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三章 痛（二）

    在自己的营帐中，仙妮尔一点点沉入梦乡，她并不想睡，但几天来的不眠不息让她的精神疲劳到了极点，何况，韩进在这里，不管对韩进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有一点她永远无法否认，韩进是第一个打开她心扉的男人，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也许，看到这个男人，她的痛苦、酸涩会更加尖锐，但心里不会那么发空了。

    韩进静静的站在由树枝编制的床前，凝视着仙妮尔，他已经站了很久很久，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得出来，仙妮尔的梦并不安生，因为她的眉毛在时不时的皱起。

    人的心总归是柔软的，所谓的坚强，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用一层坚硬的外壳把容易受伤的地方包起来，就像战士要穿着铠甲，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有脆弱的一面。

    韩进终于动了，他一点点向仙妮尔走去，伸出指尖，轻轻的抚摸着仙妮尔的头发，接着俯下身，在仙妮尔皱起的眉心上吻了一下，随后轻手轻脚向后退去，慢慢掀起门帘，走出了营帐。

    在韩进离开的同时，仙妮尔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神庙幻境的煎熬中，她的警觉性已经变得格外敏锐了，而韩进并不了解仙妮尔经历过什么，其实在他指尖刚刚触摸到仙妮尔发梢的瞬间，仙妮尔便被惊醒了，但她没有动，看着飘摆的帐帘，泪水再一次无法控制的夺眶而出，仙妮尔用力翻了个身，把头藏在散发着草香的枕头里，也藏起了那流泪的脸。

    韩进走出营帐，一眼便看到高宾，他笑了笑：“一直在跟着我们吧？”

    “嗯。”高宾点头道：“我倒不是担心你怎么样，而是……”

    两个人相对无言，韩进想起了海柔儿，也想起了当时高宾的反应，殊不知，高宾也在想海柔儿。

    “对了，雅琳娜是不是也跟着你们来了？”高宾突然问道。

    “是的。”韩进道，雅琳娜已经把战神号当成她另一个家，因为要到精灵族来做客，就让雅琳娜下船，多少有些不妥当。

    “怎么没见到她人？”

    “合适吗？”韩进反问道。

    “呵呵……”高宾叹了口气：“对你的战神号，我慕名已久了，能不能让我上去见识一下？，当然，如果天太晚，有些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这个……”韩进有些犹豫，口气也变得牵强了：“好吧。”不管怎么说，高宾也是他的大舅哥，现在所做的种种，刨除利害关系，也是为了挽救他与仙妮尔之间的感情，而高宾在里面的影响非常大。

    两个人肩并肩走出营地，来到战神号的下方，船上灯火通明，虽然已经与精灵们达成同盟，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大家以前尝到过一次教训了，大约有几十个山地战士还有十几个魔法师分别站在船舷旁，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韩进释放出缩地咒，身影原地消失，随后出现在半空，轻轻跨步，踏上了战神号，高宾饶有趣味的观察着韩进的动作，接着纵身而起，去势将近时，脚尖在悬梯上一点，身形再次拔起，飘然踏上了船板。

    格瓦拉、多明妮还有摩信科等人都回来了，他们不习惯在精灵营地里休息，和雅琳娜一样，他们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当然，也包括仙妮尔，看到高宾，大家先后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旋即目光都转到一个老者身上，盖尔总管。

    高宾是仙妮尔的亲哥哥，如果仙妮尔遇到危险、遇到难题，高宾肯定会不惜一切的去帮仙妮尔，而盖尔总管无疑是雅琳娜的保护者。

    高宾看到一个陌生的老者坐在格瓦拉身边，看他的地位，应该是和格瓦拉相当的，他想了想，率先微笑道：“是盖尔总管吧？您好。”

    盖尔总管立刻反应过来，因为摩信科等人谈论过高宾，说高宾是最不象精灵的精灵，那浓密的络腮胡子如果长在一个人类脸上，根本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太司空见惯了，可长在一个精灵脸上，多少有些怪异：“您好，高宾？”

    高宾笑着点点头，目光一扫，轻声道：“好像还缺了一个朋友……”如果说高宾对雅琳娜没有丝毫敌意，那根本不可能，亲疏有别，没有谁能完全放弃自己的私心，所以他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韩进如此珍爱。

    连最迟钝的摩信科也知道高宾在说谁，大家的视线又转到韩进身上，韩进轻声说道：“我下去找找吧。”

    “来，高宾，坐这里。”摩信科大声道，接着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这里和仙妮尔感情最深的，除了韩进之外，就属摩信科、萨斯欧和斯蒂尔伯格了，摩信科和萨斯欧把仙妮尔当成生死与共的朋友，而斯蒂尔伯格是把仙妮尔当成未来的主母去照顾，也所以，仙妮尔的情绪那么不好，还是勉强和这些人聊了一段时间。

    “好啊。”高宾笑道。

    也许是在人类的世界里呆得久了，高宾的性格很爽快，这点极合摩信科的脾气，就算没有仙妮尔的原因，他也想和高宾交个朋友。其实萨斯欧和雷哲也觉得高宾很不错，但他们有一层顾虑，高宾几十年前就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早已开启了神之印记，实力非常强大，现在更是精灵族的领袖，如果没有韩进的关系，这种大人物能看得起他们么？萨斯欧和雷哲心中有自己的矜持，不想去刻意交好谁，而摩信科才不管那么多，合他胃口就行。

    此刻，韩进已来到了自己的‘魔法实验室’，雅琳娜正在房间中冥想，这里已经变成了雷光的世界，无数道电弧此起彼伏的散发着微光，时而也会出现一道狭长、扭曲的电光，一闪而逝，因为电弧的影响，雅琳娜好似被风暴包裹起来一样，一头长发不停的飘舞着，魔法长袍也是无风自动，不过她已经处于冥想中，神态显得很安详，与外在的张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雅琳娜保持着盘坐的姿势，绝对正宗的五心朝天，这当然是韩进教她的。

    魔法的冥想和修真的入定很相似，所有的魔法师进入冥想时，大都采用站姿或者坐姿，他们的坐不是盘坐，而是坐在舒服的靠椅上，身体能放松，精神才能专注。魔法师一般会在三种状态下进入冥想，一种是精神非常旺盛的时候，一种是精神有些疲倦的时候，最后一种是魔力消耗的时候，第一种是主要的修炼手段，第二种是为了进入一种冥想睡眠的状态，最后一种是为了补充魔力。

    与魔法不同，修真者入定大都采用盘坐，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实际上盘坐的意义非常重大。用站姿入定，因为要保持身体的平衡，很难进入真正的定境，坐在靠椅上，或者躺下来修炼，更不可取，在修真中，睡眠通常被称为睡魔，到了用‘魔’来形容的程度，可见睡眠对入定的危害，尤其是初学者，更要千方百计避免。当韩进开始修炼时，师父就再三嘱咐过，入定的时候决对不能睡觉，固然，这样能获得高质量的睡眠，第二天醒来精神格外旺盛，可一旦养成习惯，便终生再难以寸进。

    入定要求身体放松，但不能绝对放松，盘坐正符合这两点要求，因为文明不同，雅琳娜虽然见到过韩进修炼，但没意识到那种坐姿的好处，相反，她觉得那种坐姿太怪异了，不过在韩进的要求下，她勉为其难的改变了自己的习惯。

    一缕缕微弱的电弧在雅琳娜的鼻尖闪烁着，随着雅琳娜的呼吸，吸进去再呼出来，此刻，她的身体里也应该充满了电弧。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韩进的注视，雅琳娜一点点睁开眼睛，看到韩进，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你冥想多久了？”韩进笑道。

    “大概……”雅琳娜想了想：“有几个小时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到半个小时后，一定要休息一会吗？”

    “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别怪我，这可是你自找的。”

    “什么呀？”雅琳娜不明所以，抬头看向韩进，见韩进露出一脸坏笑，急忙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韩进缓步走到雅琳娜身边：“感觉怎么样？”

    “这种姿势太累人了。”雅琳娜娇嗔的说道：“好像只过了十几分钟，我就感觉两条腿又酸又麻又痛。”

    “后来呢？”

    “后来我坚持下来了呀！”雅琳娜仰起头，脸上满是骄傲，好像在告诉韩进，怎么样？我很坚强吧？！

    “嗯嗯，很好、很不错。”韩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起来吧。”

    “好的。”雅琳娜应了一声，她的身体挺了挺，却又蓦然僵在那里，脸色也随之大变。

    雅琳娜想挪动双腿，谁知两条腿根本不听她使唤，惊慌之中用手去摸，陡然感应到一种非常怪异的触觉，她的手指能摸到腿，指尖上也传来触摸到的感觉，但双腿却什么都感应不到，好似在摸别人的腿。

    “拉斐尔……”雅琳娜一下子慌张起来了：“我的腿……我的腿……”怎么回事？难道变残疾了吗？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韩进蹲下去，笑嘻嘻的看着雅琳娜：“叫你不听话，现在害怕了吧？”

    看到韩进的笑容，雅琳娜才放下了心，她知道，如果自己真出了问题，韩进不可能还笑得出来的。

    “没事。”韩进道：“以前你的脚麻过没有？道理是一样的，只是这一次麻得太久太久了。”

    韩进一边说一边抓住雅琳娜的脚踝，先把一条腿掰下来，当他去掰另一条的时候，雅琳娜陡然发出尖叫声：“不要……”

    雅琳娜的尖叫太刺耳了，韩进也被吓了一跳，再看雅琳娜，那柔美的小脸已经扭曲成一团，龇牙咧嘴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刚才的飘逸安详全都不翼而飞。

    刚才她活动了身体，加上韩进把腿强行掰下来，阻滞的气血开始流通了，雅琳娜感觉，从脚趾头一直到大腿，好似有千万根钢针不停的刺着她一样，让她无法忍受。

    韩进打出几道符箓，白光隐入雅琳娜的双腿中，接着不顾雅琳娜的阻拦，扣住雅琳娜的脚趾，一点点活动起来，而雅琳娜咬牙切齿的揪住韩进的长袍，不停雪雪呼痛。

    揉完一条腿，再揉另一条腿，前后折腾了几分钟，雅琳娜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不过，她的眼泪也被折腾出来了，如果光是疼痛倒好说，还有一种无法忍受的涨麻感，比疼痛更难熬。

    “差不多了吧？”韩进站起身向雅琳娜伸出手：“来，尝试着站起来。”他绝不是故意让雅琳娜受苦，气血不通只能慢慢恢复。

    雅琳娜紧咬嘴唇，要小手放在韩进掌心里，借力站了起来，接着惊叫一声，身体发软，一下子倒在韩进怀中，双脚站在地板上，本应该消失的痛麻感又变得剧烈了。

    “让你不听话，以后还敢不敢了？”韩进索性弯下腰，把雅琳娜打横抱了起来。

    “你也没告诉我……会这样！”雅琳娜委屈极了。

    “其实这不算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韩进安慰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第一次这么盘坐，忍了多久？”

    “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韩进眼中的神色变得复杂了：“当时，我的……老师干脆把我的手脚都用魔法绑起来了，刚开始的时候有些难受，不过忍忍就没事了，真正难熬的是十多个小时之后，那种感觉……简直是让人发疯！虽然不能动，但好像跑了几十里地一样，我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大汗，当老师解除魔法，让我恢复自由之后，我和你一样，不……是比你还惨，放声大哭了好长时间。”

    雅琳娜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韩进。

    “后来，我休息了一天，然后老师又把我的手脚用魔法绑起来了，这一次，他逼着我煎熬了三天，是整整三天，不给我吃、不给我喝，就让我在那里坐着。”韩进叹道。

    “天啊……”雅琳娜惊呼起来：“你的老师……简直不是人！”

    “你说什么？！”韩进佯怒道，他知道雅琳娜是无心的，当然不会真的生气。

    “他怎么可以这样折磨你！”雅琳娜却是在真的生气，如果韩进的师父在这里，也许雅琳娜会不顾一切的痛斥一番。

    “老师说，我的资质还算可以，但不了解我的恒心与毅力，所以他要逼着我用最快的速度度过第一道难关，也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韩进笑了笑：“而且老师还说，能忍受别人吃不了的苦，才能做到别人做不成的事。”成为师父的弟子后，偶尔遇到别的修真者，他们了解自己的师承，总会露出嫉妒之色，殊不知，他韩进为此忍受了多少！能得到师父的青睐，当然是他的运气，但仅仅有运气是绝对不够的，师父对他一直很满意，难道是满意他的运气和资质么？不，是满意他的努力、他的付出！尤其是初学的时候，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修炼上了，连吃饭的时候也不忘了捧着本书。

    别的修真者只对他的境遇感兴趣，却刻意忽略了他的汗水，也许，这就是弱与强本质性的区别。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雅琳娜喃喃的说道。

    “你明白了什么？”韩进讶然道。

    “我一直以为，你的实力增长得这么快，是因为资质比我好。”雅琳娜极认真的说道：“现在我全明白了！”

    “是运气比你好，在这里，我倒是没有吃什么苦。”韩进笑道，他的心境已经达到了一定阶段，重头再来，不过是需要能量罢了。

    雅琳娜不清楚‘这里’意味着什么，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现在试试，应该可以走路了。”韩进一边说一边轻轻把雅琳娜放了下去。

    雅琳娜的脚尖刚刚接触地板，眉头立即皱成一团，不过，韩进刚才无意间的感怀给她造成了强烈的励志效果，她紧咬牙关，一点点的努力走动着，当然，她的手还在紧紧抓着韩进。

    扶着雅琳娜在房间中转了几圈，雅琳娜的动作越来越快了，韩进笑道：“走吧，到甲板上去，有个精灵在等你呢。”

    “精灵？”雅琳娜不由一呆，猛然想起了仙妮尔。

    “是高宾。”韩进轻声道：“没事的，他聊什么，你就跟着聊什么好了。”

    “拉斐尔，我去见他……好……好吗？”雅琳娜吃力的问道。

    “迟早要见面的。”韩进的声音同样有些吃力，上次雅琳娜说过，希望他能开心，他隐隐明白了雅琳娜的意思，但还是不敢保证，所以今天正好用高宾试探一下，如果雅琳娜答应去见，他才敢放心，如果雅琳娜坚持拒绝，证明她不想只接受韩进的一半。

    “你……你想让我去见吗？”雅琳娜显得更吃力了，这是她的试探，雅琳娜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如果韩进想让她见高宾，那么她也明白了韩进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