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133 第三章 红茅市
- 134 第四章 做人做到底
- 135 第五章 大黄狗
- 136 第六章 疯子
- 137 第七章 傻子
- 138 第八章 采石场
- 139 第九章 采石场闹鬼事件 上(狗粮节快乐)
- 140 第十章 采石场闹鬼事件 下
- 141 第十一章 开棺
- 142 第十二章 朽骨
- 143 第十三章 雨后清凉暑气消
- 144 第十四章 故事
- 145 第一十五章 章洁(端午快乐)
- 146 第十六章 曹小芳
- 147 第十七章 钱时中
- 148 第十八章 邹萍
- 149 第十九章 神像
- 150 第二十章 血池
- 151 第二十一章 追凶
- 152 第二十二章 恨难平
- 153 第二十三章 祭奠
- 154 第一章 浮舟说鬼
- 155 第二章 江神
- 156 第三章 孤村
- 157 第四章 潇水
- 158 第五章 惊醒
- 159 第六章 凶案
- 160 第七章 饥饿
- 161 第八章 三娘子
- 162 第九章 线索
- 163 第十章 邢捕头
- 164 第十一章 诱饵
- 165 第十二章 混战
- 166 第十三章 剑斗
- 167 第十四章 酒神祭
- 168 第十五章 追逐
- 169 第十六章 失手
- 170 第十七章 回马枪
- 171 第十八章 妖变
- 172 第十九章 落幕
- 173 第二十章 夜访
- 174 第二十一章 一个童年的恐怖故事
- 175 第二十二章 熊嘎婆
- 176 第二十三章 夜会
- 177 第二十四章 鬼花
- 178 第二十五章 俎鬼
- 179 第二十六章 追索
- 180 第二十七章 周淮
- 181 第二十八章 青萍真人
- 182 第二十九章 夜雨
- 183 第三十章 捉妖记
- 184 第三十一章 腹中虫
- 185 第三十二章 闲适
- 186 第三十三章 红鸾入梦
- 187 第三十四章 搜妖
- 188 第三十五章 泥魃
- 189 第三十六章 水月观
- 190 第三十七章 手术
- 191 第三十八章 试药
- 192 第三十九章 恶少年
- 193 第四十章 痴人
- 194 第四十一章 太岁妖
- 195 第四十二章 张二郎
- 196 第四十三章 厉变
- 197 第四十四章 祸斗
- 198 第四十五章 入伙
- 199 第四十六章 好汉
- 200 第四十七章 软饭
- 201 第四十八章 梦兆一
- 202 第四十九章 梦兆二
- 203 第五十章 梦兆三
- 204 第五十一章 梦兆四
- 205 第五十二章 梦兆五
- 206 第五十三章 梦兆六
- 207 第五十四章 梦兆七
- 208 第五十五章 梦兆八
- 209 第五十六章 梦兆九
- 210 第五十七章 剑试群妖
- 211 第五十八章 梦醒
- 212 第五十九章 蜂起
- 213 第六十章 勇夫
- 214 第六十一章 马骨
- 215 第六十二章 捉鼠
- 216 第六十三章 愚人
- 217 第六十四章 转机
- 218 第六十五章 惊疑
- 219 第六十六章 决意
- 220 第六十七章 孤坟
- 221 第六十八章 雨夜
- 222 第六十九章 幻毒
- 223 第七十章 病灶
- 224 第七十一章 真身
- 225 第七十二章 拨云见日
- 226 第七十三章 斗法
- 227 第七十四章 破幻
- 228 第七十五章 记忆
- 229 第七十六章 始末
- 230 第七十七章 再入潇水
- 231 第七十八章 邸店
- 232 第七十九章 无关主线的小故事
- 233 第八十章 故人
- 234 第八十一章 陷阱
- 235 第八十二章 虞眉
- 236 第八十三章 定计
- 237 第八十四章 李长安夜刺冯翀
- 238 第八十五章 无题
- 239 第八十六章 诱饵
- 240 第八十七章 陷阱
- 241 第八十八章 变乱
- 242 第八十九章 妖变
- 243 第九十章 夜探水月观
- 244 第九十一章 泡影
- 245 第九十二章 蛊酒
- 246 第九十三章 除魔务尽
- 247 第九十四章 是人是妖难辨己
- 248 第九十五章 铁石心肠
- 249 第九十六章 漩涡
- 250 第九十七章 神雷一震
- 251 第九十八章 归去
- 252 第一章 引子
- 253 第二章 孤村
- 254 第三章 青年之死
- 255 第四章 失踪
- 256 第五章 游犬
- 257 第六章 洞天
- 258 第七章 愿景
- 259 第八章 谢礼
- 260 第九章 生死
- 261 第十章 验鬼
- 262 第十一章 起尸
- 263 第十二章 搏杀
- 264 第十三章 火炼尸秽
- 265 第十四章 拔苦救生
- 266 第十五章 封邪镇魔
- 267 第十六章 困守孤村
- 268 第十七章 搏杀
- 269 第十八章 异变
- 270 第十九章 绝境
- 271 第二十章 收尾
- 272 第一章 茶棚
- 273 第二章 法严
- 274 第三章 龙王
- 275 第四章 走蛟
- 276 第五章 活和尚死道士
- 277 第六章 余杭
- 278 第七章 治鬼新方
- 279 第八章 奉公敲诈遵命偷钱
- 280 第九章 七分人三分鬼
- 281 第十章 鬼籍
- 282 第十一章 咸宜庵
- 283 第十二章 夜半
- 284 第十三章 猫与鬼
- 285 第十四章 鬼王宴
- 286 第十五章 看葬
- 287 第十六章 十钱神(一)
- 288 第十七章 十钱神(二)
- 289 第十八章 十钱神(三)
- 290 第十九章 十钱神(完)
- 291 第二十章 中元节(一)
- 292 第二十一章 中元节(二)
- 293 第二十二章 中元节(三)
- 294 第二十三章 医魂
- 295 第二十四章 中元夜
- 296 第二十五章 落漈
- 297 第二十六章 番客
- 298 第二十七章 飞来山:夜归
- 299 第二十八章 飞来山:激斗
- 300 第二十九章 飞来山:万年公
- 301 第三十章 斗狠
- 302 第三十一章 开煞
- 303 第三十二章 千金贴
- 304 第三十三章 失踪
- 305 第三十四章 众妙观
- 306 第三十五章 作法
- 307 第三十六章 新生意
- 308 第三十七章 入山符
- 309 第三十八章 急变
- 310 第三十九章 问路
- 311 第四十章 路途
- 312 第四十一章 鬼王宴
- 313 第四十二章 献礼
- 314 第四十三章 寿礼
- 315 第四十四章 素女
- 316 第四十五章 开腹
- 317 第四十六章 事了
- 318 第四十七章 鬼王立庙
- 319 第四十八章 轮转寺与黄尾与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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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雨后清凉暑气消
第十三章 雨后清凉暑气消
綦水这几日连连下了好几场大雨。
初夏积攒的暑气为之一消。
城市也被雨水洗得凉爽通透,街头巷尾竟有些焕然一新的感觉。
“终于结束了!”
李长安走出警察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自那日独闯采石场黑牢,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来,道士别的事没干,就是天天往警察局报道,反反复复录口供折腾。没法子,这事儿在綦水,甚至全国都可算掀起了轩然大波,是捅破了天的大案,所以程序上难免谨慎繁琐一些。
当然,未必没有其他的原因,譬如某些人最后的挣扎。
但一来,这件事动静实在太大,李长安和袁啸川出于某些考虑,一开始就捅给了媒体。
二来,袁啸川自个儿几乎不眠不休地盯着案子不放。刘卫东的监控视频在他眼皮底下消失那事儿,他可是记忆犹新。
三来,受害者们对安源公司那帮人是恨之入骨,互通声气咬死了不松口。
所以,任某些人就算手眼通天,也别想把这个窟窿给糊住。
就是苦了李长安,好好一场旅游散心打了水漂,还得天天去警局讲些车轱辘话。好在刚才袁啸川告诉他,这案子在李长安这边算是了了。
所以,接下来道士也没打算继续待在綦水看热闹,而是想着早早回家宅着。
不过么,在此之前,他得先去一个地方,看一看能否做成一件小事。
…………
丰顺村。
村委会大门口。
乡民聚集在一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无论男女老少,人人的脸上都带着忧虑和愤懑。
担忧、质问、哭诉不断地从各人的口中抛出来,汇聚在一起,沸反盈天。
“公司要是垮了,田里那些茅草该怎么办?”
“听说猪场老板也要遭逮去坐牢,占的土地的租金还给不给哟?”
“村头那条新路是红茅出钱在修,现在才修了一半,出了这档子事,路还修不修?我们的工钱还结不结?”
“我早就说,田里面种草,这种事就是不靠谱!”
“你早说?就数你家种得最多。”
“好咯!自己人说啥子?要怪就怪她。”
“对!都怪这个傻婆娘。”
最后,所有的担忧、质问、哭诉都化作了怒火涌向了人群最中间,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瘦小女人身上。
“就是因为你,那个记者才找到采石场。”
“就是因为你,全村的茅草都卖不出去。”
“就是因为你,村里的公路也要停工。”
“就是因为你,我们的钱都拿不到咯!”
男人在外围抽着烟尖声咒骂;女人在里面指指点点上手撕扯;不懂事的小孩子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学着大人口中“傻子”、“biao子”、“白眼狼”等字眼胡乱叫嚷,还时不时吐口口水过去。
而小慧则哆哆嗦嗦站在那里,周围人的怒火像是刀枪剑戟把她逼在原地不得逃脱,她只能勾着头,小声念叨着:
“我没有,我没有……”
这声音轻微而含混,在闹翻天的咒骂声中实在微不足道,但即便如此,还是被某些灵敏的耳朵逮个正着。
“你还敢狡辩!”
人缝里钻出个尖瘦的老太婆,她冲上来在小慧手臂上狠狠一揪,在小慧的哭叫声中,大声咒骂。
“我们村供你吃,供你穿。你倒好,掉头就害得全村人没得饭吃。你个打短命的扫把星。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这话引得人群轰然叫好,老太婆矜持着冲周围点了一圈头,继续骂道:
“要不是你这个傻婆娘,我家方墩儿怎么会坐牢?他还是娃儿,一辈子就毁在你这个婊砸手头咯!”
这话说完,人群里就有些冷场了,甚至有人悄悄撇了撇嘴。
村子就这么点地方,她家的破事儿,村里人哪个不清楚?
她家的孙子从小就不学好,偷鸡、摸狗、抽烟、喝酒、早恋、打架、纹身、染发、烫头,新时代小混混该会的、不该会的,通通一样不落。这人早就毁了,还好意思把责任推到傻子身上?
不过现在正是同仇敌忾、一致声讨的时候,人群短暂迟疑了一下,便又是一阵热烈的附和。
老太婆大受鼓舞,颇有些享受人民呼声的错觉,激动之下,也不嫌脏,抓住小慧油腻蓬松的头发。
“你今天给我们老实交代。”
老太婆的质问滑向了大伙最奇闻乐见的下三路。
“你是不是跟那个记者勾搭起奸,把你日舒服咯,你啥子话都敢往外说?!”
小慧被揪得“嗷嗷”乱叫,场中的气氛也愈加欢腾。要是在早个几十年,就该敲锣打鼓准备上猪笼了。
但这时,人群外边突兀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反驳。
“你个老太婆打胡乱说(信口雌黄),这个事情是绝对没有的。”
“你晓得?!”
老太婆正在享受人民的呼声呢,冷不丁挨了质疑,当时就气汹汹回头怼了一句。
而这边的人群也自觉散开,露出后面一个青年人来。
这人一手提着一箱牛奶,一手藏在身后,脸庞很是陌生,明显不是本村人。
青年笑了笑。
“我当然晓得。”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就是那个记者嘛。”
场中欢闹顿时一滞。
村民脸上纷纷露出惊愕、茫然甚至于害怕的表情,当然,更多的却是愤怒以及不怀好意。一部分男人互相使着眼色,悄悄要围过来。
李长安却咧开嘴,露出一口子大白牙。而后,掏出了背后藏着的物件,一把抛进了人群里面。
那是一大串鞭炮。
当即。
“噼里啪啦。”
千响的大鞭炮炸得人群里烟尘四起、鸡飞狗跳、屁滚尿流。道士趁着慌乱的功夫,一个箭步蹿过去,抓住茫然无措的小慧就往外跑。
…………
片刻后。
村外某处田野。
李长安打量着小慧的脸,刚才那个老太婆的巴掌可没收力,现在她的巴掌印已然红肿发亮。
道士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努力做出自己最温暖柔和的笑容来。
“小慧。”
“啊。”
小慧缩着脖子,低着头支吾了一声。
“我送你去个新家,好不好嘛?”
她抬起头来,眼睛直溜溜看着李长安,吸了下鼻涕。
“有人陪我耍么?”
“有。”
“有饭吃么?”
“也有。”
“可以看电视么?”
“可以。”
她又勾下了头,晃着脑袋在地上乱看。
道士也不着急,紧紧等着她的回答。
但也没过多久,她从兜里掏出了几颗薄荷糖,昂起脸冲道士咧开嘴笑。
“我请你吃糖。”
道士愣了愣,便笑着松开了抓住她的手,去接薄荷糖。
可那糖果刚落在手里,小慧就一下子蹿了出去,一溜烟儿跑到了对面的田埂上,远远喊着。
“呸!人贩子!”
留下李长安一手提着牛奶,一手捏着几颗薄荷糖,简直是哭笑不得。
好嘛。
今天贫道就要当一回“人贩子”!
…………
华灯初上,夜色清凉。
正是呼朋唤友夜市撸串的好时辰。
一张大折叠桌上,烤串、啤酒、小龙虾、卤肉拼盘琳琅满目,李长安、袁啸川、刘卫东、邹萍四个人团团坐下吃得正欢。
李长安找到小慧后,本打算直接离开綦水,但袁啸川知晓后,却表示道士帮了这么大一忙,怎么着也得请上一顿饭。盛情难却,道士也就答应了。后来不知怎的,刘卫东两口子也掺和了进来。正好上次撸串因为天降肥猫告吹,这次干脆也定在了刘卫东家边的烧烤摊上。
正是七八点钟的光景。
小地方夜生活结束得早,人们已然陆续归家。
李长安一桌挨着楼道口,进进出出的邻居们总会打个照面。
可道士却慢慢发现,这些邻居撞见自己一桌人时,神态、动作多多少少有些怪异,甚至带着些影影约约的恶意。道士本以为是因着邹萍那张嘴,但渐渐发现,这恶意好像更多是冲自己来的。
“那是他们心虚。”
邹萍冷笑着说。
“因为你曝光了采石场,红茅那伙人要垮台了!”
这李长安就更不明白了。黑恶势力垮台,不是对地方更好么,这些人又心虚个什么?
邹瘫瘫用自己唯一能动的手臂,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嘿嘿笑了起来,笑声尖利而又透着畅快。
“他们当然要心虚,不仅心虚还要害怕。”
“我家对门那个周老太婆,她娃儿就是在红茅公司上班;我家楼上那个男的,就在外面给红茅跑销售;我家楼下那个王老头,他就是红茅公司的退休职工;还有底楼那个贾老练,是专门跟到红茅集团修房子的包工头;还有二楼那个风车车,在红茅工厂里面开食堂……”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洪岱海养的狗!现在狗主人要完蛋咯,那些当狗以后只有夹起尾巴吃屎啦!”
邹萍越说越痛快,越说越大声,引得周围人频频瞩目。
刘卫东性子软,一边赶紧安抚自己的老婆,让她小声些,一边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李老师,你何必现在就走?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话问得实在。
如果把打击洪岱海一伙这事儿看作一场足球比赛。李长安现在离开綦水,就算回家了继续保持关注,也好比比赛进行到精彩处,却离开现场,回家看直播一样。
李长安慢条斯理地剥着小龙虾,神色轻松。
“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留下不留下,都没得关系。这件事结果如何……”
他指着袁啸川。
“那就是你们的事咯。”
“老李,你放心。”
袁啸川喝得有些上头,当场就拍着胸脯吆喝。
“别的话我不敢说得太满,但至少你抓住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要坐牢。”
话说完,他又想了想。
“哦,不对。”
“里面有个小娃儿,头发五颜六色的,叫啥子……”
“方墩儿?”
“对。”袁啸川一拍桌子。“就是那个杀马特,年纪小,又是刚加入团伙,没来得及犯啥子事,估计坐不成牢。”
他刚咕噜灌了一大杯冰镇啤酒,又美滋滋嘬了口烟。
“但我觉得,这种人放出去早晚也是个祸害,还不如关他几年。”
“可能嘛。”
李长安随口应付。
……
酒过三巡,醉眼惺忪。
桌子上杯盘狼藉,这场宵夜也到了尽头。
最后,李长安问起了那些被他救出黑牢的人们的状况。
袁啸川酒足饭饱,摊在椅子上,拿牙签剔着牙,懒洋洋回到:
“那就要问老刘咯。他这几天都没去抗议,天天往医院跑,帮着照顾那些证人。”
“他们都还好,最严重那个年轻人也救回来了,可能有些后遗症要慢慢修养。”
酒喝到这时候,刘卫东胸腔里也积攒出几点豪气。
咋咋呼呼让老板拿来白酒,倒了满满一杯,站起来对李长安敬道:
“这一杯是医院那些证人的。他们来不了,我替他们敬你。”
他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这一杯是我婆娘的。车祸以后她脾气很坏,但我晓得,是因为她心里苦。”
他抹了把发红的眼眶,喝完再倒了一杯。
“这一杯是我的。大恩不言谢,这辈子要照顾我婆娘,下辈子我给你当猫当狗!”
这话倒也别致,不愧是开宠物店的,别人当牛做马,他就当猫当狗。
李长安也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凉茶。
“我还要开车,以茶代酒。”
“保重。”
“一路顺风。”
…………
宵夜结束,各自散去。
刘卫东背着醉醺醺的邹萍回家,袁啸川要去警局继续守着,李长安则要去停车的地方。
两人顺路,一起到了车旁。
突然。
一张脏兮兮的脸“啪”的一下摊在了车窗上。
袁啸川酒都给吓醒了。
“你借我车,就是为了拐卖妇女么?”
晓得他在开玩笑,道士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说啥子哦,她就是我给你说那个小慧。”
李长安把今天在村里见到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解释道:
“她如今在村里也待不下去了。”
“双庆有家福利院,他们那点儿搞了个残障人士康复中心,我想把她送过去。”
袁啸川还有点懵。
“送残障人士进福利院,要监护人同意吧?你是她的监护人?”
李长安当然不是小慧的监护人,不过正好他在那家福利院有熟人。
他打开车门,把打包的食盒递给眼巴巴的小慧,说了句拐弯抹角的话。
“中国人好就好在讲人情,坏就坏在不讲规矩。”
初夏积攒的暑气为之一消。
城市也被雨水洗得凉爽通透,街头巷尾竟有些焕然一新的感觉。
“终于结束了!”
李长安走出警察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自那日独闯采石场黑牢,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来,道士别的事没干,就是天天往警察局报道,反反复复录口供折腾。没法子,这事儿在綦水,甚至全国都可算掀起了轩然大波,是捅破了天的大案,所以程序上难免谨慎繁琐一些。
当然,未必没有其他的原因,譬如某些人最后的挣扎。
但一来,这件事动静实在太大,李长安和袁啸川出于某些考虑,一开始就捅给了媒体。
二来,袁啸川自个儿几乎不眠不休地盯着案子不放。刘卫东的监控视频在他眼皮底下消失那事儿,他可是记忆犹新。
三来,受害者们对安源公司那帮人是恨之入骨,互通声气咬死了不松口。
所以,任某些人就算手眼通天,也别想把这个窟窿给糊住。
就是苦了李长安,好好一场旅游散心打了水漂,还得天天去警局讲些车轱辘话。好在刚才袁啸川告诉他,这案子在李长安这边算是了了。
所以,接下来道士也没打算继续待在綦水看热闹,而是想着早早回家宅着。
不过么,在此之前,他得先去一个地方,看一看能否做成一件小事。
…………
丰顺村。
村委会大门口。
乡民聚集在一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无论男女老少,人人的脸上都带着忧虑和愤懑。
担忧、质问、哭诉不断地从各人的口中抛出来,汇聚在一起,沸反盈天。
“公司要是垮了,田里那些茅草该怎么办?”
“听说猪场老板也要遭逮去坐牢,占的土地的租金还给不给哟?”
“村头那条新路是红茅出钱在修,现在才修了一半,出了这档子事,路还修不修?我们的工钱还结不结?”
“我早就说,田里面种草,这种事就是不靠谱!”
“你早说?就数你家种得最多。”
“好咯!自己人说啥子?要怪就怪她。”
“对!都怪这个傻婆娘。”
最后,所有的担忧、质问、哭诉都化作了怒火涌向了人群最中间,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瘦小女人身上。
“就是因为你,那个记者才找到采石场。”
“就是因为你,全村的茅草都卖不出去。”
“就是因为你,村里的公路也要停工。”
“就是因为你,我们的钱都拿不到咯!”
男人在外围抽着烟尖声咒骂;女人在里面指指点点上手撕扯;不懂事的小孩子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学着大人口中“傻子”、“biao子”、“白眼狼”等字眼胡乱叫嚷,还时不时吐口口水过去。
而小慧则哆哆嗦嗦站在那里,周围人的怒火像是刀枪剑戟把她逼在原地不得逃脱,她只能勾着头,小声念叨着:
“我没有,我没有……”
这声音轻微而含混,在闹翻天的咒骂声中实在微不足道,但即便如此,还是被某些灵敏的耳朵逮个正着。
“你还敢狡辩!”
人缝里钻出个尖瘦的老太婆,她冲上来在小慧手臂上狠狠一揪,在小慧的哭叫声中,大声咒骂。
“我们村供你吃,供你穿。你倒好,掉头就害得全村人没得饭吃。你个打短命的扫把星。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这话引得人群轰然叫好,老太婆矜持着冲周围点了一圈头,继续骂道:
“要不是你这个傻婆娘,我家方墩儿怎么会坐牢?他还是娃儿,一辈子就毁在你这个婊砸手头咯!”
这话说完,人群里就有些冷场了,甚至有人悄悄撇了撇嘴。
村子就这么点地方,她家的破事儿,村里人哪个不清楚?
她家的孙子从小就不学好,偷鸡、摸狗、抽烟、喝酒、早恋、打架、纹身、染发、烫头,新时代小混混该会的、不该会的,通通一样不落。这人早就毁了,还好意思把责任推到傻子身上?
不过现在正是同仇敌忾、一致声讨的时候,人群短暂迟疑了一下,便又是一阵热烈的附和。
老太婆大受鼓舞,颇有些享受人民呼声的错觉,激动之下,也不嫌脏,抓住小慧油腻蓬松的头发。
“你今天给我们老实交代。”
老太婆的质问滑向了大伙最奇闻乐见的下三路。
“你是不是跟那个记者勾搭起奸,把你日舒服咯,你啥子话都敢往外说?!”
小慧被揪得“嗷嗷”乱叫,场中的气氛也愈加欢腾。要是在早个几十年,就该敲锣打鼓准备上猪笼了。
但这时,人群外边突兀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反驳。
“你个老太婆打胡乱说(信口雌黄),这个事情是绝对没有的。”
“你晓得?!”
老太婆正在享受人民的呼声呢,冷不丁挨了质疑,当时就气汹汹回头怼了一句。
而这边的人群也自觉散开,露出后面一个青年人来。
这人一手提着一箱牛奶,一手藏在身后,脸庞很是陌生,明显不是本村人。
青年笑了笑。
“我当然晓得。”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就是那个记者嘛。”
场中欢闹顿时一滞。
村民脸上纷纷露出惊愕、茫然甚至于害怕的表情,当然,更多的却是愤怒以及不怀好意。一部分男人互相使着眼色,悄悄要围过来。
李长安却咧开嘴,露出一口子大白牙。而后,掏出了背后藏着的物件,一把抛进了人群里面。
那是一大串鞭炮。
当即。
“噼里啪啦。”
千响的大鞭炮炸得人群里烟尘四起、鸡飞狗跳、屁滚尿流。道士趁着慌乱的功夫,一个箭步蹿过去,抓住茫然无措的小慧就往外跑。
…………
片刻后。
村外某处田野。
李长安打量着小慧的脸,刚才那个老太婆的巴掌可没收力,现在她的巴掌印已然红肿发亮。
道士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努力做出自己最温暖柔和的笑容来。
“小慧。”
“啊。”
小慧缩着脖子,低着头支吾了一声。
“我送你去个新家,好不好嘛?”
她抬起头来,眼睛直溜溜看着李长安,吸了下鼻涕。
“有人陪我耍么?”
“有。”
“有饭吃么?”
“也有。”
“可以看电视么?”
“可以。”
她又勾下了头,晃着脑袋在地上乱看。
道士也不着急,紧紧等着她的回答。
但也没过多久,她从兜里掏出了几颗薄荷糖,昂起脸冲道士咧开嘴笑。
“我请你吃糖。”
道士愣了愣,便笑着松开了抓住她的手,去接薄荷糖。
可那糖果刚落在手里,小慧就一下子蹿了出去,一溜烟儿跑到了对面的田埂上,远远喊着。
“呸!人贩子!”
留下李长安一手提着牛奶,一手捏着几颗薄荷糖,简直是哭笑不得。
好嘛。
今天贫道就要当一回“人贩子”!
…………
华灯初上,夜色清凉。
正是呼朋唤友夜市撸串的好时辰。
一张大折叠桌上,烤串、啤酒、小龙虾、卤肉拼盘琳琅满目,李长安、袁啸川、刘卫东、邹萍四个人团团坐下吃得正欢。
李长安找到小慧后,本打算直接离开綦水,但袁啸川知晓后,却表示道士帮了这么大一忙,怎么着也得请上一顿饭。盛情难却,道士也就答应了。后来不知怎的,刘卫东两口子也掺和了进来。正好上次撸串因为天降肥猫告吹,这次干脆也定在了刘卫东家边的烧烤摊上。
正是七八点钟的光景。
小地方夜生活结束得早,人们已然陆续归家。
李长安一桌挨着楼道口,进进出出的邻居们总会打个照面。
可道士却慢慢发现,这些邻居撞见自己一桌人时,神态、动作多多少少有些怪异,甚至带着些影影约约的恶意。道士本以为是因着邹萍那张嘴,但渐渐发现,这恶意好像更多是冲自己来的。
“那是他们心虚。”
邹萍冷笑着说。
“因为你曝光了采石场,红茅那伙人要垮台了!”
这李长安就更不明白了。黑恶势力垮台,不是对地方更好么,这些人又心虚个什么?
邹瘫瘫用自己唯一能动的手臂,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嘿嘿笑了起来,笑声尖利而又透着畅快。
“他们当然要心虚,不仅心虚还要害怕。”
“我家对门那个周老太婆,她娃儿就是在红茅公司上班;我家楼上那个男的,就在外面给红茅跑销售;我家楼下那个王老头,他就是红茅公司的退休职工;还有底楼那个贾老练,是专门跟到红茅集团修房子的包工头;还有二楼那个风车车,在红茅工厂里面开食堂……”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洪岱海养的狗!现在狗主人要完蛋咯,那些当狗以后只有夹起尾巴吃屎啦!”
邹萍越说越痛快,越说越大声,引得周围人频频瞩目。
刘卫东性子软,一边赶紧安抚自己的老婆,让她小声些,一边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李老师,你何必现在就走?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话问得实在。
如果把打击洪岱海一伙这事儿看作一场足球比赛。李长安现在离开綦水,就算回家了继续保持关注,也好比比赛进行到精彩处,却离开现场,回家看直播一样。
李长安慢条斯理地剥着小龙虾,神色轻松。
“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留下不留下,都没得关系。这件事结果如何……”
他指着袁啸川。
“那就是你们的事咯。”
“老李,你放心。”
袁啸川喝得有些上头,当场就拍着胸脯吆喝。
“别的话我不敢说得太满,但至少你抓住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要坐牢。”
话说完,他又想了想。
“哦,不对。”
“里面有个小娃儿,头发五颜六色的,叫啥子……”
“方墩儿?”
“对。”袁啸川一拍桌子。“就是那个杀马特,年纪小,又是刚加入团伙,没来得及犯啥子事,估计坐不成牢。”
他刚咕噜灌了一大杯冰镇啤酒,又美滋滋嘬了口烟。
“但我觉得,这种人放出去早晚也是个祸害,还不如关他几年。”
“可能嘛。”
李长安随口应付。
……
酒过三巡,醉眼惺忪。
桌子上杯盘狼藉,这场宵夜也到了尽头。
最后,李长安问起了那些被他救出黑牢的人们的状况。
袁啸川酒足饭饱,摊在椅子上,拿牙签剔着牙,懒洋洋回到:
“那就要问老刘咯。他这几天都没去抗议,天天往医院跑,帮着照顾那些证人。”
“他们都还好,最严重那个年轻人也救回来了,可能有些后遗症要慢慢修养。”
酒喝到这时候,刘卫东胸腔里也积攒出几点豪气。
咋咋呼呼让老板拿来白酒,倒了满满一杯,站起来对李长安敬道:
“这一杯是医院那些证人的。他们来不了,我替他们敬你。”
他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这一杯是我婆娘的。车祸以后她脾气很坏,但我晓得,是因为她心里苦。”
他抹了把发红的眼眶,喝完再倒了一杯。
“这一杯是我的。大恩不言谢,这辈子要照顾我婆娘,下辈子我给你当猫当狗!”
这话倒也别致,不愧是开宠物店的,别人当牛做马,他就当猫当狗。
李长安也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凉茶。
“我还要开车,以茶代酒。”
“保重。”
“一路顺风。”
…………
宵夜结束,各自散去。
刘卫东背着醉醺醺的邹萍回家,袁啸川要去警局继续守着,李长安则要去停车的地方。
两人顺路,一起到了车旁。
突然。
一张脏兮兮的脸“啪”的一下摊在了车窗上。
袁啸川酒都给吓醒了。
“你借我车,就是为了拐卖妇女么?”
晓得他在开玩笑,道士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说啥子哦,她就是我给你说那个小慧。”
李长安把今天在村里见到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解释道:
“她如今在村里也待不下去了。”
“双庆有家福利院,他们那点儿搞了个残障人士康复中心,我想把她送过去。”
袁啸川还有点懵。
“送残障人士进福利院,要监护人同意吧?你是她的监护人?”
李长安当然不是小慧的监护人,不过正好他在那家福利院有熟人。
他打开车门,把打包的食盒递给眼巴巴的小慧,说了句拐弯抹角的话。
“中国人好就好在讲人情,坏就坏在不讲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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