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391 第390章 最近新进了一批汉式装备
- 392 第391章 武能越塔送人头
- 393 第392章 自干汉
- 394 第393章 菜鸡互啄
- 395 第394章 不可战胜
- 396 第395章 关白
- 397 第396章 殉情
- 398 第397章 藏剑
- 399 第398章 小棉袄
- 400 第399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 401 第400章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 402 第401章 国家大事
- 403 第402章 时代的一片雪
- 404 第403章 我的阿勒泰
- 405 第404章 匈联解体
- 406 第405章 葡萄架子倒了
- 407 第406章 终究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 408 第407章 批评与自我批评
- 409 第408章 铜锣湾只能有一个月氏!
- 410 第409章 舐犊情深
- 411 第410章 下贱
- 412 第411章 豫章故郡
- 413 第412章 江西老表
- 414 第413章 本始五年
- 415 第414章 介子弃觚
- 416 第415章 二进宫
- 417 第416章 我做大你做小
- 418 第417章 不入虎穴
- 419 第418章 汉军不满万
- 420 第419章 逐鹿
- 421 第420章 登临
- 422 第421章 归期
- 423 第422章 父辈的旗帜
- 424 第423章 加大力度
- 425 第424章 入关,入关!
- 426 第425章 匹马入长安
- 427 第426章 与尔万户侯
- 428 第427章 三光日月星
- 429 第428章 公今阔步蹑中朝
- 430 第429章 我在东北玩泥巴
- 431 第430章 天问
- 432 第431章 大汉明月
- 433 第432章 今年下半年
- 434 第433章 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 435 第434章 不负韵华
- 436 第435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 437 第436章 大司马大将军
- 438 第437章 在滔滔的长河中
- 439 第438章 在绵绵的山脉里(第七卷完)
- 440 第439章 是福不是霍
- 441 第440章 专业团队
- 442 第441章 抬棺
- 443 第442章 刘与霍共天下
- 444 第443章 高产似母猪
- 445 第444章 要多想
- 446 第445章 我把你当兄弟
- 447 第446章 七月流火
- 448 第447章 遥见飞尘入建章
- 449 第448章 鼎食诸公尽鼎烹
- 450 第449章 我有一剑(上)
- 451 第450章 我有一剑(下)
- 452 第451章 两朝开济老臣心
- 453 第452章 黄巾军
- 454 第453章 未央宫流血夜
- 455 第454章 故剑情深
- 456 第455章 佳人再难得
- 457 第456章 大司马
- 458 第457章 埋葬过去
- 459 第458章 霍氏孤儿
- 460 第459章 太子太傅
- 461 第460章 吾爱吾师
- 462 第461章 西园八校
- 463 第462章 提封万里积跬步
- 464 第463章 浑天
- 465 第464章 是圆不是方
- 466 第465章 阿贺
- 467 第466章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 468 第467章 昏
- 469 第468章 结大汉之欢心
- 470 第469章 攻守易形了
- 471 第470章 战忽
- 472 第471章 不教胡马度阴山
- 473 第472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 474 第473章 炼金术士刘更生
- 475 第474章 基建
- 476 第475章 此子断不可留
- 477 第476章 汉匈一家
- 478 第477章 大规模杀伤性
- 479 第478章 胡无百年之运
- 480 第479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 481 第480章 持节云中
- 482 第481章 谁寄锦书来
- 483 第482章 胡无人
- 484 第483章 绝幕
- 485 第484章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 486 第485章 曲线救匈奴
- 487 第486章 再封狼居胥
- 488 第487章 骆驼礨峞垂玄熊
- 489 第488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 490 第489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 491 第490章 矛盾
- 492 第491章 铁在烧
- 493 第492章 汉家多英杰
- 494 第493章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 495 第494章 洪流
- 496 第495章 旌旗十万斩阎罗
- 497 第496章 过河卒
- 498 第497章 破阵子
- 499 第498章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 500 第499章 愿斩单于首!
- 501 第500章 壮士凯歌归
- 502 第501章 食尽鸟投林
- 503 第502章 二柄
- 504 第503章 郊迎
- 505 第504章 头悬北阙
- 506 第505章 骠骑
- 507 第506章 侠客行
- 508 第507章 洗足
- 509 第508章 出则无敌国外患者
- 510 第509章 天亮了(第八卷完)
- 511 第510章 五年后
- 512 第511章 南海使君今北海
- 513 第512章 汉罗
- 514 第513章 我的前半生
- 515 第514章 皇帝轮流做
- 516 第515章 但这一切值得吗?
- 517 第516章 正统
- 518 第517章 历史使命
- 519 第518章 我方刘更生请求出战
- 520 第519章 百花齐放
- 521 第520章 权变
- 522 第521章 标准答案
- 523 第522章 相互伤害啊
- 524 第523章 圣人
- 525 第524章 什么,我大秦亡了?
- 526 第525章 小心地滑
- 527 第526章 老子
- 528 第527章 等价交换
- 529 第528章 大吉大利
- 530 第529章 五星出东方
- 531 第530章 太白
- 532 第531章 萝卜
- 533 第532章 遗言
- 534 第533章 姑父
- 535 第534章 万里长征人未还
- 536 第535章 故乡
- 537 第536章 西出阳关
- 538 第537章 淘玉热
- 539 第538章 假虞灭虢
- 540 第539章 希腊人
- 541 第540章 纵横
- 542 第541章 这谁顶得住啊
- 543 第54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544 第543章 最遥远的亚历山大里亚
- 545 第544章 撒马尔罕的金桃
- 546 第545章 副王
- 547 第546章 楚主
- 548 第547章 打印
- 549 第548章 虽远必诛(第九卷完)
- 550 第549章 身毒都护府
- 551 第550章 武功爵(换回第三人称了)
- 552 第551章 金轮法王
- 553 第552章 海军马鹿
- 554 第553章 太师进京
- 555 第554章 女王
- 556 第555章 荷鲁斯之眼
- 557 第556章 不装了
- 558 第557章 胖虎
- 559 第558章 十年了,十年!
- 560 第559章 让学者和驴子走中间
- 561 第560章 埃及艳后
- 562 第561章 一个纯粹的人
- 563 第562章 交易
- 564 第563章 文明
- 565 第564章 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 566 第565章 宙斯之雷霆
- 567 第566章 为往圣继绝学
- 568 第567章 大秦摄政
- 569 第568章 凯撒
- 570 第569章 天将雄师
- 571 第570章 时代变了
- 572 第571章 还我军团!
- 573 第572章 征服者的终点
- 574 第573章 千百年后谁又会记得谁?
- 575 第574章 请君暂上麒麟阁
- 576 第575章 汉阙(大结局)
- 577 完本感言与答疑解惑
- 578 番外1:阿贺
- 579 新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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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第400章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草原的生活真是太苦了,尤其是对于一个奴隶而言。
自春天时普洁的祖父跟着大单于和右贤王走后,家里就只剩下弥兰陀一个男丁,他得天天起早贪黑,活计可不止是看着牛羊就可以了:放牧、挤奶、制酪、剪毛、鞣皮、制毡子、照顾初生幼畜、治疗病畜……
他只拒绝阉畜和宰割老死病死的牲畜,这些事由普洁的老祖母来,她是个凶狠的女人,手里的刀和嘴一样快,能轻松割断牲畜的喉而让它们少些痛苦,然后又盯着双手合十念经的小沙门讥讽。
“亏你长得这么高大,却连羊都不敢杀。”
到了秋天时,右贤王派人押送了一批蒲类后国的俘虏回来,告诉部民们,匈奴在北庭打了大胜仗,这之后就要狠狠报复乌孙,掠回乌孙人的牛羊畜群,对匈奴人而言,强取胜于老实巴交地放牧积蓄。
而看着那些神情哀苦,将要遭受和自己一样命运的蒲类人,弥兰陀目露同情,然后就挨了老祖母一鞭子。
“快做事,你还有时间可怜别人?”
秋天时奴隶主要的劳动,就成了收集畜粪作为燃料,以及修缮毡帐、畜棚,囤积入冬后牲口们食用的草。
“牲畜要是断了草,人也要断了食。”
但让出乎所有匈奴人意料的是,今年天气出现了变动,大雪来得比往年早,且下得极大,呼啸的寒风已经肆虐了许多天,外头雪花飞舞,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争吵过头成仇敌,雪下大了成白灾。”
毡帐里烧着干牛粪取暖,普洁的老祖母身体遇了寒,一直在生病打摆子,请的胡巫也不上门,只裹着臭烘烘的羊皮裘喃喃自语,说起这也是她数十年生命里,见过最大的一场雪。
头顶不时传来噼啪声,在毡帐外面,弥兰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披着笨重又硬邦邦的皮裘,顶着大雪用木棍将毡帐顶上的积雪统统扫下来,他每过一会就要出来,若是不管,雪迟早会将毡帐压垮,将所有人活埋起来。
畜圈那边也要注意,干完所有活后天已快黑,普洁掀开毡帐让弥兰陀进去烤火,这种天气,人哪怕穿得再厚实,在外头呆一夜恐怕会冻死。
弥兰陀哆哆嗦嗦,嘴唇冻得发紫,他虽然是被迫为奴,但普洁对他的好,让他希望能尽力保住这家人的性命,只望次日大雪能停。
但大雪又慢慢悠悠下了三天,才有变小的迹象。
积雪很厚,有些地方甚至能没过他的膝盖,草原上一切杀戮和温情都被掩盖住了,弥兰陀将普洁背在身上,打开畜圈,按照小普洁的指挥做事。
“祖父说过,发生白灾时先放马群踏雪,再放牛群、羊群。”
然而马群艰难地在外面走了一会后,却一点用没有,几匹马还被冰壳刮伤了蹄子,而它们也未能将积雪踏开。牛羊群来到外面后,都十分茫然,秋日还未枯萎殆尽的草被积雪压在下面,根本吃不到嘴里。
冬草还没备齐,先前囤积的干草撑不了太久,只能期待等天气好了。
但整整半个月里,雪都没有化的趋势,白天在阳光直射下稍稍化了一点,晚上又冻回去了,畜群已经开始挨饿,不断有牛羊倒毙,寒冷也让它们虚弱无比。
老祖母的病也越发严重,他们决定转场到积雪浅的牧场、化雪较快的沙窝或林地里去。弥兰陀和普洁忙活了两天,才收拾好了毡帐,马群和牛群在前开路,羊群在后面慢慢跟着,它们已经饿了好些天,一直咩咩叫着。
这种状态下是难以迁徙太远的,而且他们的部落半路上还遇到了另一批匈奴人,却是从目的的而来,带来的是噩耗。
“全被雪盖住了,三天路程内,到处都是积雪。”
自从北庭被汉军夺取,大量匈奴迁徙到金山(阿尔泰山)以东,让这儿变得更加拥挤,到处都是想寻找适合草场的焦虑牧民,甚至会因为一小片积雪较浅的土地而大打出手。
他们只能在一个背风的丘陵后重新扎下毡帐,老祖母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她到了弥留之际,只喃喃说起小时候,她的部落,就是因为一场白灾消失得无影无踪,近来外面甚至出现了强盗,劫掠他们仅剩下的一丁点财产。
“祁连神真正的战士,应该去温暖的南方抢汉人的。”在听普洁和弥兰陀沮丧地说,他们家仅的最后几羊被一群凶狠的牧民抢走后,老祖母骂了出来。
而在一个普洁熟睡的夜晚,弥兰陀发现,已经虚弱到不行的老祖母却忽然翻身起来,挣扎着走出了毡帐。
弥兰陀跟了上去,老祖母瞧见了他,却没说什么话,只抽搐着嘴巴,说道:“我早该死了。”
匈奴是残酷的民族,俗贱老弱,一旦遇到天灾,老人会主动离开毡帐,将生存的机会留给壮丁,而壮者也尽为甲骑,跟着首领和右贤王、大单于去温暖的南方劫掠。
“酪快没了,羊也快死光了,往后你要么去试着打猎,要么杀了普洁,别让她受苦。”
老祖母只将那柄普洁祖父留下的刀塞到弥兰陀手中,用最后的生命跌跌撞撞在雪地里行走,积雪使她的脚步拖沓而踉跄。看起来活象个驮背怪兽,往前走了大概几十步,就一头栽倒在雪里,再也没起来。
弥兰陀听说,冻死的人,会感觉很暖和,就像掉进了热牛奶里。
普洁第二天醒来,抱着弟弟来到被弥兰陀堆砌起来的老祖母坟前,四周白茫茫一片,她再也找不到一朵黄色的小花摆在上面。
“弥兰陀,祖母来世能转生到天道,长乐无忧么?”
显然不能,弥兰陀知道,普洁的祖母虽然没杀过人,但她话语恶毒。
但看着弥兰陀那期许的目光,他叹了口气:
“她来世或许能转生为人,希望是个好人家。”
“我希望她转生成一个汉人。”普洁脱口而出。
“为何?”这让弥兰陀有些吃惊,他还以为匈奴人和汉人相互仇恨鄙夷。
普洁看着南方目光憧憬:“祖父说,汉地四季温暖,地里会长出吃不完的粮食,而长长的墙挡着寒冷的北风。”
她不知道,汉人中的穷人饿肚子时也在想象,草原上的牧民一年到头有吃不完的肉呢。
随着牲畜死了十之三四,像普洁这样的人家,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个冬天该怎么熬过去了,老人陆续牺牲了自己,牧民们开始宰杀病患的羊。
普洁很懂事,家里仅剩的酪和奶给弥兰陀和弟弟吃,她则吃硬邦邦半生不熟的肉。
即便雪融化,底下的草也早已死去,几乎家家都减半的牲畜数量,也会让来年变得极其困难。
他们只期待,据说在前方打了大胜仗的大单于,能带着数不尽的粮食和财富归来。
可等大单于和右贤王归来时,却是一支数量远少于出发时的残兵败卒——他们并非败于汉军之手,而是败给了这糟糕的天气,匈奴人个个沮丧不已,不是冻掉了耳朵就是冻缺了指头,有的人没法开弓,有的人无法握刀,马匹也倒毙了大半,许多人是走回来的,双脚已经发紫疽坏。
而在这支队伍里,普洁根本没有找到她的祖父,他只是去西边为大单于的军队放羊看着畜群而已。
好容易找到一个嘴唇被冻得龟裂的部落族人,问及祖父,那人想了想后道:
“他死在西边了,路过蒲类海时,忽然就倒下,再也喊不醒。”
普洁哭得晕了过去,而弥兰陀默默背着她背到身上,带着两个孩子往家的方向走,尽情羊圈里已只剩下三头羊和一头瘦弱的老马,尽管燃料已消耗殆尽。
而一路上,如他们一样,带着期盼等了个把月,却等来亲人死讯或失踪的匈奴人,都跪在地上痛哭不已,这个冬天该怎么过啊?不少人朝着祁连神的方向连连稽首,质问神给匈奴带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是业报。”
弥兰陀垂下眼,仿佛看穿了匈奴所遭受这一切的根源,就像他给普洁讲过的那个故事里,琉璃王诸兵众及诸婇女遭遇狂风暴雨,悉为大水淹没。
是时候了,弥兰陀得告诉匈奴人,这场白灾,以及草原上历次灾难不是无缘无故。
而是匈奴入侵汉地杀戮无辜,屠戮西域和乌孙人而遭受的业报!
“战死去的人不会到什么祁连神的脚边,会转生到畜生道和饿鬼道,至于带着他们做这一切的大单于和右贤王。”
弥兰陀回过头,看着大单于和右贤王安好无损的旗帜,认为这些贵人才是给匈奴带来灾难的罪魁祸首。
“他们将与琉璃王一样,死后入阿鼻地狱!”
……
而与此同时,在降下大雪后,改变了主意,亲将三千骑出塞,远远尾随大单于,却刻意不靠近的任都护一行人,也终于追击到了蒲类海附近。
任都护是想乘匈奴病要他们命来着,但大单于和右贤王虽然受雪灾打击严重,却仍布置了后队提防汉军袭扰,汉军的人马也并非绝缘,在风雪下亦有伤亡,所以才远远吊着,不轻易与匈奴人交锋,他们远远离开也不深追,毕竟再追下去了,汉军的马匹也要倒毙殆尽,骑兵改步行了。
“再说了,狼若能吃猎物倒毙的尸体到饱,何必挨得太近反受其困兽之斗呢?”
蒲类海附近到处都是倒毙的匈奴人,其中不乏为军队在后看管牲畜的老人和半大孩子,匈奴这次恐怕要伤筋动骨了,于匈奴为白灾,于汉则为瑞雪!
任都护让士卒将沿途见到的匈奴人从雪里拽出来,自然不是要帮他们入土为安,而是为了让给朝廷的奏表里好看。
“赖高庙之灵,陛下之明,大将军之断,天降瑞雪,一日深丈余,单于遁走,臣弘出三千余骑,为三道追之,于蒲类泽斩首虏得数千级还。”
“都护,这……”冯奉世停了笔,有些尴尬,这莫不是谎报?
“确实斩了首虏数千啊,首级为证,军法官都数过的。”
任弘却不管,虽然并非都护军直接击杀,但捡到的钱也是钱啊,他们是占了老天爷的便宜,跟杀良冒功完全两回事!
为了坐实这件事,让它彻底从假的变成真的,变成朝廷大加宣扬的大胜,颇为精通宣传艺术的任弘,还在奏疏上添了几笔,而后笑道:
“等到来年开春,悬泉置的墙壁上,又能添一首新诗了!”
……
而到了冬十一月底,长安城里,也稀稀疏疏飘起了雪花。
大旱带来的阴影已经过去,皇帝大婚将如期举行,人前面带笑容,人后却心情有些愤懑的大汉天子刘询,也收到了这份来自西域的捷报,以及任都护的新作: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自春天时普洁的祖父跟着大单于和右贤王走后,家里就只剩下弥兰陀一个男丁,他得天天起早贪黑,活计可不止是看着牛羊就可以了:放牧、挤奶、制酪、剪毛、鞣皮、制毡子、照顾初生幼畜、治疗病畜……
他只拒绝阉畜和宰割老死病死的牲畜,这些事由普洁的老祖母来,她是个凶狠的女人,手里的刀和嘴一样快,能轻松割断牲畜的喉而让它们少些痛苦,然后又盯着双手合十念经的小沙门讥讽。
“亏你长得这么高大,却连羊都不敢杀。”
到了秋天时,右贤王派人押送了一批蒲类后国的俘虏回来,告诉部民们,匈奴在北庭打了大胜仗,这之后就要狠狠报复乌孙,掠回乌孙人的牛羊畜群,对匈奴人而言,强取胜于老实巴交地放牧积蓄。
而看着那些神情哀苦,将要遭受和自己一样命运的蒲类人,弥兰陀目露同情,然后就挨了老祖母一鞭子。
“快做事,你还有时间可怜别人?”
秋天时奴隶主要的劳动,就成了收集畜粪作为燃料,以及修缮毡帐、畜棚,囤积入冬后牲口们食用的草。
“牲畜要是断了草,人也要断了食。”
但让出乎所有匈奴人意料的是,今年天气出现了变动,大雪来得比往年早,且下得极大,呼啸的寒风已经肆虐了许多天,外头雪花飞舞,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争吵过头成仇敌,雪下大了成白灾。”
毡帐里烧着干牛粪取暖,普洁的老祖母身体遇了寒,一直在生病打摆子,请的胡巫也不上门,只裹着臭烘烘的羊皮裘喃喃自语,说起这也是她数十年生命里,见过最大的一场雪。
头顶不时传来噼啪声,在毡帐外面,弥兰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披着笨重又硬邦邦的皮裘,顶着大雪用木棍将毡帐顶上的积雪统统扫下来,他每过一会就要出来,若是不管,雪迟早会将毡帐压垮,将所有人活埋起来。
畜圈那边也要注意,干完所有活后天已快黑,普洁掀开毡帐让弥兰陀进去烤火,这种天气,人哪怕穿得再厚实,在外头呆一夜恐怕会冻死。
弥兰陀哆哆嗦嗦,嘴唇冻得发紫,他虽然是被迫为奴,但普洁对他的好,让他希望能尽力保住这家人的性命,只望次日大雪能停。
但大雪又慢慢悠悠下了三天,才有变小的迹象。
积雪很厚,有些地方甚至能没过他的膝盖,草原上一切杀戮和温情都被掩盖住了,弥兰陀将普洁背在身上,打开畜圈,按照小普洁的指挥做事。
“祖父说过,发生白灾时先放马群踏雪,再放牛群、羊群。”
然而马群艰难地在外面走了一会后,却一点用没有,几匹马还被冰壳刮伤了蹄子,而它们也未能将积雪踏开。牛羊群来到外面后,都十分茫然,秋日还未枯萎殆尽的草被积雪压在下面,根本吃不到嘴里。
冬草还没备齐,先前囤积的干草撑不了太久,只能期待等天气好了。
但整整半个月里,雪都没有化的趋势,白天在阳光直射下稍稍化了一点,晚上又冻回去了,畜群已经开始挨饿,不断有牛羊倒毙,寒冷也让它们虚弱无比。
老祖母的病也越发严重,他们决定转场到积雪浅的牧场、化雪较快的沙窝或林地里去。弥兰陀和普洁忙活了两天,才收拾好了毡帐,马群和牛群在前开路,羊群在后面慢慢跟着,它们已经饿了好些天,一直咩咩叫着。
这种状态下是难以迁徙太远的,而且他们的部落半路上还遇到了另一批匈奴人,却是从目的的而来,带来的是噩耗。
“全被雪盖住了,三天路程内,到处都是积雪。”
自从北庭被汉军夺取,大量匈奴迁徙到金山(阿尔泰山)以东,让这儿变得更加拥挤,到处都是想寻找适合草场的焦虑牧民,甚至会因为一小片积雪较浅的土地而大打出手。
他们只能在一个背风的丘陵后重新扎下毡帐,老祖母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她到了弥留之际,只喃喃说起小时候,她的部落,就是因为一场白灾消失得无影无踪,近来外面甚至出现了强盗,劫掠他们仅剩下的一丁点财产。
“祁连神真正的战士,应该去温暖的南方抢汉人的。”在听普洁和弥兰陀沮丧地说,他们家仅的最后几羊被一群凶狠的牧民抢走后,老祖母骂了出来。
而在一个普洁熟睡的夜晚,弥兰陀发现,已经虚弱到不行的老祖母却忽然翻身起来,挣扎着走出了毡帐。
弥兰陀跟了上去,老祖母瞧见了他,却没说什么话,只抽搐着嘴巴,说道:“我早该死了。”
匈奴是残酷的民族,俗贱老弱,一旦遇到天灾,老人会主动离开毡帐,将生存的机会留给壮丁,而壮者也尽为甲骑,跟着首领和右贤王、大单于去温暖的南方劫掠。
“酪快没了,羊也快死光了,往后你要么去试着打猎,要么杀了普洁,别让她受苦。”
老祖母只将那柄普洁祖父留下的刀塞到弥兰陀手中,用最后的生命跌跌撞撞在雪地里行走,积雪使她的脚步拖沓而踉跄。看起来活象个驮背怪兽,往前走了大概几十步,就一头栽倒在雪里,再也没起来。
弥兰陀听说,冻死的人,会感觉很暖和,就像掉进了热牛奶里。
普洁第二天醒来,抱着弟弟来到被弥兰陀堆砌起来的老祖母坟前,四周白茫茫一片,她再也找不到一朵黄色的小花摆在上面。
“弥兰陀,祖母来世能转生到天道,长乐无忧么?”
显然不能,弥兰陀知道,普洁的祖母虽然没杀过人,但她话语恶毒。
但看着弥兰陀那期许的目光,他叹了口气:
“她来世或许能转生为人,希望是个好人家。”
“我希望她转生成一个汉人。”普洁脱口而出。
“为何?”这让弥兰陀有些吃惊,他还以为匈奴人和汉人相互仇恨鄙夷。
普洁看着南方目光憧憬:“祖父说,汉地四季温暖,地里会长出吃不完的粮食,而长长的墙挡着寒冷的北风。”
她不知道,汉人中的穷人饿肚子时也在想象,草原上的牧民一年到头有吃不完的肉呢。
随着牲畜死了十之三四,像普洁这样的人家,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个冬天该怎么熬过去了,老人陆续牺牲了自己,牧民们开始宰杀病患的羊。
普洁很懂事,家里仅剩的酪和奶给弥兰陀和弟弟吃,她则吃硬邦邦半生不熟的肉。
即便雪融化,底下的草也早已死去,几乎家家都减半的牲畜数量,也会让来年变得极其困难。
他们只期待,据说在前方打了大胜仗的大单于,能带着数不尽的粮食和财富归来。
可等大单于和右贤王归来时,却是一支数量远少于出发时的残兵败卒——他们并非败于汉军之手,而是败给了这糟糕的天气,匈奴人个个沮丧不已,不是冻掉了耳朵就是冻缺了指头,有的人没法开弓,有的人无法握刀,马匹也倒毙了大半,许多人是走回来的,双脚已经发紫疽坏。
而在这支队伍里,普洁根本没有找到她的祖父,他只是去西边为大单于的军队放羊看着畜群而已。
好容易找到一个嘴唇被冻得龟裂的部落族人,问及祖父,那人想了想后道:
“他死在西边了,路过蒲类海时,忽然就倒下,再也喊不醒。”
普洁哭得晕了过去,而弥兰陀默默背着她背到身上,带着两个孩子往家的方向走,尽情羊圈里已只剩下三头羊和一头瘦弱的老马,尽管燃料已消耗殆尽。
而一路上,如他们一样,带着期盼等了个把月,却等来亲人死讯或失踪的匈奴人,都跪在地上痛哭不已,这个冬天该怎么过啊?不少人朝着祁连神的方向连连稽首,质问神给匈奴带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是业报。”
弥兰陀垂下眼,仿佛看穿了匈奴所遭受这一切的根源,就像他给普洁讲过的那个故事里,琉璃王诸兵众及诸婇女遭遇狂风暴雨,悉为大水淹没。
是时候了,弥兰陀得告诉匈奴人,这场白灾,以及草原上历次灾难不是无缘无故。
而是匈奴入侵汉地杀戮无辜,屠戮西域和乌孙人而遭受的业报!
“战死去的人不会到什么祁连神的脚边,会转生到畜生道和饿鬼道,至于带着他们做这一切的大单于和右贤王。”
弥兰陀回过头,看着大单于和右贤王安好无损的旗帜,认为这些贵人才是给匈奴带来灾难的罪魁祸首。
“他们将与琉璃王一样,死后入阿鼻地狱!”
……
而与此同时,在降下大雪后,改变了主意,亲将三千骑出塞,远远尾随大单于,却刻意不靠近的任都护一行人,也终于追击到了蒲类海附近。
任都护是想乘匈奴病要他们命来着,但大单于和右贤王虽然受雪灾打击严重,却仍布置了后队提防汉军袭扰,汉军的人马也并非绝缘,在风雪下亦有伤亡,所以才远远吊着,不轻易与匈奴人交锋,他们远远离开也不深追,毕竟再追下去了,汉军的马匹也要倒毙殆尽,骑兵改步行了。
“再说了,狼若能吃猎物倒毙的尸体到饱,何必挨得太近反受其困兽之斗呢?”
蒲类海附近到处都是倒毙的匈奴人,其中不乏为军队在后看管牲畜的老人和半大孩子,匈奴这次恐怕要伤筋动骨了,于匈奴为白灾,于汉则为瑞雪!
任都护让士卒将沿途见到的匈奴人从雪里拽出来,自然不是要帮他们入土为安,而是为了让给朝廷的奏表里好看。
“赖高庙之灵,陛下之明,大将军之断,天降瑞雪,一日深丈余,单于遁走,臣弘出三千余骑,为三道追之,于蒲类泽斩首虏得数千级还。”
“都护,这……”冯奉世停了笔,有些尴尬,这莫不是谎报?
“确实斩了首虏数千啊,首级为证,军法官都数过的。”
任弘却不管,虽然并非都护军直接击杀,但捡到的钱也是钱啊,他们是占了老天爷的便宜,跟杀良冒功完全两回事!
为了坐实这件事,让它彻底从假的变成真的,变成朝廷大加宣扬的大胜,颇为精通宣传艺术的任弘,还在奏疏上添了几笔,而后笑道:
“等到来年开春,悬泉置的墙壁上,又能添一首新诗了!”
……
而到了冬十一月底,长安城里,也稀稀疏疏飘起了雪花。
大旱带来的阴影已经过去,皇帝大婚将如期举行,人前面带笑容,人后却心情有些愤懑的大汉天子刘询,也收到了这份来自西域的捷报,以及任都护的新作: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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