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59 第五十四章 孙仲谋处
- 60 第五十五章 怨怀无托
- 61 第五十六章 此意悠悠
- 62 第五十七章 穿林打叶
- 63 第五十八章 孤芳一世
- 64 第五十九章 隔院芸香
- 65 第六十章 拂水漂棉
- 66 第六十一章 不管盈盈
- 67 第六十二章 万事一身
- 68 第六十三章 风灯零乱
- 69 第六十四章 永日戚戚
- 70 第六十五章 苍山乱流
- 71 第六十六章 青瑟遥夜
- 72 第六十七章 何妨徐行
- 73 第六十八章 怳惊长嗟
- 74 第六十九章 孤高烈风
- 75 第七十章 几行归塞
- 76 第七十一章 机中论锦
- 77 第七十二章 渚云暗度
- 78 第七十三章 千丈晴空
- 79 第七十四章 密霭深树
- 80 第七十五章 长近尊前
- 81 第七十六章 花困蓬瀛
- 82 第七十七章 耿耿漏咽
- 83 第七十八章 老病寒塘
- 84 第七十九章 寒塘欲下
- 85 第八十章 流水西东
- 86 第八十一章 风动荼蘼
- 87 第八十二章 烟火人间
- 88 第八十三章 无赖穷秋
- 89 第八十四章 不与人期
- 90 第八十五章 无聊为伊
- 91 第八十六章 花开并蒂
- 92 第八十七章 边声四起
- 93 第八十八章 欲知方寸
- 94 第八十九章 不减春恨
- 95 第九十章 好伴云来
- 96 第九十一章 尊前青眼
- 97 第九十二章 重阴未开
- 98 第九十三章 九曲回肠
- 99 第九十四章 清香未减
- 100 第九十五章 南苑吹花
- 101 第九十六章 清歌断肠
- 102 第九十七章 目极伤心
- 103 第九十八章 香袖啼红
- 104 第九十九章 一庭凄冷
- 105 第一百章 红笺无色
- 106 第101章 锦书难据
- 107 第102章 梦魂俱远
- 108 第103章 几多幽怨
- 109 第104章 情极生怨
- 110 第105章 蓝桥路近
- 111 第106章 山重无数
- 112 第107章 沧海尘飞
- 113 第108章 禾黍高低
- 114 第109章 海棠正好
- 115 第110章 都门帐饮
- 116 第111章 天遥地远
- 117 第112章 升平守分
- 118 第113章 无处无愁
- 119 第114章 等闲辜负
- 120 第115章 灯照离席
- 121 第116章 无情燕子
- 122 第117章 春归何处
- 123 第118章 掩泣空向
- 124 第119章 韦郎去也
- 125 第120章 思君不见
- 126 第121章 峰回路转
- 127 第122章 翠尊易泣
- 128 第123章 遗钿不见
- 129 第124章 空带愁归
- 130 第125章 黄芦苦竹
- 131 第126章 云随雁字
- 132 第127章 此去难留
- 133 第128章 多情犹有
- 134 第129章 几番凝伫
- 135 第130章 人闲昼永
- 136 第131章 风雨无晴
- 137 第132章 浮生长恨
- 138 第133章 玉做人间
- 139 第134章 遍满春色
- 140 第135章 玉钩双燕
- 141 第136章 东风主张
- 142 第137章 手种红药
- 143 第138章 风入罗帏
- 144 第139章 寒禽衰草
- 145 第140章 岳钟冷梦
- 146 第141章 无言自愁
- 147 第142章 惊飙动幕
- 148 第143章 脉脉此情
- 149 第144章 山峦重叠
- 150 第145章
- 151 第146章
- 152 第147章 断肠疑破
- 153 第148章 愁入西风
- 154 第149章 怎不思量
- 155 第150章 绣被春寒
- 156 第151章 大厦如倾
- 157 第152章 经年离别
- 158 第153章 兴尽悲来
- 159 第154章 人何以堪
- 160 第155章 轻失花期
- 161 第156章 莫思身外
- 162 第157章 一饷徜徉
- 163 第158章 怎得伊来
- 164 第159章 红萼宜簪
- 165 第160章 仓皇北顾
- 166 第161章 桃李自春
- 167 第162章 一箭风快
- 168 第163章 伤离意绪
- 169 第164章 只凭芳草
- 170 第165章 小槛欢聚
- 171 第166章 登览关情
- 172 第167章 飞云过尽
- 173 第168章 五云深处
- 174 第169章 宿鸟未惊
- 175 第170章 幽梦初回
- 176 第171章 脉脉花疏
- 177 第172章 风疏雨骤
- 178 第173章 恨满金徽
- 179 第174章 晓色云开
- 180 第175章 脂车待发
- 181 第176章 琼枝玉树
- 182 第177章 锦字征鸿
- 183 第178章 造物乘除
- 184 第179章 有泪如倾
- 185 第180章 佳音噩耗
- 186 第181章 难寻红妆
- 187 第182章 极望天西
- 188 第183章 元嘉草草
- 189 第184章 汉旗翻雪
- 190 第185章 过得今宵
- 191 终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 192 狗尾续貂-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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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永日戚戚
第六十四章 永日戚戚
皇后穿黑领片金花纹褐袍,外面罩一件绿叶镶黑边的金绣大褂,头上梳着大髻,饰点翠,珠珀垂肩。两手晤着铜手炉,每迈一步,四支镂金嵌米珠团寿护甲碰在手炉上便叮然作响,在宫女嬷嬷的簇拥之下从腰子门上款款而来。
王保和慎刑司的两个太监单膝跪迎,锦书和苓子随即也跪下磕头。皇后渐渐走近,跨进门槛就不挪步了,只看见凤头鞋上的珠穗层层叠叠的堆砌着,流苏一样垂在盆底鞋的一周,华丽得不容人逼视。
“怎么样了?”皇后问。二月打了头,仍旧是寒风萧瑟。这排房子坐西朝东照不进日头,愈发的阴冷刺骨,皇后有些不耐,语气也不好,对王保道,“起来回话。”
王保谢了恩站起来,垂手回道,“禀主子,奴才问了半天,这位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一口咬定了镯子是太子爷送的。奴才想太子爷这会儿伤着,也不能去扰了爷的清净,既然主子来了,就请皇后主子发落吧。”
皇后笑道,“这话说的!本宫不过是应着万岁爷的旨意督办,查断是你们内务府和慎刑司的事,你要当甩手掌柜可不成,我今儿只作旁听,决计不能没过你的次序去。”
皇后这一说王保就明白了,这件事儿明摆着让从重了办,因着关系到太子,她纵是又恨又怨,到底不好放开了手脚。要解决麻烦,又不肯沾上半点脏腥,那就得靠他们这些碎催了。王保是皇后的家生奴才,万岁爷取了天下,他为了进宫伺候才净了身、去了势,只要是皇后的意思,他没有不从命的。
“那就请主子上坐。”王保甩个眼色给手底下的太监,他们抬了把楠木雕龙圈椅到正门前,然后纷纷到槅门两侧站定,那架势,真如刑部衙门审案子的威严。
皇后那儿不叫起来,锦书和苓子便默默跪着。锦书心里没底,料想着这回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自己也就罢了,苓子跟着遭罪,万万说不过去,便壮了胆儿冲皇后磕头进言,“奴才启禀皇后娘娘,今儿是我师傅出宫的日子,这镯子是我送她的,一来作孝敬,二来留念想,有什么过错奴才承担,请主子看在我师傅服侍了老祖宗八年的份上,容我师傅先出去,奴才在这儿听凭王谙达的发落。”
皇后笑了笑,“我虽然知道苓姑娘伺候老祖宗的功劳,却不好随意放她走啊,你们俩如今是拴在一起的,这赃物查不清来路,谁也不能离开东北三所。”
听听这话,什么叫“赃物”?那是钉死了没有开恩的机会了!王保的眼皮子垂下来,心想眼下要放向苓不是不能够,只要慕容锦书承认是偷来的,让皇后按偷盗的罪过论处,什么地方、时候、人手,一概不问,因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人家确实不是大内的东西,怎么交待呢!可只要她一点头,这就算有主了,哪管那些个咸的淡的!
王保很有些提点的意思,他冲锦书道,“你也别撑着了,老老实实说了算了,宫里有规矩摆着,拿着人赃,问清了只罚当事儿的,绝不牵累不相干的人。既然是你送给你师傅的,这事儿也好办,你赶紧痛快招了,也省得她陪你连坐。”
皇后端坐着,就那么淡淡看着她,面无表情,也不发话,仿佛是有足够的时间和她耗着似的。
锦书只觉悲愤又无望,这分明是胁迫她认这莫须有的罪名,皇后作壁上观,王保这么断完全是她授意的,她指婚不成,又恰逢这样的好时机,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必是想尽了法子要处置她了。她转过脸看苓子,她的发髻微微松散,鬓边汗湿了,刘海沉沉贴在额角。大约是想明白了皇后的用意,眼里涌出惊慌来,面上只强作沉着。回看她一眼,襕袖下的手指用力握了握她的,悄悄摇了下头。
锦书鼻子直发酸,陷进两难之中难以自拔。自己不顺着皇后的意思,到最后肯定得连累苓子,她那样大好的人生怎么能毁在自己手上!
皇后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什么进展,心下不耐烦起来,拿眼一瞟王保,那边立刻会意了,跨前一步阴恻恻道,“二位真够硬气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既这么,两个都是贼,两个都要办,也不必交慎刑司,我这儿就代劳了。传杖吧,各打四十大板,要是有命活着,打完了发到掖庭局去,这辈子就老死在那里头吧!”
门外静候的司刑太监迈进来,个个板着脸手持牛筋就要上来捆人,这时候容不得再考虑了,锦书脱口道,“主子,我认罪,东西是我偷的,和我师傅没关系,请主子开恩放了她,罪责由我一个人领。”
皇后和太监宫女们都松了口气,这样多好,麻利儿就解决了。
王保把一早准备好的认罪文书拿来让她画押,吁道,“没事儿了,按了手印就成了。”对左右道,“弄清楚了,没苓子姑娘什么事儿,别难为苓姑娘,送她上神武门去吧。”
苓子拉着她的手,哭道,“你这是何苦!”
锦书看着文书上的指印反倒从容了,她嘴角抿出个苦笑来,“我偷着活了九年,也够了。你出了宫要好好的,别忘了量衣裳回来的路上我说的话。”
苓子想起她那时的笑谈,说让她中元节给她上柱香,如今一语成谶,怕是真说中了。她哽咽出声,点头道,“我记住了。”
王保胡乱挥挥手,“行了,说完了就出去吧,这会子不走,回头生了变数想走也走不成。”
苓子被推搡出了东北三所,眼下就剩锦书独个了,皇后脸上现出了悲天悯人的神色,叹息道,“我向来是极喜欢你的,你怎么糊涂得做出这样的事来?白糟蹋了老祖宗和我的心。”
锦书低着头道,“奴才认罪伏法,请皇后娘娘开发。”
皇后心道没有一句讨饶的话,不愧是姓慕容的,骨子里那股傲气到死都灭不了,那还等什么?她对王保道,“掌事儿的,我不能徇情,你按律法办吧。”
王保得了令,一努嘴,他手下的太监架起她往后院里推。锦书仰起脸,歇山顶的太阳照得满园生辉,日光打在身上暖哄哄的。她趔趄着往前走,这回不用说,自然是下死的打,死倒不怕,只是死得忒窝囊,落个做贼的名声,给祖宗蒙羞了。
院子正中间摆了张春凳,掌刑的皂衣太监持了笞杖已经在恭候了。这些人打人早打出了门道,一块豆腐放在地上操练,只准有响儿,不准打破,等到打完,外面依旧是正正方方的,里头的豆腐都烂了。这买卖在三百六十行里绝对的靠手艺吃饭,笞杖在手,轻重生杀只要掌事的一句话。
掌刑的远远的给皇后打千儿、又给王保打千儿,“请谙达示下。”
王保两手镶进袖子里,冷冰冰的说,“老规矩,四十板子,不许打脸,要打囫囵喽。”
所谓的“打囫囵”是行话,就是不伤皮肉,要伤筋骨。掌刑太监应个嗻,左右把锦书按倒在条凳上,拿四扭四花的牛筋来缚住手脚,一绕一抽,绑了个严严实实。
宫女受杖刑和太监不一样,不许垫中衣,不许出声告饶,掌刑的正要来褪裤子,王保道,“皇后主子放了恩典,念在慕容锦书是贵胄出身,不必去衣受杖了。”
锦书手脚动弹不得,早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恍惚忆起七岁那年,毓坤宫后园子的那株葡萄藤绵绵伸展到了宫墙的顶上,她趁着奶妈子不注意,顺着藤蔓往上攀爬,结果上了琉璃瓦顶没法子下来了,那情形和现在倒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时放眼一望是连绵的重檐屋顶,这会儿眼尾能看见的,是太监高高举起的朱红的刑杖。
皇后别过了头,“回去吧,我也不落忍瞧。”
贴身宫女托扶上她的前臂,众人簇拥着她往腰门上去,才跨过门槛,迎面看见太子连辇都未乘,把一干近侍甩在身后,从远处疾奔过来。
皇后怔了怔,不是伤得连床都下不来了吗,怎么这会子生龙活虎的?敢情是骗人的!她又恨又气,正要迎上去质问,谁知太子竟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和她错身而过,连个招呼都没打。
“给我住手!”他红了眼,一拳就朝行刑的太监砸过去。
院子里的人吓坏了,慌里慌张跪了一地。王保爬过去抱住了他的腿,“好主子爷,您消消火,咱们正审案子呢!”
太子早忘了当年骑在王保脖子上看花灯的情分,大脚一抬就把他踹翻了,喝道,“杀才,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爷的人?”
所有人都懵了,条凳上绑的怎么成了他的人?太子平时尊贵温文,谁见过他眦目欲裂的样子?众人纷纷以头杵地,趴着只顾筛糠起来。
太子抽出佩刀割断捆缚锦书的牛筋,那纤细白净的腕子早瘀紫一片,他刹时心疼得要滴出血。捧起她的脸看,俨然惨白如鬼魅般,他听见自己脑子里的弦一根根绷断了,指着那司刑的太监道,“好啊,你下的狠手真是不赖!几杖就把人打得倒不上气儿了!”对王保身后的太监道,“来啊,把他给我按下,叫他也尝尝味道!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打死算完!”
那太监被七手八脚的捆住,战栗得失了人声,嚎道,“太子爷饶命,奴才是奉命行事啊!”
太子哪管这些,心头怒火烧得砰然作响,不能对母亲撒气儿,只有拿底下人泄愤。
他打发后面赶到的冯禄领人把锦书抬上榻辇,替她盖上了毡子,扶着抬杆在她耳边道,“你别怕,怪我来晚了,叫你受了委屈,我对不住你。”
锦书本来体弱,受了三杖已经打掉了半条命,阖眼不应,满身的冷汗横流,早就气若游丝失了神魂了。
太子嘱咐把辇抬稳,一面催人去传太医到景仁宫侯着,抬辇到了腰门上却被皇后拦住了。皇后沉着脸训斥,“我瞧你是痰迷了心窍!你眼里可还有我?一个宫女值得你这样失体统?她有了罪责,受罚是应当的!”
太子放了箭袖朝她打千儿,“儿子不敢,儿子给母后请安。锦书这事儿子听说了,东西不是她偷的,是儿子赠她的,母后怎么不派人来问儿子,就这么草草定了她的罪呢?”
皇后噎了下,怒道,“放肆!你这是在责问我?”
太子躬下身子去,“儿子断不敢对母后无礼,儿子是就事论事。母后以往常教导儿子不可偏听偏信,儿子时时谨记在心。”
皇后心凉了大半,没想到太子会对她说出这番话来,这样的为他着想,最后却落下了埋怨,还是皇太后聪明,索性什么都不做,倒图个清净自在。
王保和慎刑司的两个太监单膝跪迎,锦书和苓子随即也跪下磕头。皇后渐渐走近,跨进门槛就不挪步了,只看见凤头鞋上的珠穗层层叠叠的堆砌着,流苏一样垂在盆底鞋的一周,华丽得不容人逼视。
“怎么样了?”皇后问。二月打了头,仍旧是寒风萧瑟。这排房子坐西朝东照不进日头,愈发的阴冷刺骨,皇后有些不耐,语气也不好,对王保道,“起来回话。”
王保谢了恩站起来,垂手回道,“禀主子,奴才问了半天,这位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一口咬定了镯子是太子爷送的。奴才想太子爷这会儿伤着,也不能去扰了爷的清净,既然主子来了,就请皇后主子发落吧。”
皇后笑道,“这话说的!本宫不过是应着万岁爷的旨意督办,查断是你们内务府和慎刑司的事,你要当甩手掌柜可不成,我今儿只作旁听,决计不能没过你的次序去。”
皇后这一说王保就明白了,这件事儿明摆着让从重了办,因着关系到太子,她纵是又恨又怨,到底不好放开了手脚。要解决麻烦,又不肯沾上半点脏腥,那就得靠他们这些碎催了。王保是皇后的家生奴才,万岁爷取了天下,他为了进宫伺候才净了身、去了势,只要是皇后的意思,他没有不从命的。
“那就请主子上坐。”王保甩个眼色给手底下的太监,他们抬了把楠木雕龙圈椅到正门前,然后纷纷到槅门两侧站定,那架势,真如刑部衙门审案子的威严。
皇后那儿不叫起来,锦书和苓子便默默跪着。锦书心里没底,料想着这回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自己也就罢了,苓子跟着遭罪,万万说不过去,便壮了胆儿冲皇后磕头进言,“奴才启禀皇后娘娘,今儿是我师傅出宫的日子,这镯子是我送她的,一来作孝敬,二来留念想,有什么过错奴才承担,请主子看在我师傅服侍了老祖宗八年的份上,容我师傅先出去,奴才在这儿听凭王谙达的发落。”
皇后笑了笑,“我虽然知道苓姑娘伺候老祖宗的功劳,却不好随意放她走啊,你们俩如今是拴在一起的,这赃物查不清来路,谁也不能离开东北三所。”
听听这话,什么叫“赃物”?那是钉死了没有开恩的机会了!王保的眼皮子垂下来,心想眼下要放向苓不是不能够,只要慕容锦书承认是偷来的,让皇后按偷盗的罪过论处,什么地方、时候、人手,一概不问,因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人家确实不是大内的东西,怎么交待呢!可只要她一点头,这就算有主了,哪管那些个咸的淡的!
王保很有些提点的意思,他冲锦书道,“你也别撑着了,老老实实说了算了,宫里有规矩摆着,拿着人赃,问清了只罚当事儿的,绝不牵累不相干的人。既然是你送给你师傅的,这事儿也好办,你赶紧痛快招了,也省得她陪你连坐。”
皇后端坐着,就那么淡淡看着她,面无表情,也不发话,仿佛是有足够的时间和她耗着似的。
锦书只觉悲愤又无望,这分明是胁迫她认这莫须有的罪名,皇后作壁上观,王保这么断完全是她授意的,她指婚不成,又恰逢这样的好时机,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必是想尽了法子要处置她了。她转过脸看苓子,她的发髻微微松散,鬓边汗湿了,刘海沉沉贴在额角。大约是想明白了皇后的用意,眼里涌出惊慌来,面上只强作沉着。回看她一眼,襕袖下的手指用力握了握她的,悄悄摇了下头。
锦书鼻子直发酸,陷进两难之中难以自拔。自己不顺着皇后的意思,到最后肯定得连累苓子,她那样大好的人生怎么能毁在自己手上!
皇后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什么进展,心下不耐烦起来,拿眼一瞟王保,那边立刻会意了,跨前一步阴恻恻道,“二位真够硬气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既这么,两个都是贼,两个都要办,也不必交慎刑司,我这儿就代劳了。传杖吧,各打四十大板,要是有命活着,打完了发到掖庭局去,这辈子就老死在那里头吧!”
门外静候的司刑太监迈进来,个个板着脸手持牛筋就要上来捆人,这时候容不得再考虑了,锦书脱口道,“主子,我认罪,东西是我偷的,和我师傅没关系,请主子开恩放了她,罪责由我一个人领。”
皇后和太监宫女们都松了口气,这样多好,麻利儿就解决了。
王保把一早准备好的认罪文书拿来让她画押,吁道,“没事儿了,按了手印就成了。”对左右道,“弄清楚了,没苓子姑娘什么事儿,别难为苓姑娘,送她上神武门去吧。”
苓子拉着她的手,哭道,“你这是何苦!”
锦书看着文书上的指印反倒从容了,她嘴角抿出个苦笑来,“我偷着活了九年,也够了。你出了宫要好好的,别忘了量衣裳回来的路上我说的话。”
苓子想起她那时的笑谈,说让她中元节给她上柱香,如今一语成谶,怕是真说中了。她哽咽出声,点头道,“我记住了。”
王保胡乱挥挥手,“行了,说完了就出去吧,这会子不走,回头生了变数想走也走不成。”
苓子被推搡出了东北三所,眼下就剩锦书独个了,皇后脸上现出了悲天悯人的神色,叹息道,“我向来是极喜欢你的,你怎么糊涂得做出这样的事来?白糟蹋了老祖宗和我的心。”
锦书低着头道,“奴才认罪伏法,请皇后娘娘开发。”
皇后心道没有一句讨饶的话,不愧是姓慕容的,骨子里那股傲气到死都灭不了,那还等什么?她对王保道,“掌事儿的,我不能徇情,你按律法办吧。”
王保得了令,一努嘴,他手下的太监架起她往后院里推。锦书仰起脸,歇山顶的太阳照得满园生辉,日光打在身上暖哄哄的。她趔趄着往前走,这回不用说,自然是下死的打,死倒不怕,只是死得忒窝囊,落个做贼的名声,给祖宗蒙羞了。
院子正中间摆了张春凳,掌刑的皂衣太监持了笞杖已经在恭候了。这些人打人早打出了门道,一块豆腐放在地上操练,只准有响儿,不准打破,等到打完,外面依旧是正正方方的,里头的豆腐都烂了。这买卖在三百六十行里绝对的靠手艺吃饭,笞杖在手,轻重生杀只要掌事的一句话。
掌刑的远远的给皇后打千儿、又给王保打千儿,“请谙达示下。”
王保两手镶进袖子里,冷冰冰的说,“老规矩,四十板子,不许打脸,要打囫囵喽。”
所谓的“打囫囵”是行话,就是不伤皮肉,要伤筋骨。掌刑太监应个嗻,左右把锦书按倒在条凳上,拿四扭四花的牛筋来缚住手脚,一绕一抽,绑了个严严实实。
宫女受杖刑和太监不一样,不许垫中衣,不许出声告饶,掌刑的正要来褪裤子,王保道,“皇后主子放了恩典,念在慕容锦书是贵胄出身,不必去衣受杖了。”
锦书手脚动弹不得,早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恍惚忆起七岁那年,毓坤宫后园子的那株葡萄藤绵绵伸展到了宫墙的顶上,她趁着奶妈子不注意,顺着藤蔓往上攀爬,结果上了琉璃瓦顶没法子下来了,那情形和现在倒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时放眼一望是连绵的重檐屋顶,这会儿眼尾能看见的,是太监高高举起的朱红的刑杖。
皇后别过了头,“回去吧,我也不落忍瞧。”
贴身宫女托扶上她的前臂,众人簇拥着她往腰门上去,才跨过门槛,迎面看见太子连辇都未乘,把一干近侍甩在身后,从远处疾奔过来。
皇后怔了怔,不是伤得连床都下不来了吗,怎么这会子生龙活虎的?敢情是骗人的!她又恨又气,正要迎上去质问,谁知太子竟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和她错身而过,连个招呼都没打。
“给我住手!”他红了眼,一拳就朝行刑的太监砸过去。
院子里的人吓坏了,慌里慌张跪了一地。王保爬过去抱住了他的腿,“好主子爷,您消消火,咱们正审案子呢!”
太子早忘了当年骑在王保脖子上看花灯的情分,大脚一抬就把他踹翻了,喝道,“杀才,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爷的人?”
所有人都懵了,条凳上绑的怎么成了他的人?太子平时尊贵温文,谁见过他眦目欲裂的样子?众人纷纷以头杵地,趴着只顾筛糠起来。
太子抽出佩刀割断捆缚锦书的牛筋,那纤细白净的腕子早瘀紫一片,他刹时心疼得要滴出血。捧起她的脸看,俨然惨白如鬼魅般,他听见自己脑子里的弦一根根绷断了,指着那司刑的太监道,“好啊,你下的狠手真是不赖!几杖就把人打得倒不上气儿了!”对王保身后的太监道,“来啊,把他给我按下,叫他也尝尝味道!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打死算完!”
那太监被七手八脚的捆住,战栗得失了人声,嚎道,“太子爷饶命,奴才是奉命行事啊!”
太子哪管这些,心头怒火烧得砰然作响,不能对母亲撒气儿,只有拿底下人泄愤。
他打发后面赶到的冯禄领人把锦书抬上榻辇,替她盖上了毡子,扶着抬杆在她耳边道,“你别怕,怪我来晚了,叫你受了委屈,我对不住你。”
锦书本来体弱,受了三杖已经打掉了半条命,阖眼不应,满身的冷汗横流,早就气若游丝失了神魂了。
太子嘱咐把辇抬稳,一面催人去传太医到景仁宫侯着,抬辇到了腰门上却被皇后拦住了。皇后沉着脸训斥,“我瞧你是痰迷了心窍!你眼里可还有我?一个宫女值得你这样失体统?她有了罪责,受罚是应当的!”
太子放了箭袖朝她打千儿,“儿子不敢,儿子给母后请安。锦书这事儿子听说了,东西不是她偷的,是儿子赠她的,母后怎么不派人来问儿子,就这么草草定了她的罪呢?”
皇后噎了下,怒道,“放肆!你这是在责问我?”
太子躬下身子去,“儿子断不敢对母后无礼,儿子是就事论事。母后以往常教导儿子不可偏听偏信,儿子时时谨记在心。”
皇后心凉了大半,没想到太子会对她说出这番话来,这样的为他着想,最后却落下了埋怨,还是皇太后聪明,索性什么都不做,倒图个清净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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