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66 66|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 67 67|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2
- 68 68|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3
- 69 69|捞仙钱莽将遇太子
- 70 70|金像倒莽将埋苦儿
- 71 71|天上神袖手人间事
- 72 72|世中逢尔雨中逢花
- 73 73|世中逢尔雨中逢花 2
- 74 74|雨难求雨师借雨笠
- 75 75|闭城门永安绝生机
- 76 76|闭城门永安绝生机 2
- 77 77|仙乐乱太子返人间
- 78 78|平永安太子上战场
- 79 79|背子坡太子陷魔巢
- 80 80|温柔乡苦欲守金身
- 81 81|温柔乡苦欲守金身 2
- 82 82|温柔乡苦欲守金身 3
- 83 83|温柔乡苦欲守金身 4
- 84 84|人面疫出土不幽林
- 85 85|人面疫出土不幽林 2
- 86 86|人面疫出土不幽林 3
- 87 87|镀金身鼎力挽天颓
- 88 88|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 89 89|观月夕斗灯中秋宴
- 90 90|观月夕斗灯中秋宴 2
- 91 91|千灯观长明漫漫夜
- 92 92|千灯观长明漫漫夜 2
- 93 93|怀鬼胎平地再起波
- 94 94|怀鬼胎平地再起波 2
- 95 95|方寸乱莫道芳心乱
- 96 96|方寸乱莫道芳心乱 2
- 97 97|白夜题书红袖添香
- 98 98|施怪计开门盗鬼胎
- 99 99|施怪计开门盗鬼胎 2
- 100 100|乱对簿啼笑皆不当
- 101 101|争喜功厄命斗若邪
- 102 102|贤太子羹迎不速客
- 103 103|白话仙人喜宴哭丧
- 104 104|白话仙人喜宴哭丧 2
- 105 105|三神一鬼不见真仙
- 106 106|三神一鬼不见真仙 2
- 107 107|四鬼神闻说血社火
- 108 108|风水庙夜话辨真假
- 109 109|风水庙夜话辨真假 2
- 110 110|斗真仙太子替风师
- 111 111|斗真仙太子替风师 2
- 112 112|开门揖鬼画地为牢
- 113 113|笑戏言乱我亦乱卿
- 114 114|笑戏言乱我亦乱卿 2
- 115 115|人行于隧剑悬于顶
- 116 116|一夕寒露偷梁换柱
- 117 117|神提神不如鬼吃鬼
- 118 118|渡天劫东海起大浪
- 119 119|船行鬼域入水即沉
- 120 120|合灵柩棺舟出鬼海
- 121 121|合灵柩棺舟出鬼海 2
- 122 122|幽冥水府黑衣白骨
- 123 123|幽冥水府黑衣白骨 2
- 124 124|了死结水师斗玄鬼
- 125 125|了死结水师斗玄鬼 2
- 126 126|题离思心躁乱墨痕
- 127 127|铜炉山重开万鬼躁
- 128 128|痴心子血化锦衣仙
- 129 129|痴心子血化锦衣仙 2
- 130 130|两分颜色大开染坊
- 131 131|两分颜色大开染坊 2
- 132 132|九十九鬼衣险中藏
- 133 133|知鬼王偏爱戏鬼王
- 134 134|知鬼王偏爱戏鬼王 2
- 135 135|我菩荠观为之绝倒
- 136 136|我菩荠观为之绝倒 2
- 137 137|荒山岭大闹黑心店
- 138 138|荒山岭大闹黑心店 2
- 139 139|荒山岭大闹黑心店 3
- 140 140|尖牙利齿吞风碎箭
- 141 141|路与我孰为定夺者
- 142 142|路与我孰为定夺者 2
- 143 143|铜炉开山万鬼来朝
- 144 144|铜炉开山万鬼来朝 2
- 145 145|铜炉开山万鬼来朝 3
- 146 146|明将军可悔折恨剑
- 147 147|明将军可悔折恨剑 2
- 148 148|明将军可悔折恨剑 3
- 149 149|左右慌不择东西路
- 150 150|左右慌不择东西路 2
- 151 151|左右慌不择东西路 3
- 152 152|四天王暗黑墙中藏
- 153 153|何不须黎何不敬文
- 154 154|何不须黎何不敬文 2
- 155 155|山高路远狭路不通
- 156 156|山高路远狭路不通 2
- 157 157|山高路远狭路不通 3
- 158 158|生同穴入土不为安
- 159 159|本玉质哪甘作抛砖
- 160 160|本玉质哪甘作抛砖 2
- 161 161|本玉质哪甘作抛砖 3
- 162 162|本玉质哪甘作抛砖 4
- 163 163|迷国师迷语迷人心
- 164 164|迷国师迷语迷人心 2
- 165 165|荧惑守心圣人出世
- 166 166|荧惑守心圣人出世 2
- 167 167|醋鬼王三问何所依
- 168 168|鬼火罩顶锁命口令
- 169 169|鬼火罩顶锁命口令 2
- 170 170|怨女鬼妒火烧情心
- 171 171|末公主自刎宫门前
- 172 172|骑黑牛飞蹄登铜炉
- 173 173|万神窟万神真容藏
- 174 174|万神窟万神真容藏 2
- 175 175|万神窟万神真容现
- 176 176|万神窟万神真容现 2
- 177 177|万神窟万神真容现 3
- 178 178|万神窟万神真容现 4
- 179 179|万神窟万神真容现 5
- 180 180|合铜炉必有一绝出
- 181 181|花灯夜一钱买孤魂
- 182 182|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 183 183|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2
- 184 184|拦山路太子打败劫
- 185 185|三十三神官争福地
- 186 186|三十三神官争福地 2
- 187 187|冷白鬼温语惑迷童
- 188 188|冷白鬼温语惑迷童 2
- 189 189|冷白鬼温语惑迷童 3
- 190 190|百剑穿心厉鬼成形
- 191 191|无悲喜白衣祸此世
- 192 192|白衣鬼点将黑武者
- 193 193|白衣鬼点将黑武者 2
- 194 194|无名鬼供奉无名花
- 195 195|无名鬼供奉无名花 2
- 196 196|渊中人得一雨中笠
- 197 197|渊中人得一雨中笠 2
- 198 198|渊中人得一雨中笠 3
- 199 199|立天地神人破铜炉
- 200 200|立天地神人破铜炉 2
- 201 201|立天地神人破铜炉 3
- 202 202|四武神化剑执掌中
- 203 203|白帝君评断谜国师
- 204 204|寻五百人羁会故友
- 205 205|寻五百人羁会故友 2
- 206 206|淡两语鬼王激斗志
- 207 207|求情昵鬼王假作嗔
- 208 208|妖魔入镜无所遁形
- 209 209|乱仙京诡波撼天庭
- 210 210|乱仙京诡波撼天庭 2
- 211 211|分岔路魂惊仙京底
- 212 212|不能尽善问心有憾
- 213 213|破僵局及时送好礼
- 214 214|破僵局及时送好礼 2
- 215 215|道不可偏教等同可
- 216 216|上身不易脱身更难
- 217 217|百年水深千年火热
- 218 218|百年水深千年火热 2
- 219 219|百年水深千年火热 3
- 220 220|白帝君暗设送命题
- 221 221|会鬼王太子殿中藏
- 222 222|会鬼王太子殿中藏 2
- 223 223|银蝶萦绕明灯护身
- 224 224|翻天地空斗火魔城
- 225 225|翻天地空斗火魔城 2
- 226 226|燃业火鬼神降皇城
- 227 227|燃业火鬼神降皇城 2
- 228 228|燃业火鬼神降皇城 3
- 229 229|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 230 230|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2
- 231 231|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3
- 232 232|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4
- 233 233|百丈高崖千倾炎瀑
- 234 234|百丈高崖千倾炎瀑 2
- 235 235|通天桥三傻还复昔
- 236 236|血探花恶斗白无相
- 237 237|血探花恶斗白无相 2
- 238 238|血探花恶斗白无相 3
- 239 239|破白甲奇法断咒枷
- 240 240|笑吟吟依稀淡红衣
- 241 241|笑吟吟渐渐淡红衣 2
- 242 242|太苍顶千般尘埃定
- 243 243|君怜花兮我怜君兮
- 244 244|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 245 245|花灯谜,元宵夜
- 246 246|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 247 247|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2
- 248 248|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3
- 249 249|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4
- 250 250|鬼王的床边故事
- 251 251|哎呀!万神窟
- 252 252|鬼王的生辰
隐藏
显示工具栏
76|闭城门永安绝生机 2
76|闭城门永安绝生机 2
“开门!”
“放我们进去!”
士兵们退入城中, 千斤闸门合拢。被士兵们驱逐出门外的人们又如黑色潮水一般涌回, 拍打在大门上。城楼上的将士们大吼道:“退走!退走!领了盘缠的可以上路了,往东边去,不要逗留!”
然而,这些永安人背离家乡,一路逃荒, 来到距离他们最近的皇城。皇城的大门对他们关上, 要想活命, 就得绕过皇城,走更远的路, 到更东边的城池去。
可是一路走到这里, 已是千难万险,死伤无数, 如何还有余力继续前行?就算每人发配了一些盘缠, 水和干粮,可是又能在路上撑多少天?
他们都灰头土脸, 有的拖着锅碗瓢盆,有的背着娃娃, 有的抬着担架,扶的扶, 躺的躺, 再也走不动了,成片成片地坐在城墙前的地上。年轻的男人们还有力气愤怒,锤着城门喊:“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要我们死啊!”
“都是仙乐人, 你们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
一个男子喊得嗓子都哑了:“把我们赶出来就算了,我不进去了,但是让我老婆孩子留下来,行吗?!”
如蚍蜉撼树,城门纹丝不动。
谢怜站在城楼上方。白衣猎猎翻飞,他越过女墙,俯瞰下方。皇城之外,所见皆是缓缓蠕动的人头,黑压压的,密密麻麻,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御花园里玩耍时看到的蚂蚁群。
那时候,他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伸出一根手指,想偷偷戳一下,马上有宫人喊:“殿下,这东西脏死了,碰不得,碰不得!”提着裙子匆匆过来,几脚把那些蚂蚁都碾死了。
蝼蚁活着的时候,除了密密麻麻,没什么好看的,被踩死了变成一滩泥渣都算不上的东西,更没什么好看的。
而皇城之内,万家灯火辉煌,歌乐渺渺。一道城墙,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后来的永安人不能进去也就罢了,原先在里面的居然也要赶出来。虽然冷硬,但谢怜大概知道,这是因为连月以来,皇城百姓和永安百姓越来越多摩擦生事,留一群这样的男人在城里,怕万一里应外合,闹出什么乱子。
可是,有一点,他觉得还是可以商榷的,出神道:“为何妇孺也要一并撤出?里面有些人,已经走不了多远了。”
风信和慕情侍立在他身后。慕情道:“要撤就得一起撤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能区别对待,否则难免刺激人。凭什么他们能留,我就不能留?”
风信道:“你想的真多。”
慕情淡淡地道:“就是会有人这么想。而且,如果妻子和孩子都没走,那些男人也不会肯离开多远吧,迟早还会回来的。留人在城里,就是留了后患。”
这些永安人不肯走,城楼内的将士们也走不了,都道:“哼,就这么耗着吧!”
国主陛下既然下了命令,难道以为坐在这里干耗着就有用了不成?能耗一两天,难道还能耗一两个月、一两年?
皇城的将士、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有的永安人绝望之下认了命,决定赌一把,继续东行了,但为数不多。大多数还是巴巴地坐在城门口,盼着皇城能开门放他们进去,起码先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处稍作修整,再继续上路。更多的新来的永安人来了,虽然见城门紧闭,十分失望,但见这么多人都守着,也抱着等待并期待的心加入了大部队。
于是,三四天后,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几万人几乎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形成了一副壮观的奇景。他们靠着国主发放水和干粮勉强支撑,但也快到极限了。
这个极限,就在第五天。
这五天以来,谢怜每天都一天掰成三份用,一份用于太子殿信徒,一份用于安排搬水降雨,一份用于照看城外永安百姓,纵是有风信和慕情帮手,有时也觉不堪重负,力不从心。这一日,恰是在他没守在城外的某个时辰,炎炎烈日下,城门前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惨叫的是一对抱着一个小孩的夫妻。众人纷纷围了过去,道:“这孩子怎么了?”“饿的还是渴的?”须臾,惊呼道:“大家把水分一些过来吧,这小孩儿脸色不能看了!”
那妇人哭着给憋红着小脸的孩子喂水,水却全都被吐了出来。他父亲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病了,大夫,要大夫啊!”
他抱着儿子冲到城门前,哐哐拍门道:“开门,开门救命啊!有人要死了,我儿子要死了!”
门内士兵自然不敢开门。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死了,门外好几万人呢,这一开门就别想再合上了,只敢通报上级将士。天气炎热,守了好些天的将士们也有些心浮气躁,敷衍道:“给他水和食物。”于是用一根绳子,吊了一点水和食物下去。那男子道:“谢谢你们,谢谢各位将士大哥,但是我们不是要水和食物,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大夫?”
这就很让人为难了。既不能放他进门去找大夫,也不能吊一个大夫下来给他。天知道到了门外,这群饿了四五天的饥民会干出什么事来?于是,几个将军道:“算了,别管了,无视吧,死不了人的。再问就说通报了,已经去请示国主陛下了。”
国主连日来为永安之事十分烦心,频频发怒,自然没人敢真的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几个士兵照着答了,那男子身为安心,连声道谢,感恩国主,跪地磕头。然而,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烈日下的影子从一边挪到了另一边,大夫迟迟没有出现,怀里孩子却越来越滚烫。
那对夫妻抱着孩子手一直抖,那男人满头冷汗,喃喃道:“还有人来吗?还给我开门吗?”
他终于忍不住了,冲城楼上方高声喊道:“将军们,对不住,我想请问一下……大夫呢?”
士兵答道:“已去请示国主陛下了,你再等等吧。”
底下有百姓按捺不住了:“两个时辰前就说去了,现在怎么还没回来?”
士兵们听从上级指示,答完便不理了。墙下众人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又是痛心,围着那孩子,开始怀疑了:“他们当真通报了国主陛下吗?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那孩子的父亲等不下去了,把心一横,背起孩子绑在背上,和妻子交待了几句。那妇人取下一个脖子上的护身符,戴在丈夫颈项间。那男人奔向城墙,试着向上攀爬。
城墙外侧修得极为难以着手,他抓了几把爬不上去,其余汉子纷纷道:“我来助你!”过去托他。几十个人,叠起了罗汉,把他送上了丈许高地。到这里,那男子才能勉强抓住方才那根用来吊水和食物的绳子,继续攀爬。底下几万人都紧张万分瞅着他,不敢为他鼓劲加油,怕给发现了。城楼上的士兵们守了几天,这群永安难民也没闹什么大事,难免有些松懈了,等到那人爬到快一半高时,他们才猛地发现城墙上贴着一个人,大喝道:“干什么!不准攀墙!攀墙者杀无赦!听到没有,攀墙者杀无赦!”
他们威胁,那男子也大声道:“我没有恶意!我就想带孩子看个病,什么也不会做的!”一边喊一边继续爬。一名将军原本正在吃饭,一听此事,恼火至极。这个人要是安然无恙爬上来了,开了这个先例,之后岂不是有无数永安人效仿?必须阻止!于是,他大步迈出,在墙边向下喝道:“你不要命了吗!马上下去,再不下去饶不了你!”
而那男子已经爬到很高的地方,过了一半,再加把劲就能上去,自然不肯停下来。那将军在军营里从来说一不二,没人敢不听他的命令。谁敢不听,也很简单。他来到墙边,拔剑一斩,那根绳子断了。
那男子握着这根断了的绳子,从半空中跌落。在无数人的尖叫声中,重重摔在了城门外坚硬的土地上。
谢怜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男子是背着地的,而他背上还背了个孩子。“啪叽”一声,被压成了一团爆炸的肉酱,一朵溅出好几丈的血花。他的脖子也折断了,双目圆睁,扭曲的脖子里滑落一个护身符,正中写着“仙乐”二字,金线绣有花样,正是出自太子殿的开光护身符。
在他攀行的前一刻,这个男人和他的妻子曾都握着护身符,默默祈求太子殿下的保佑,因此,谢怜才会听到他们的祈愿之声,才会赶到这里。
可是,他毕竟不是那些传奇话本的英雄主角,每次都能恰好在手起刀落的前一刻堪堪现身,于千钧一发之际刀下留人。那妇人根本没有翻开丈夫尸体去看儿子变成什么样了的勇气,捂脸大叫一声,看也不看,往前狂奔,一头撞在墙上,“咚”的一声,倒下不动了。
就在谢怜的眼前,皇城的城墙之下,瞬间就多了三具尸体!
他尚未反应过来,而城门外的百姓们,却是再也受不了了。
有人骂开了:“死绝了,一家三口,死绝了!看,这就是为咱们国主陛下办事的好将军!不救咱们,反而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不放我们进去也不送人出来,让人家怎么办?三条血淋淋的人命看着你们!”
“说是永安人都要撤出皇城,那些富人怎么没见一起撤出来?我们这样没钱没权的就活该等死是吗?我算是看透了!”
“忍不了了……真的忍不了了。年年该征的税没少征,赈灾的时候都到哪里去了?”
“宁可拿钱去喂蛀虫修他儿子的庙都不救济灾民,就给一点水和干粮打发,当我们是什么?昏君,昏君啊!”
士兵们在城楼上高声喝止,那将军什么阵仗没见过,并不放在心上。然而,形势却已经隐隐失控了。成千上万双愤怒的手推向大门,还有人直接用头、用身体撞,这一次,却不再是蚍蜉撼树。
城门动了,甚至整座城楼,都在隐隐震颤!
打从谢怜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他所见到的人民,都是亲切、和乐、富足、可爱的。这些面容扭曲、大哭大喊的人,让他来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禁毛骨悚然。哪怕是他在面对最恐怖的妖魔邪灵时,也不曾有过这般感受。正在此时,城楼上方传来一声怒吼。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掐着那名砍断了绳子、导致城墙下三人命殒的将军,“咔”的一声脆响,扭断了他的脖子。
一众士兵都不知这个人是如何突然出现的,大惊失色,呼喝着持剑围了上去:“什么人?!”“你怎么上来的?!”
谢怜却迅速注意到了他的手,那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了。这人竟然是用一双肉掌,抓着那几乎没有一条缝隙的城墙爬了上来。而那身影转过来,果然是郎英!
被士兵团团围住的郎英分毫不乱,翻上女墙,将那将军的尸体往城楼下一抛,自己也踏着那尸体,把它当做缓冲的踏脚石,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前一刻,他直直望向谢怜。但望的却不是谢怜,而是穿透了他,望到了坐落在皇城最中央的皇宫。
从这一天开始,仙乐国便彻底乱了。
“放我们进去!”
士兵们退入城中, 千斤闸门合拢。被士兵们驱逐出门外的人们又如黑色潮水一般涌回, 拍打在大门上。城楼上的将士们大吼道:“退走!退走!领了盘缠的可以上路了,往东边去,不要逗留!”
然而,这些永安人背离家乡,一路逃荒, 来到距离他们最近的皇城。皇城的大门对他们关上, 要想活命, 就得绕过皇城,走更远的路, 到更东边的城池去。
可是一路走到这里, 已是千难万险,死伤无数, 如何还有余力继续前行?就算每人发配了一些盘缠, 水和干粮,可是又能在路上撑多少天?
他们都灰头土脸, 有的拖着锅碗瓢盆,有的背着娃娃, 有的抬着担架,扶的扶, 躺的躺, 再也走不动了,成片成片地坐在城墙前的地上。年轻的男人们还有力气愤怒,锤着城门喊:“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要我们死啊!”
“都是仙乐人, 你们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
一个男子喊得嗓子都哑了:“把我们赶出来就算了,我不进去了,但是让我老婆孩子留下来,行吗?!”
如蚍蜉撼树,城门纹丝不动。
谢怜站在城楼上方。白衣猎猎翻飞,他越过女墙,俯瞰下方。皇城之外,所见皆是缓缓蠕动的人头,黑压压的,密密麻麻,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御花园里玩耍时看到的蚂蚁群。
那时候,他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伸出一根手指,想偷偷戳一下,马上有宫人喊:“殿下,这东西脏死了,碰不得,碰不得!”提着裙子匆匆过来,几脚把那些蚂蚁都碾死了。
蝼蚁活着的时候,除了密密麻麻,没什么好看的,被踩死了变成一滩泥渣都算不上的东西,更没什么好看的。
而皇城之内,万家灯火辉煌,歌乐渺渺。一道城墙,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后来的永安人不能进去也就罢了,原先在里面的居然也要赶出来。虽然冷硬,但谢怜大概知道,这是因为连月以来,皇城百姓和永安百姓越来越多摩擦生事,留一群这样的男人在城里,怕万一里应外合,闹出什么乱子。
可是,有一点,他觉得还是可以商榷的,出神道:“为何妇孺也要一并撤出?里面有些人,已经走不了多远了。”
风信和慕情侍立在他身后。慕情道:“要撤就得一起撤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能区别对待,否则难免刺激人。凭什么他们能留,我就不能留?”
风信道:“你想的真多。”
慕情淡淡地道:“就是会有人这么想。而且,如果妻子和孩子都没走,那些男人也不会肯离开多远吧,迟早还会回来的。留人在城里,就是留了后患。”
这些永安人不肯走,城楼内的将士们也走不了,都道:“哼,就这么耗着吧!”
国主陛下既然下了命令,难道以为坐在这里干耗着就有用了不成?能耗一两天,难道还能耗一两个月、一两年?
皇城的将士、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有的永安人绝望之下认了命,决定赌一把,继续东行了,但为数不多。大多数还是巴巴地坐在城门口,盼着皇城能开门放他们进去,起码先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处稍作修整,再继续上路。更多的新来的永安人来了,虽然见城门紧闭,十分失望,但见这么多人都守着,也抱着等待并期待的心加入了大部队。
于是,三四天后,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几万人几乎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形成了一副壮观的奇景。他们靠着国主发放水和干粮勉强支撑,但也快到极限了。
这个极限,就在第五天。
这五天以来,谢怜每天都一天掰成三份用,一份用于太子殿信徒,一份用于安排搬水降雨,一份用于照看城外永安百姓,纵是有风信和慕情帮手,有时也觉不堪重负,力不从心。这一日,恰是在他没守在城外的某个时辰,炎炎烈日下,城门前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惨叫的是一对抱着一个小孩的夫妻。众人纷纷围了过去,道:“这孩子怎么了?”“饿的还是渴的?”须臾,惊呼道:“大家把水分一些过来吧,这小孩儿脸色不能看了!”
那妇人哭着给憋红着小脸的孩子喂水,水却全都被吐了出来。他父亲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病了,大夫,要大夫啊!”
他抱着儿子冲到城门前,哐哐拍门道:“开门,开门救命啊!有人要死了,我儿子要死了!”
门内士兵自然不敢开门。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死了,门外好几万人呢,这一开门就别想再合上了,只敢通报上级将士。天气炎热,守了好些天的将士们也有些心浮气躁,敷衍道:“给他水和食物。”于是用一根绳子,吊了一点水和食物下去。那男子道:“谢谢你们,谢谢各位将士大哥,但是我们不是要水和食物,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大夫?”
这就很让人为难了。既不能放他进门去找大夫,也不能吊一个大夫下来给他。天知道到了门外,这群饿了四五天的饥民会干出什么事来?于是,几个将军道:“算了,别管了,无视吧,死不了人的。再问就说通报了,已经去请示国主陛下了。”
国主连日来为永安之事十分烦心,频频发怒,自然没人敢真的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几个士兵照着答了,那男子身为安心,连声道谢,感恩国主,跪地磕头。然而,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烈日下的影子从一边挪到了另一边,大夫迟迟没有出现,怀里孩子却越来越滚烫。
那对夫妻抱着孩子手一直抖,那男人满头冷汗,喃喃道:“还有人来吗?还给我开门吗?”
他终于忍不住了,冲城楼上方高声喊道:“将军们,对不住,我想请问一下……大夫呢?”
士兵答道:“已去请示国主陛下了,你再等等吧。”
底下有百姓按捺不住了:“两个时辰前就说去了,现在怎么还没回来?”
士兵们听从上级指示,答完便不理了。墙下众人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又是痛心,围着那孩子,开始怀疑了:“他们当真通报了国主陛下吗?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那孩子的父亲等不下去了,把心一横,背起孩子绑在背上,和妻子交待了几句。那妇人取下一个脖子上的护身符,戴在丈夫颈项间。那男人奔向城墙,试着向上攀爬。
城墙外侧修得极为难以着手,他抓了几把爬不上去,其余汉子纷纷道:“我来助你!”过去托他。几十个人,叠起了罗汉,把他送上了丈许高地。到这里,那男子才能勉强抓住方才那根用来吊水和食物的绳子,继续攀爬。底下几万人都紧张万分瞅着他,不敢为他鼓劲加油,怕给发现了。城楼上的士兵们守了几天,这群永安难民也没闹什么大事,难免有些松懈了,等到那人爬到快一半高时,他们才猛地发现城墙上贴着一个人,大喝道:“干什么!不准攀墙!攀墙者杀无赦!听到没有,攀墙者杀无赦!”
他们威胁,那男子也大声道:“我没有恶意!我就想带孩子看个病,什么也不会做的!”一边喊一边继续爬。一名将军原本正在吃饭,一听此事,恼火至极。这个人要是安然无恙爬上来了,开了这个先例,之后岂不是有无数永安人效仿?必须阻止!于是,他大步迈出,在墙边向下喝道:“你不要命了吗!马上下去,再不下去饶不了你!”
而那男子已经爬到很高的地方,过了一半,再加把劲就能上去,自然不肯停下来。那将军在军营里从来说一不二,没人敢不听他的命令。谁敢不听,也很简单。他来到墙边,拔剑一斩,那根绳子断了。
那男子握着这根断了的绳子,从半空中跌落。在无数人的尖叫声中,重重摔在了城门外坚硬的土地上。
谢怜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男子是背着地的,而他背上还背了个孩子。“啪叽”一声,被压成了一团爆炸的肉酱,一朵溅出好几丈的血花。他的脖子也折断了,双目圆睁,扭曲的脖子里滑落一个护身符,正中写着“仙乐”二字,金线绣有花样,正是出自太子殿的开光护身符。
在他攀行的前一刻,这个男人和他的妻子曾都握着护身符,默默祈求太子殿下的保佑,因此,谢怜才会听到他们的祈愿之声,才会赶到这里。
可是,他毕竟不是那些传奇话本的英雄主角,每次都能恰好在手起刀落的前一刻堪堪现身,于千钧一发之际刀下留人。那妇人根本没有翻开丈夫尸体去看儿子变成什么样了的勇气,捂脸大叫一声,看也不看,往前狂奔,一头撞在墙上,“咚”的一声,倒下不动了。
就在谢怜的眼前,皇城的城墙之下,瞬间就多了三具尸体!
他尚未反应过来,而城门外的百姓们,却是再也受不了了。
有人骂开了:“死绝了,一家三口,死绝了!看,这就是为咱们国主陛下办事的好将军!不救咱们,反而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不放我们进去也不送人出来,让人家怎么办?三条血淋淋的人命看着你们!”
“说是永安人都要撤出皇城,那些富人怎么没见一起撤出来?我们这样没钱没权的就活该等死是吗?我算是看透了!”
“忍不了了……真的忍不了了。年年该征的税没少征,赈灾的时候都到哪里去了?”
“宁可拿钱去喂蛀虫修他儿子的庙都不救济灾民,就给一点水和干粮打发,当我们是什么?昏君,昏君啊!”
士兵们在城楼上高声喝止,那将军什么阵仗没见过,并不放在心上。然而,形势却已经隐隐失控了。成千上万双愤怒的手推向大门,还有人直接用头、用身体撞,这一次,却不再是蚍蜉撼树。
城门动了,甚至整座城楼,都在隐隐震颤!
打从谢怜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他所见到的人民,都是亲切、和乐、富足、可爱的。这些面容扭曲、大哭大喊的人,让他来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禁毛骨悚然。哪怕是他在面对最恐怖的妖魔邪灵时,也不曾有过这般感受。正在此时,城楼上方传来一声怒吼。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掐着那名砍断了绳子、导致城墙下三人命殒的将军,“咔”的一声脆响,扭断了他的脖子。
一众士兵都不知这个人是如何突然出现的,大惊失色,呼喝着持剑围了上去:“什么人?!”“你怎么上来的?!”
谢怜却迅速注意到了他的手,那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了。这人竟然是用一双肉掌,抓着那几乎没有一条缝隙的城墙爬了上来。而那身影转过来,果然是郎英!
被士兵团团围住的郎英分毫不乱,翻上女墙,将那将军的尸体往城楼下一抛,自己也踏着那尸体,把它当做缓冲的踏脚石,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前一刻,他直直望向谢怜。但望的却不是谢怜,而是穿透了他,望到了坐落在皇城最中央的皇宫。
从这一天开始,仙乐国便彻底乱了。
正在加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