就四散开去,溅得满地玉碎。
皇帝咬了咬牙,“自己上内务府领二十板子去。”
都到这份上了,想套皇帝一句维护的话是不能够了,再卖乖,真得腚上受罪了。李玉贵忙膝行了几步,“主子您消消火,奴才这就原原本本告诉您。”于是一句不拉的把得来的消息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全倒给了皇帝。
皇帝的脸色很吓人,语气却很平静,“这是谁的主意?是皇后还是太后?”
李总管掂量了一番,说谁好呢?太后是万岁爷的生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说皇后?皇后和他十几年的夫妻,早就是至亲的人了,这样算来哪个都不能得罪。于是他决定装糊涂,“奴才也是听旁人风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底细,只一味的急着给主子报信儿了,也没打听清楚,请万岁爷恕罪。”
皇帝抿着嘴不言语,过了老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鸽子刘?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去……”
“你去”什么没往下说,李玉贵是人精,揣摩主子的心思是行家里手,只这一句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刘登科算是完了,这倒霉催的点儿背,就因为长得缺人味儿,还有那么点不上台面,不明不白的给惦记上了,糊里糊涂就送了小命。
万岁爷真厉害,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妙!法办了刘太监,太后和皇后自然会得着信儿,这么一来存了顾忌,轻易也不好怎么样。皇上是杀鸡给猴看呢,一来不伤了太后和皇后的体面,二来表明了态度,一个不起眼的奴才,死了就死了,谁让他走霉运,被那二位主子点中了!
“你打发人去办吧。”皇帝挥了挥手,只顾半躺着发怔。
李玉贵打千儿应个嗻,示意人进屋子悄悄打扫那一地的碎屑,自己脚下麻溜的上内务府传话去。上谕发得了,照旧回殿里侍候着。
他回来时皇帝往里侧着身,已经睡下了,只不过极不安稳,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的折腾。李玉贵暗咂了咂嘴,这丫头,真了得!崔这回是办对事了,这干闺女认得好啊,将来指不定有多大的出息呢!万岁爷看锦书的脸子,对崔这个干老丈人高瞧一眼,嘿,那就发迹了!
至于太子那头,他是不看好的。虽说跟了太子,将来也许位份晋得更高,可皇帝尚年轻,要等到太子当政,那黄花菜都得凉了。最重要的是等不起啊,崔五六十的年纪了,太子少说也得再过三十年才能登大宝,到时候崔八九十了,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呢!所以要抓紧了眼前把那孩子推上去才成。
李玉贵边犯着春睏边盘算,突闻帐内有悉悉索索衾被翻动的声音,他一惊忙回了神,打眼一看是皇帝坐了起来,冷着脸,皱着眉头,老大不痛快的样儿。
李玉贵紧赶两步迎上去,“万岁爷,要什么?”
皇帝道,“取养荣丸来。”
李玉贵道个是,掀起膛帘子指派人把药呈上来,伺候皇帝服了,仍旧扶他躺下。
皇帝问什么时辰了,他看看钟上道,“回主子,午正了。”
皇帝翻了个身,只觉心头憋了团火,烧得他没法子安睡。太后礼佛多年,想来也不会参与这件事,难道是皇后的主意吗?他和皇后同床共枕十几年,从不知她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受了奴才的调唆,才想出这么个损招来。
“查查这馊主意是谁出的,查出来了即刻来回朕。”皇帝头都不回的说,这样的人留着是祸害,将来必然要掀起风浪来,趁早收拾了才干净。
李玉贵唱个喏退出殿外,站在丹陛旁的台阶上眯眼看日头。这差使难办,又得挖个人出来,否则就害了金迎福了。他提溜着帽子上的蓝顶珠抱胸一叹,抓太后宫里的人还是皇后宫里的人?这梁子结得大了。得!他一跺脚,办吧!不过只有自己一人可不成。他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直奔敬事房而去。找敬事房总管赵积安去,那小子是杠头,死钻牛角尖的主,不论宫女太监,逮着一个交他办,他板子一上,保管什么话都问出来了。
皇帝躺到午时末方起来,,由尚衣太监打理好衣裳,传梳头太监结了发辫,戴上紫金冠,也不宣御辇,起身便往宫门上去。一溜御前的近侍慌忙举着华盖跟上,他脚步匆匆沿夹道朝坤宁宫方向疾走,到了门上不叫人通传,自己背着手进了明间。
值上的宫女跪下行大礼,他只问,“你们主子呢?”
小宫女回道,“皇后娘娘才歇了觉起来,这会子在配殿里呢。”
配殿的槅扇门半拢着,透过屉子上糊的绡纱望过去,隐约看见南窗下的条炕上摆着一个绷架子,皇后在那架子前坐着,正拿炭条勾花底子。
太监躬身推门,暖阁里的宫人们磕头请安,皇后忙下炕立在踏板上曲腿纳万福,笑道,“万岁爷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奴才好上正殿迎驾。这样子,多失礼。”
皇帝看她言笑晏晏,心里也顾念情分,便伸手扶她起来,“咱们还用得着讲那些虚礼么?”回头瞥了绷架上雪白的缎底一眼,“你在绣什么?”
皇后亲自从宫女手里接了茶盏来敬献给皇帝,一面道,“总是闲着,如今开了春,天暖和起来,绣副百子图的被面子备着,回头咱们太子爷大婚时好用,不必急着赶工了。”
皇帝抬头看她,眉眼间俱是恬淡怡然的神态,那样端庄贤淑叫人敬重的,怎么会有那种坏心眼子呢!皇帝唇角浮起游丝一般的笑意,“这些东西交造办处就是了,日夜熬着,仔细伤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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