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17 第十二章 做冷欺花
- 18 第十三章 梅厅雪在
- 19 第十四章 饯旧迎新
- 20 第十五章 笑语盈盈
- 21 第十六章 伴我微吟
- 22 第十七章 雄风拂槛
- 23 第十八章 费伊心力
- 24 第十九章 相从未款
- 25 第二十章 半篙波暖
- 26 第二十一章 陡顿忧戚
- 27 第二十二章 翠微高处
- 28 第二十三章 梦沉书远
- 29 第二十四章 正恁凝愁
- 30 第二十五章 昔年多病
- 31 第二十六章 伤情荀倩
- 32 第二十七章 寒沙浅流
- 33 第二十八章 兰舟容与
- 34 第二十九章 著人滋味
- 35 第三十章 壅培未就
- 36 第三十一章 一帘风絮
- 37 第三十二章 丁宁深意
- 38 第三十三章 无情有思
- 39 第三十四章 犹抱寒蝉
- 40 第三十五章 邻鸡先觉
- 41 第三十六章 满院东风
- 42 第三十七章 十里柔情
- 43 第三十八章 把言闲语
- 44 第三十九章 云都随车
- 45 第四十章 洗妆真态
- 46 第四十一章 我亦多情
- 47 第四十二章 春恨八九
- 48 第四十三章 戎葵凝笑
- 49 第四十四章 镜花难折
- 50 第四十五章 兰苑未空
- 51 第四十六章 带风伴雨
- 52 第四十七章 惆怅此情
- 53 第四十八章 清寒攀摘
- 54 第四十九章 雾隐城堞
- 55 第五十章 两处沉吟
- 56 第五十一章 晴丝绪乱
- 57 第五十二章 蓬莱旧事
- 58 第五十三章 风老莺雏
- 59 第五十四章 孙仲谋处
- 60 第五十五章 怨怀无托
- 61 第五十六章 此意悠悠
- 62 第五十七章 穿林打叶
- 63 第五十八章 孤芳一世
- 64 第五十九章 隔院芸香
- 65 第六十章 拂水漂棉
- 66 第六十一章 不管盈盈
- 67 第六十二章 万事一身
- 68 第六十三章 风灯零乱
- 69 第六十四章 永日戚戚
- 70 第六十五章 苍山乱流
- 71 第六十六章 青瑟遥夜
- 72 第六十七章 何妨徐行
- 73 第六十八章 怳惊长嗟
- 74 第六十九章 孤高烈风
- 75 第七十章 几行归塞
- 76 第七十一章 机中论锦
- 77 第七十二章 渚云暗度
- 78 第七十三章 千丈晴空
- 79 第七十四章 密霭深树
- 80 第七十五章 长近尊前
- 81 第七十六章 花困蓬瀛
- 82 第七十七章 耿耿漏咽
- 83 第七十八章 老病寒塘
- 84 第七十九章 寒塘欲下
- 85 第八十章 流水西东
- 86 第八十一章 风动荼蘼
- 87 第八十二章 烟火人间
- 88 第八十三章 无赖穷秋
- 89 第八十四章 不与人期
- 90 第八十五章 无聊为伊
- 91 第八十六章 花开并蒂
- 92 第八十七章 边声四起
- 93 第八十八章 欲知方寸
- 94 第八十九章 不减春恨
- 95 第九十章 好伴云来
- 96 第九十一章 尊前青眼
- 97 第九十二章 重阴未开
- 98 第九十三章 九曲回肠
- 99 第九十四章 清香未减
- 100 第九十五章 南苑吹花
- 101 第九十六章 清歌断肠
- 102 第九十七章 目极伤心
- 103 第九十八章 香袖啼红
- 104 第九十九章 一庭凄冷
- 105 第一百章 红笺无色
- 106 第101章 锦书难据
- 107 第102章 梦魂俱远
- 108 第103章 几多幽怨
- 109 第104章 情极生怨
- 110 第105章 蓝桥路近
- 111 第106章 山重无数
- 112 第107章 沧海尘飞
- 113 第108章 禾黍高低
- 114 第109章 海棠正好
- 115 第110章 都门帐饮
- 116 第111章 天遥地远
- 117 第112章 升平守分
- 118 第113章 无处无愁
- 119 第114章 等闲辜负
- 120 第115章 灯照离席
- 121 第116章 无情燕子
- 122 第117章 春归何处
- 123 第118章 掩泣空向
- 124 第119章 韦郎去也
- 125 第120章 思君不见
- 126 第121章 峰回路转
- 127 第122章 翠尊易泣
- 128 第123章 遗钿不见
- 129 第124章 空带愁归
- 130 第125章 黄芦苦竹
- 131 第126章 云随雁字
- 132 第127章 此去难留
- 133 第128章 多情犹有
- 134 第129章 几番凝伫
- 135 第130章 人闲昼永
- 136 第131章 风雨无晴
- 137 第132章 浮生长恨
- 138 第133章 玉做人间
- 139 第134章 遍满春色
- 140 第135章 玉钩双燕
- 141 第136章 东风主张
- 142 第137章 手种红药
- 143 第138章 风入罗帏
- 144 第139章 寒禽衰草
- 145 第140章 岳钟冷梦
- 146 第141章 无言自愁
- 147 第142章 惊飙动幕
- 148 第143章 脉脉此情
- 149 第144章 山峦重叠
- 150 第145章
- 151 第146章
- 152 第147章 断肠疑破
- 153 第148章 愁入西风
- 154 第149章 怎不思量
- 155 第150章 绣被春寒
- 156 第151章 大厦如倾
- 157 第152章 经年离别
- 158 第153章 兴尽悲来
- 159 第154章 人何以堪
- 160 第155章 轻失花期
- 161 第156章 莫思身外
- 162 第157章 一饷徜徉
- 163 第158章 怎得伊来
- 164 第159章 红萼宜簪
- 165 第160章 仓皇北顾
- 166 第161章 桃李自春
- 167 第162章 一箭风快
- 168 第163章 伤离意绪
- 169 第164章 只凭芳草
- 170 第165章 小槛欢聚
- 171 第166章 登览关情
- 172 第167章 飞云过尽
- 173 第168章 五云深处
- 174 第169章 宿鸟未惊
- 175 第170章 幽梦初回
- 176 第171章 脉脉花疏
- 177 第172章 风疏雨骤
- 178 第173章 恨满金徽
- 179 第174章 晓色云开
- 180 第175章 脂车待发
- 181 第176章 琼枝玉树
- 182 第177章 锦字征鸿
- 183 第178章 造物乘除
- 184 第179章 有泪如倾
- 185 第180章 佳音噩耗
- 186 第181章 难寻红妆
- 187 第182章 极望天西
- 188 第183章 元嘉草草
- 189 第184章 汉旗翻雪
- 190 第185章 过得今宵
- 191 终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 192 狗尾续貂-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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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翠微高处
第二十二章 翠微高处
豌豆黄是拿豌豆蒸熟了取豆沙,加白糖桂花,冷后切成方块,上面搁了蜜糕和小红枣做成的,本来是夏季消暑的吃食,御膳房别出心裁把青豌豆包好藏在冰窖里,眼下立了春,便拿出来讨主子欢心。
苓子提着食盒匆匆往乾清宫去,进了月华门,恰巧碰上了总管太监李玉贵,李玉贵迎上来,看着她手里的大食盒笑问,“老祖宗又给万岁爷送什么好东西了?”
苓子曲腿行礼道,“谙达好。今儿寿膳房呈了豌豆黄,太皇太后惦记万岁爷,让我给送一盘过来。”
李玉贵咂嘴道,“这时节能吃上豌豆黄,也只有老佛爷的小厨房才能做出来了。万岁爷在西暖阁呢,你跟我来吧!”
苓子道是,跟一路往西暖阁去,太阳照化了雪,青石板上泼水似的洇洇淋漓,苓子抬眼往上瞥,红墙上头的明黄琉璃瓦闪闪发亮,称着瓦蓝的天,似一转眼就进了暖春。
乾清宫里寂静无声,当差的虽多,不像慈宁宫,太皇太后爱热闹,有时宫女们撒个娇,逗猫逗狗的,或是和崔总管打趣找乐子,太皇太后就像老祖母一样纵容她们,慈宁宫里倒常有欢声笑语,可一踏进了皇帝的寝宫,这种庄严肃穆真压得人喘不上气儿来。
廊庑下早早已经挂上了金丝藤红漆竹帘,每一根篾子都削得细细的,用五彩的丝线编织了连起来,帘子顶沿接滴水的地方悬了黄绦子,这是乾清宫这么多年来养成的规律,按理说竹帘是该到交夏才挂的,可是当今万岁爷脾气古怪,春天不愿意见日头,所以乾清宫里华盖遮不到的地方就挂帘子,主子心情好了,奴才们当差才轻松,一过了年,不必万岁爷过问,秋香帘子就已经张罗好了,这是李总管的差事,隔两个月再打发人换翠箩的,从廊子那头一片片的替换下来,不论什么天气,黄历上看定了好日子,雷打不动。
苓子悄悄看了一圈,压低了嗓子道,“李谙达,我们顺子在这儿当差当得怎么样?”
李玉贵笑道,“那猴崽子机灵,我收他做了徒弟,平常伺候万岁爷笔墨,调理好了,将来保准有出息。”
苓子赶紧奉承的接了话头子,“有李谙达在,他就是块石头,也得把他给打磨圆了不是!”
李玉贵道,“姑娘高看我,那也得他自个儿争气才好。”
说话间已然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是养心殿西次间和梢间,分南北向前后两室,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西壁东向为前后两重宝座,过了穿堂是皇帝日常召见臣工的地方,上方挂着勤政亲贤的大匾额,下头是一铺暖炕,炕上垫着彩绣云龙捧寿锦褥,两边是洋漆描金小几,几上供着御用的文房,竹如意,及沉香青铜香炉,皇帝穿一身石青刻丝九龙皮马褂,正倚着炕桌批折子,顺子在一旁躬身磨墨,见她进来,不动声色的咧嘴笑了笑。
李玉贵上前通传道,“启禀主子,太皇太后宫里的小厨房做了豌豆黄,特地打发人来送给主子尝个鲜。”
皇帝平素对慈宁宫的人客气,只是那一抬眼时的疏离也能叫人生生打个寒颤,苓子忙磕头见驾,李玉贵打开黄云龙套请出食盒,揭了盖子小心端出那盘豌豆黄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淡淡嗯了声,只道,"起来吧,替朕叩谢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老祖宗这两日不叫朕去请安,朕也不得见,不知今儿气色可好?早膳用得好不好?”
苓子道,“太皇太后一切都好,胃口也好,今早用了半碗牛乳蒸羊羔,吃了两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请万岁爷放心,老佛爷健健朗朗的。”边说边琢磨着要不要顺带提一提锦书受罚的事,又怕皇帝没什么动静,还嫌她聒噪,回头给他添了堵,办她个多嘴多舌的罪,那就不太好了。
皇帝合了折子,拿乌木三镶银箸夹起豌豆黄吃了半块,又道,“怎么是你送来的?太皇太后跟前不用当差了?”
苓子小心应道,“奴才如今卸了差使,我徒弟出了师,老佛爷那儿现在有锦
书敬烟呢!”
皇帝放下银筷,也不说话,复又执了朱砂笔在折子上勾批,李玉贵忙把缠丝白/玛瑙碟子撤下来,苓子心里直打鼓,偷着看李总管,想请个示下,李玉贵耷拉下眼皮子垂臂而站,并不搭理她,她转眼又看顺子,顺子悄悄递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御前伺候着,主子不发话,你就在这儿站着吧!苓子无法,只得低下头待命。
又隔半柱香的时候,皇帝撂了朱砂笔合上折子,想是公文都批完了,顺子屏息把奏折收拢起来,装进一只紫檀盒子里,捧到螺甸小柜子里落了锁,收拾停当了退到书架旁笔直的站着,皇帝靠在大红金钱蟒靠背上,抽了十锦槅子上的玉册来看,茶水上的宫女进了杏仁茶又悄声退了出去,一时间西暖阁里悄无声息,唯只闻月洞窗前的鎏金鸟笼里,两只八哥喋喋不休的嘈杂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正在众人怔忡之时,皇帝突然对苓子道,“你退下吧,回去替朕问老祖宗安。”又对顺子道,“你去东暖阁,把法帖给朕拿来。”
两人齐应了声嗻,却行退出西暖阁来,苓子边走边问顺子在御前伺候得好不好,顺子道,“什么好不好,紧着心当差,不落埋怨,不叫万岁爷动怒,那就是好的,咱们做奴才的,有口饭吃,能领奉禄贴补家里,腚上不挨打,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不像你们,将来放出去找个好女婿,还能从头来,咱们太监是残废,还不如二板凳呢!”
苓子伸了手指头在他额上戳了下,“你就贫吧,回头叫你师傅听见,有你皮爪篱吃的!”
顺子嘿嘿笑了两声道,“姑姑口下留情,可别告诉我师傅。听说你下个月就出去了?可算熬到头了!等嫁了人,千万托人捎信进来告诉我姑爷家在哪里,我哪天奉了旨出宫办事就瞧你去,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是个太监不理睬我。”
苓子鼻子酸溜溜的,这回照了面,到放出去为止,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便道,“哪能呢!咱们是一块儿当差的,这些年一直在一起,就跟家里人似的,我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你。”
顺子点点头,压低了声道,“锦书好不好?老佛爷那儿伺候得还顺当吧?”
一提这个,苓子脸上乌云密布,她窃窃道,“当差当得挺顺遂,可今儿因着上回万岁爷给抓药的事,又被老佛爷罚了一个时辰,这会子在廊子底下跪着呢!”
顺子啊了一声,大觉同情,暗自嘀咕,要想活着太不易了,他们视她为眼中钉,自然办什么都不对,别说褒奖了,不挨罚就不错了,这样的日子,多早晚是个头啊!
两个人复长吁短叹了一番,苓子把顺子拉到了养心殿檐柱旁,左右看了没人,方道,“那天大宴前万岁爷把书招去伺候了,你在里头呢,你瞧着万岁爷对锦书是不是有点意思?”
顺子脸色大变,惊道,“哟,闲话都说到万岁爷头上来了,你不要命啦?要说这个,我可猜不准,万岁爷什么人,就是朝堂上的大人们都猜不透,更别说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了,再说妄揣圣意,那可是要杀头的!”
苓子不耐烦的啐道,“别和我打官腔,我只问你可瞧见什么。”
顺子道,“也没什么,就是锦书给万岁爷献茶,万岁爷问她沏的是什么茶,然后嫌屋子里热,让锦书伺候着更衣,还说她笨来着……”说着徒然变了脸色,“万岁爷说她笨,怎么没让李总管呵斥?也没让滚?”
苓子捂住了嘴,半晌才道,“要不万岁爷跟前你给透露透露?就说锦书被罚跪了。”
顺子一听头摇得像泼浪鼓,“别出馊主意了,咱们不过猜测,真到万岁爷面前去说,不论猜没猜着,小命都得玩完!锦书是什么身份?她和咱们不一样!就是万岁爷喜欢也不中用,上头还有皇太后,太皇太后,她们能看着事情发生?再说锦书是那种没主意的人吗?”顺子扯过她道,“万岁爷破城,杀了她一家子,仇人懂不懂?且不论锦书,我瞧咱们是瞎掺和,万岁爷心里明镜似的,再糊涂也不能看上锦书,难不成还在枕头边上放把刀不成?”
被他这么一说,苓子也觉得有理,太子年轻懵懂还有可能,皇帝将近而立,早过了情不能自控的年纪,宫里哪个女人不在日夜盼着他,何必给自己找这种不自在呢!
顺子看她发愣也不理她,只道,“你快回去吧,我要给万岁爷取东西,不能耽搁时候,等下回得了空我再去瞧你。”
苓子应了声,叹口气低着头往乾清门去了。
西暖阁里,皇帝盯着才写成的一幅字神思恍惚着,泥金角花粉红笺称着江南进贡的新墨,绮丽而厚重--
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啼痕止恨清明雨。
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飞燕又将归信误,小屏风上西江路。
视线落在“啼痕止恨”上,心头微一沉,掷笔抬头,李玉贵绕过妆蟒绣堆幔子进来,腰深躬着,唤了声“万岁爷”。
皇帝道,“说什么了?”
李玉贵想起那两个不要命的在养心殿里说的话,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只能拣些不要紧的回禀,“苓子就问顺子在御前当差顺不顺利,都是奴才间的鸡零狗碎,没什么旁的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李玉贵,你愈发会当差了。”
李玉贵闻言唬得腿一软,噗地便跪下了,他何尝不知道皇帝想听的是什么消息,只怕说了又叫他不受用,原想瞒着点,看来是不成了,只得老实道,“锦书姑娘叫老佛爷罚了,眼下正在廊子下跪着呢!”
皇帝面上一瞬有些尴尬,心想他倒机灵得很,这些太监果然是油锅里下了几遍的老油条了,揣摩主子的心思一点不含糊,又气又好笑的骂道,“狗奴才!”
李玉贵得了脸,便讪笑道,“奴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佛爷是知道了上回万岁爷给锦姑娘抓药的事才动了怒的,一则担心万岁爷的身子,一则怨锦姑娘没有立即回话。”
皇帝沉吟道,“可知道罚跪多少时候?”
李玉贵道,“万岁爷放心,时候不长,就一个时辰。”
皇帝暗松了口气,一个时辰是不算长,算是小惩大诫罢了,既然惩处不重,那就把救命的机会留到下次吧。对李玉贵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李玉贵应个嗻,退到帘子子外头去,透过细细的篾子看见皇帝俯身吹那纸上未干的墨迹,过了会儿却又揪成一团,往那纸篓之中抛了过去。
苓子提着食盒匆匆往乾清宫去,进了月华门,恰巧碰上了总管太监李玉贵,李玉贵迎上来,看着她手里的大食盒笑问,“老祖宗又给万岁爷送什么好东西了?”
苓子曲腿行礼道,“谙达好。今儿寿膳房呈了豌豆黄,太皇太后惦记万岁爷,让我给送一盘过来。”
李玉贵咂嘴道,“这时节能吃上豌豆黄,也只有老佛爷的小厨房才能做出来了。万岁爷在西暖阁呢,你跟我来吧!”
苓子道是,跟一路往西暖阁去,太阳照化了雪,青石板上泼水似的洇洇淋漓,苓子抬眼往上瞥,红墙上头的明黄琉璃瓦闪闪发亮,称着瓦蓝的天,似一转眼就进了暖春。
乾清宫里寂静无声,当差的虽多,不像慈宁宫,太皇太后爱热闹,有时宫女们撒个娇,逗猫逗狗的,或是和崔总管打趣找乐子,太皇太后就像老祖母一样纵容她们,慈宁宫里倒常有欢声笑语,可一踏进了皇帝的寝宫,这种庄严肃穆真压得人喘不上气儿来。
廊庑下早早已经挂上了金丝藤红漆竹帘,每一根篾子都削得细细的,用五彩的丝线编织了连起来,帘子顶沿接滴水的地方悬了黄绦子,这是乾清宫这么多年来养成的规律,按理说竹帘是该到交夏才挂的,可是当今万岁爷脾气古怪,春天不愿意见日头,所以乾清宫里华盖遮不到的地方就挂帘子,主子心情好了,奴才们当差才轻松,一过了年,不必万岁爷过问,秋香帘子就已经张罗好了,这是李总管的差事,隔两个月再打发人换翠箩的,从廊子那头一片片的替换下来,不论什么天气,黄历上看定了好日子,雷打不动。
苓子悄悄看了一圈,压低了嗓子道,“李谙达,我们顺子在这儿当差当得怎么样?”
李玉贵笑道,“那猴崽子机灵,我收他做了徒弟,平常伺候万岁爷笔墨,调理好了,将来保准有出息。”
苓子赶紧奉承的接了话头子,“有李谙达在,他就是块石头,也得把他给打磨圆了不是!”
李玉贵道,“姑娘高看我,那也得他自个儿争气才好。”
说话间已然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是养心殿西次间和梢间,分南北向前后两室,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西壁东向为前后两重宝座,过了穿堂是皇帝日常召见臣工的地方,上方挂着勤政亲贤的大匾额,下头是一铺暖炕,炕上垫着彩绣云龙捧寿锦褥,两边是洋漆描金小几,几上供着御用的文房,竹如意,及沉香青铜香炉,皇帝穿一身石青刻丝九龙皮马褂,正倚着炕桌批折子,顺子在一旁躬身磨墨,见她进来,不动声色的咧嘴笑了笑。
李玉贵上前通传道,“启禀主子,太皇太后宫里的小厨房做了豌豆黄,特地打发人来送给主子尝个鲜。”
皇帝平素对慈宁宫的人客气,只是那一抬眼时的疏离也能叫人生生打个寒颤,苓子忙磕头见驾,李玉贵打开黄云龙套请出食盒,揭了盖子小心端出那盘豌豆黄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淡淡嗯了声,只道,"起来吧,替朕叩谢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老祖宗这两日不叫朕去请安,朕也不得见,不知今儿气色可好?早膳用得好不好?”
苓子道,“太皇太后一切都好,胃口也好,今早用了半碗牛乳蒸羊羔,吃了两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请万岁爷放心,老佛爷健健朗朗的。”边说边琢磨着要不要顺带提一提锦书受罚的事,又怕皇帝没什么动静,还嫌她聒噪,回头给他添了堵,办她个多嘴多舌的罪,那就不太好了。
皇帝合了折子,拿乌木三镶银箸夹起豌豆黄吃了半块,又道,“怎么是你送来的?太皇太后跟前不用当差了?”
苓子小心应道,“奴才如今卸了差使,我徒弟出了师,老佛爷那儿现在有锦
书敬烟呢!”
皇帝放下银筷,也不说话,复又执了朱砂笔在折子上勾批,李玉贵忙把缠丝白/玛瑙碟子撤下来,苓子心里直打鼓,偷着看李总管,想请个示下,李玉贵耷拉下眼皮子垂臂而站,并不搭理她,她转眼又看顺子,顺子悄悄递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御前伺候着,主子不发话,你就在这儿站着吧!苓子无法,只得低下头待命。
又隔半柱香的时候,皇帝撂了朱砂笔合上折子,想是公文都批完了,顺子屏息把奏折收拢起来,装进一只紫檀盒子里,捧到螺甸小柜子里落了锁,收拾停当了退到书架旁笔直的站着,皇帝靠在大红金钱蟒靠背上,抽了十锦槅子上的玉册来看,茶水上的宫女进了杏仁茶又悄声退了出去,一时间西暖阁里悄无声息,唯只闻月洞窗前的鎏金鸟笼里,两只八哥喋喋不休的嘈杂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正在众人怔忡之时,皇帝突然对苓子道,“你退下吧,回去替朕问老祖宗安。”又对顺子道,“你去东暖阁,把法帖给朕拿来。”
两人齐应了声嗻,却行退出西暖阁来,苓子边走边问顺子在御前伺候得好不好,顺子道,“什么好不好,紧着心当差,不落埋怨,不叫万岁爷动怒,那就是好的,咱们做奴才的,有口饭吃,能领奉禄贴补家里,腚上不挨打,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不像你们,将来放出去找个好女婿,还能从头来,咱们太监是残废,还不如二板凳呢!”
苓子伸了手指头在他额上戳了下,“你就贫吧,回头叫你师傅听见,有你皮爪篱吃的!”
顺子嘿嘿笑了两声道,“姑姑口下留情,可别告诉我师傅。听说你下个月就出去了?可算熬到头了!等嫁了人,千万托人捎信进来告诉我姑爷家在哪里,我哪天奉了旨出宫办事就瞧你去,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是个太监不理睬我。”
苓子鼻子酸溜溜的,这回照了面,到放出去为止,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便道,“哪能呢!咱们是一块儿当差的,这些年一直在一起,就跟家里人似的,我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你。”
顺子点点头,压低了声道,“锦书好不好?老佛爷那儿伺候得还顺当吧?”
一提这个,苓子脸上乌云密布,她窃窃道,“当差当得挺顺遂,可今儿因着上回万岁爷给抓药的事,又被老佛爷罚了一个时辰,这会子在廊子底下跪着呢!”
顺子啊了一声,大觉同情,暗自嘀咕,要想活着太不易了,他们视她为眼中钉,自然办什么都不对,别说褒奖了,不挨罚就不错了,这样的日子,多早晚是个头啊!
两个人复长吁短叹了一番,苓子把顺子拉到了养心殿檐柱旁,左右看了没人,方道,“那天大宴前万岁爷把书招去伺候了,你在里头呢,你瞧着万岁爷对锦书是不是有点意思?”
顺子脸色大变,惊道,“哟,闲话都说到万岁爷头上来了,你不要命啦?要说这个,我可猜不准,万岁爷什么人,就是朝堂上的大人们都猜不透,更别说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了,再说妄揣圣意,那可是要杀头的!”
苓子不耐烦的啐道,“别和我打官腔,我只问你可瞧见什么。”
顺子道,“也没什么,就是锦书给万岁爷献茶,万岁爷问她沏的是什么茶,然后嫌屋子里热,让锦书伺候着更衣,还说她笨来着……”说着徒然变了脸色,“万岁爷说她笨,怎么没让李总管呵斥?也没让滚?”
苓子捂住了嘴,半晌才道,“要不万岁爷跟前你给透露透露?就说锦书被罚跪了。”
顺子一听头摇得像泼浪鼓,“别出馊主意了,咱们不过猜测,真到万岁爷面前去说,不论猜没猜着,小命都得玩完!锦书是什么身份?她和咱们不一样!就是万岁爷喜欢也不中用,上头还有皇太后,太皇太后,她们能看着事情发生?再说锦书是那种没主意的人吗?”顺子扯过她道,“万岁爷破城,杀了她一家子,仇人懂不懂?且不论锦书,我瞧咱们是瞎掺和,万岁爷心里明镜似的,再糊涂也不能看上锦书,难不成还在枕头边上放把刀不成?”
被他这么一说,苓子也觉得有理,太子年轻懵懂还有可能,皇帝将近而立,早过了情不能自控的年纪,宫里哪个女人不在日夜盼着他,何必给自己找这种不自在呢!
顺子看她发愣也不理她,只道,“你快回去吧,我要给万岁爷取东西,不能耽搁时候,等下回得了空我再去瞧你。”
苓子应了声,叹口气低着头往乾清门去了。
西暖阁里,皇帝盯着才写成的一幅字神思恍惚着,泥金角花粉红笺称着江南进贡的新墨,绮丽而厚重--
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啼痕止恨清明雨。
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飞燕又将归信误,小屏风上西江路。
视线落在“啼痕止恨”上,心头微一沉,掷笔抬头,李玉贵绕过妆蟒绣堆幔子进来,腰深躬着,唤了声“万岁爷”。
皇帝道,“说什么了?”
李玉贵想起那两个不要命的在养心殿里说的话,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只能拣些不要紧的回禀,“苓子就问顺子在御前当差顺不顺利,都是奴才间的鸡零狗碎,没什么旁的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李玉贵,你愈发会当差了。”
李玉贵闻言唬得腿一软,噗地便跪下了,他何尝不知道皇帝想听的是什么消息,只怕说了又叫他不受用,原想瞒着点,看来是不成了,只得老实道,“锦书姑娘叫老佛爷罚了,眼下正在廊子下跪着呢!”
皇帝面上一瞬有些尴尬,心想他倒机灵得很,这些太监果然是油锅里下了几遍的老油条了,揣摩主子的心思一点不含糊,又气又好笑的骂道,“狗奴才!”
李玉贵得了脸,便讪笑道,“奴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佛爷是知道了上回万岁爷给锦姑娘抓药的事才动了怒的,一则担心万岁爷的身子,一则怨锦姑娘没有立即回话。”
皇帝沉吟道,“可知道罚跪多少时候?”
李玉贵道,“万岁爷放心,时候不长,就一个时辰。”
皇帝暗松了口气,一个时辰是不算长,算是小惩大诫罢了,既然惩处不重,那就把救命的机会留到下次吧。对李玉贵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李玉贵应个嗻,退到帘子子外头去,透过细细的篾子看见皇帝俯身吹那纸上未干的墨迹,过了会儿却又揪成一团,往那纸篓之中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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