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六章 野柳城的杀戮机器

    昨夜的暴风雪笼罩的地域极广，向北至冷影城、向西至野柳城，向南至黑鸦城，包括拜特盟和圣冠城，全都披上了银装素裹，不过拜特盟几座城市都受到生命之树的保护，相比较而言，受到的影响最小。

    马克辛堡外，到处都是碧绿的植被，有大树、有灌丛、有青草、也有藤条，已经看不到城墙了，就连城市上空也被藤条组成的巨网盖得严严实实，只几十天的时间，这里已经变成了绿色的森林。

    城市中心处，有一棵高达数百米的巨树，层层叠叠的树冠更是足有千余米方圆，巍峨而又壮丽，嶙峋的树干粗壮无比，七、八十个精灵手拉手围成圆圈，才能堪堪抱住树干，遮天蔽日的藤条从城市的四面八方伸展而来，在这里聚集在一起，沿着树皮钻到大地深处。虽然不是真正的生命古树，但生命种子的威力也同样不可小窥，实际上，遍布整座城市的翠绿，全部是由一颗种子演化而成的。

    城市里要比外界温暖得多，翠绿不止覆盖着马克辛堡的天空的大地，就连肉眼看不到的大地深处，也布满了无数纵横的根系。如果有神灵降世，用无上巨力把城市拔出来扔到星空中，便会发现，生命种子长成的大树是所有植被的中心，伸展出来的翠绿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把整座城市包裹得密不透风。

    在植被深处，隐藏着大批精灵，从外面看是看不到的，但只要稍微出现异动，便会有无数精灵从翠绿中钻出来、跳出来，展开凶猛的攻击！

    一条身影在极远处出现了，慢悠悠的从雪原上走过，逐渐接近了马克辛堡。

    那是一个精灵，从他的外貌上，显得很年轻，跨下骑着一匹毛色斑斓的马儿，没错，就是一匹极普通的马儿。耳朵尖尖，这是精灵最显著的特征，但那精灵除了有一双尖耳朵外，其他地方怎么看怎么怪异，当然，所谓怪异是从精灵的角度说。

    他的脸上有一片浓郁的络腮胡子，这点最不可思议，精灵们倒是也长胡子，但他们天生喜欢修饰自己，总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只有年纪超过千年、逐渐露出老态的精灵，才会留胡子，以示与年轻精灵的区别，而那精灵的外貌看起来很年轻，皮肤白皙、肌肉结实，没有任何老态。他的胸膛敞开着，露出强健的胸膛，身后背着一张吓煞人的巨弓，每走出几十米，便端起一只磨得发亮的酒囊，狠狠喝上一大口，呼吸间，喷出了充满酸味的酒气，显然，他骑的是一匹劣马，喝的也是劣酒，经济状况应该很糟糕。

    在茫茫的雪原中，那条身影异常清晰，负责守卫的精灵们老远便发现了侵入者，他们摘下长弓，默默的等待着。

    那身影越走越近，一个精灵钻出树丛，抬手射出一箭，射在那劣马身前的地面上，高叫道：“站在那不要动！”虽然精灵的视力很好，看到了侵入者的特征，但近期圣冠城派出的探子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人人都长着一双尖耳朵，伪装成回归的精灵，混入了马克辛堡，被识破之后又造成了不少破坏，现在精灵们的警觉性已越来越高了。

    那身影露出了促狭的笑意，翻身跳下马儿，还用手轻拍了一下：“老伙计，不要乱动哦，你已经被警告了。”说完，他迈开大步，径直向马克辛堡走来。

    “我在告诉你，不要乱动！”那精灵怒吼道。

    在那精灵身后，足有上百的精灵跳了出来，纷纷拉开长弓，闪烁着寒芒的箭簇已瞄向对面的侵入者，不过，反应激烈的只是小部分精灵，大部分精灵都呆呆的站在那里，他们在彼此对视间，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骇而不信，他们不敢相信！

    那身影根本没有理会对面剑拔弩张的精灵，继续大步走来，为首的精灵怒喝一声，箭矢抬手射出，上百支箭矢裹挟着尖啸声划破长空，只向那条身影射去。

    那身影的额头处有一道六芒星一闪而逝，他先把酒囊放在怀中，接着伸出手向如云般的箭丛拍去，只是轻轻一拍，上百支箭矢便在轰响声中向四下旋转着飞去，好似一团绽放的烟云。

    “高宾！！”一个发呆的精灵终于忍不住发出尖叫声。

    不过他的尖叫声并没有得到伙伴们的回应，大部分精灵还在发呆，因为对面的身影和他们脑海中的印象相比，相差太大了，仅仅是眉眼间有几分相像。

    “敌袭！”为首的精灵退后几步，发出怒吼声。

    此刻，大精灵莉迪亚正在附近和布兰琦轻声交谈着什么，听到外面乱成一团，莉迪亚皱了皱眉，反身向城墙上走去。

    外面的混乱已经演化成了恐慌，上百个精灵射手在拼命发动着攻击，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那身影只需伸出手，激射的箭矢就会变成散落的破铜烂铁，而那身影的脚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向马克辛堡接近着。

    眼见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三十米了，就在为首的精灵准备下令撤入丛林深处时，那身影却又突然停下来不动了，莉迪亚就站在他前方，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着。

    不论自己的主张是受到压制还是得到赞同，也不管普鲁登斯往日怎么刁难，莉迪亚总给人一种非常安静的感觉，荣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的莉迪亚却和往日截然不同，她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双手、双臂乃至全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她甚至做出了只有小女孩才会做出的动作，用雪白的牙齿咬住自己的嘴唇。

    片刻，那身影缓缓张开双臂，笑嘻嘻的说道：“来，小可爱，让我抱一抱。”

    激动、狂喜、振奋等等情绪，在对方说话之后，都化作了满满的啼笑皆非，莉迪亚不由白了对方一眼，但她还是听话的走过去，和对方抱在一起。

    在莉迪亚和对方拥抱在一起的瞬间，那些发呆的精灵们突然之间，疯了……他们跳跃着、呐喊着、哭泣着、手舞足蹈着，如潮水般冲了过来。

    感受到对方温暖的胸膛、有力的拥抱，泪水慢慢盈满了莉迪亚的眼眶，她用哽咽的声音轻轻说道：“高宾，欢迎……回家。”

    这次轮到另一部分精灵发呆了，他们原本不是野柳城的精灵，当然无法理解同伴们为什么那么激动。

    神箭高宾，拥有哥德之弓的高宾，做为野柳城真正统帅的高宾，与莉迪亚合为一起被称为野柳城两大杀戮机器的高宾，与元老院发生冲突的高宾，离家出走已经五十多年的高宾，消声匿迹的高宾，此时此刻，终于回来了！

    兴奋的情绪在疯狂蔓延着，马克辛堡的每一个角落都传出了呼喊声，出身于野柳城的精灵们，欢呼雀跃着向呐喊声传来的方向冲去。

    当高宾叱咤风云时，后代的领主们如所罗门大公、弗萨、扎古内德、迪斯马克、包括格瓦拉等人，不过是小孩子，有的甚至还没出生，那时的野柳城是最强大的城市。但，因为理念不同，高宾与元老院终于爆发了冲突，而且还流了血，元老院集体会议作出决定，要处死高宾，虽然大长老安普杜拉力排众议，甚至以辞职相威胁，但无法平息元老院的愤怒，最终各让一步，决定把高宾赶出野柳城，只是传达命令的精灵去找高宾时，高宾已经离开了。

    高宾离开后，野柳城就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了，以至于到了后来，只能靠和别的城市联盟，才能勉强保护自己的领地，而莉迪亚也辞去所有军权，跑到孤崖城去做生意，变成了一个商人。

    正确，往往要用错误去验证，这是很悲哀很无奈的定理。当高宾与元老院发生冲突时，还有很多精灵认为高宾太冲动，竟然为了一个人类女人残忍杀害元老院的元老，可是等高宾离开后，野柳城的处境每况愈下，精灵们又开始怀念高宾了，尤其在二十年前那场大战，银色飞马军团几乎全军覆没后，这种怀念已经到了顶点，精灵们相信，如果高宾还在，绝不会打得那么惨。

    虽然在元老院的带领下，大陆精灵各部纷纷凝聚在一起，声势浩大、战果辉煌，但很多精灵们还是感到恐惧不安。孤崖城的精灵们带回了很多有关拉斐尔领主的情报，屠龙者，拥有神奇的魔法，综合战斗力深不可测，开始还有精灵不信，可后来一项项事实证明，精灵佣兵们并没有撒谎。深入地下，短短时间内便消灭了扎古内德，反攻地上，一夜之间就占领了圣冠城，要知道，精灵族全力进攻，尚且在圣冠城下吃了大亏，死伤上万精灵，还被俘虏了无数，这足以证明，拉斐尔领主的力量比他们精灵一族强大得多。以前如果有龙族协同作战，总会给精灵们带来巨大的信心，但现在不一样，拉斐尔领主是一位屠龙者，前前后后干掉了数只巨龙，龙族真的可以依赖吗？

    高宾的回归，给精灵们打了一针兴奋剂，仅靠普鲁登斯，应该不是那拉斐尔领主的对手，加上高宾，那就有绝对的把握了！

    在马克辛堡的议事厅里，两个精灵、还有一个人类正端坐在椅子上低声交谈着，联合元老院的大长老安普杜拉和精灵族的军事统帅普鲁登斯坐在两侧，竟然把居中上位让给了那个人类。

    “这么做……真的就可以对付那个拉斐尔了？”安普杜拉吞吞吐吐的说道。

    “安普杜拉，我没听错吧？你在质疑龙语魔法的威力？”那人类淡淡的说道，他的口吻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味道。

    “不、不。”安普杜拉露出苦笑：“精灵佣兵们在这个问题上是不会撒谎的，拉斐尔拥有不死之身，我担心……”

    “不死之身？”那人类轻蔑的说道：“你以为他是冥神哈玛斯？！那不过是一种傀儡魔法。”

    “傀儡魔法？”

    “是的，我听长老们谈起过，只是……”那人类犹豫了一下：“这种魔法已经失传很久很久了，那个拉斐尔身上掌握不少秘密，所以，我们一定要抓活的！”

    “抓活的？”安普杜拉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了，想杀死拉斐尔都已经万分艰难了，竟然还想抓活的？

    “这是龙族长老们的意思？”普鲁登斯插口问道。他对安普杜拉的应对很无奈，连虚与委蛇都不懂？！先答应下来，是死是活掌握在他手里，这可不是龙族说了算的，到时候自己无意中失手……一切都解决了！

    “嗯。”那人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普鲁登斯轻声道：“不过……那个拉斐尔非常狡猾，我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来找仙妮尔，可他始终没有出现过，难道我们一直等下去？这不是办法啊！”

    “怎么把他引出来，是你们的事，我的任务是等他出现的时候，封印他的身体。”那人类微笑道。

    普鲁登斯还想说话，突然隐隐听到远方传来了激烈的呐喊声，与此同时，一个精灵长老急匆匆闯进来，大声叫道：“大长老，不好了！高宾回来了！！”

    “高宾？！”安普杜拉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极为失态的跳起来：“你疯了么？这有什么不好？！是很好、太好了！哈哈……”

    “可是……仙妮尔她……”

    安普杜拉脸上的笑容嘎然而止，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了。

    马克辛堡外，高宾和莉迪亚正相视而笑，莉迪亚轻声道：“五十多年了，你都在忙什么？怎么不回来看看老朋友？别告诉你在担心元老院，我才不信你会把他们当回事。”

    “忙着种地。”高宾微笑着说道。

    “种地？”莉迪亚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高宾挥舞着锄头在阳光的炙烤下挥汗如雨，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并不好笑，我答应过要陪她走完这一生一世，所以……”高宾轻叹一声。

    “你一直和那个人类女人在一起？”莉迪亚笑不出来了。

    “嗯。”

    “看着一个人慢慢变老、慢慢死去，是一种什么感觉？”莉迪亚充满怜惜的伸出手，抚摸着高宾脸上的络腮胡子，又叹道：“你现在变得太落魄潦倒了，简直象一个流浪汉。”

    “不好说。”高宾微微眯起眼睛：“开始的时候，我只感到恨。”

    “恨？”

    “恨生命的卑微渺小，恨岁月的无情，恨自己的无力。”高宾笑了笑：“不过到了最后，我慢慢接受了，除了神以外，一切生命都要在法则面前低头，不是么？我也有衰老的那一天。呵呵……虽然我无力挽回她的青春，但我至少能让她每一天都过得快乐、满足。”

    “有你陪着她……她真是太幸运了。”莉迪亚叹道。

    “幸运？”高宾眼中陡然射出锐利的寒芒，刚露面时，他开口就调戏莉迪亚，显得很轻佻，后来谈起过去，他又给人一种充满沧桑的感觉，此刻，却变成一支犀利无比、无所畏惧的利箭，让人无法捉摸，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已经被人打成了瘸子、瞎子！再看不到蔚蓝的天空、看不到盛开的鲜花，幸运？！”高宾冷笑道：“我所做的，不过是弥补我们对她的伤害。”

    “她也看不到你的恨、看不到你的悲哀而无奈，这难道不是幸运么？而且……我是说，和海柔尔相比，她是幸运的。”莉迪亚轻声道：“高宾，你把她伤得太深了。”

    “海柔尔……她……她怎么了？”高宾神色微变，急忙问道。

    “她堕落了，成了一个暗夜精灵。”

    “暗夜精灵啊……”高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的，分明是一种玩世不恭。

    “我猜……你想去找海柔尔了，是吧？”莉迪亚微笑道。

    “怎么可能！”高宾摇了摇头，脸色又变得很严肃：“她是暗夜精灵，背弃了自然女神，如果让我看到她，肯定要狠狠的教训……”

    “算了吧，高宾！我还不了解你？”莉迪亚忍俊不禁的笑了：“连元老院的元老你都敢杀，你会在意她的身份和信仰？”

    “我说的是真话。”高宾的表情依然很严肃，不过眼中却充满了笑意。

    “对你……我真的很无奈。”莉迪亚摇了摇头：“你用了五十多年，去弥补一个人类女人，然后又想去找海柔尔，去弥补你对她造成的伤害，难道……你这一生就是在不停的弥补遗憾与错误么？”

    “我还想弥补你呢，如果你愿意的话。”高宾笑嘻嘻的伸出手，在莉迪亚的下巴处挑了一下，随后道：“不谈这些了吧，大长老出来了，只是……他会重复元老院的驱逐令还是欢迎我……不好说啊……”

    安普杜拉已经带着普鲁登斯和十几个元老迎了过来，高宾总算又恢复了正色，单膝跪倒在地：“大长老！”

    “起来吧，我的孩子。”安普杜拉急忙伸出手，把高宾搀扶起来。

    不等安普杜拉说一些寒暄话，高宾又张开口，显然，他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不管任何场面，他都喜欢把握着主导权：“仙妮尔呢？”

    这句话出口，安普杜拉等人、包括那十几个元老的脸色都有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