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四章 兄弟

    “站住！”黑暗中陡然传来清脆的喝声，接着那声音变得迟疑起来：“你是……人类？”

    韩进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大精灵莉迪亚在吗？你们去通知她一下，就说有个老朋友找她。”

    现在已经到了后半夜，兽人族大军紧紧咬住精灵们不放，所以双方营地的距离只有六十余里远，但韩进说服莱茵内尔用去了大量的时间，其实他一点没耽搁，和莱茵内尔告别之后便立即赶过来了。

    “你是谁？”在前面那丛丛蔓藤组成的暗影中，钻出来十几个精灵，为首的精灵开口问道。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莉迪亚自然会明白的。”

    “你以为不管谁想见莉迪亚大人，都可以见到？！”那精灵感觉韩进的口气很托大，心里有些不满。

    就在这时，另一个精灵凑过去在那首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首领脸色一变，说话的口气也跟着变了，不等韩进回答，他先急声道：“您先在这里等一会，我马上去通知莉迪亚大人。”

    “好的，麻烦你了。”韩进点了点头。

    那首领带着半数精灵转身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剩下六、七个精灵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们已经清楚了面前人类的身份，在恐惧之余，内心也有些期待，希望这个人类领主能给他们带来好消息，通过茱莉亚和康斯坦丝现身说教，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已经有很多精灵知道了韩进对精灵族抱有善意的事实。

    时间不长，莉迪亚从营地里大步迎了出来，刚才回去禀报的精灵们都跟在她身后，老远看到韩进，莉迪亚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笑道：“什么大事值得您亲自跑一趟？康斯坦丝呢？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我来找你谈谈释放精灵战俘的事情。”韩进缓缓回道，随后视线向左右扫了扫。

    “都散了吧。”莉迪亚心领神会，转头下达了命令，接着把视线转回到韩进身上，小声道：“您到底是……”

    “有件事，我需要和高宾谈谈。”

    “呵呵……”听了韩进的话，莉迪亚不由笑了起来：“事实上，他也一直想见您，跟我来吧，为了避免惊动元老院，我们只能悄悄进去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的。”韩进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当莉迪亚走在前面时，他却在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莉迪亚的背影。原因无他，莉迪亚好像对他没有任何防范，他有些不理解，这种信任是从而何来的。

    因为天色的关系，营地内静悄悄的，只偶尔能看到几个急匆匆走过的精灵，战争的压力在他们或她们的脸上毕露无疑，几乎看不到笑容，这倒是容易理解，胜利者才有资格去笑，和以前他们进攻拜特盟时的场面相比，反差格外鲜明。

    这段路要长了一些，而且莉迪亚好像刻意绕了弯，也不知道是为了躲避什么，还是为谁争取时间，整整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她才停下脚步，用手指着前方的营帐：“就在那里了，他还没休息，这些天……他都这样。”莉迪亚的神色有些惆怅。

    “不用……通知他一下？”韩进见莉迪亚走过去就要径自掀起帐帘，开口说道。

    “用不着，和这家伙千万别客气，你越客气，他便会越瞧不起你。”莉迪亚笑道。

    “莉迪亚，又在和谁说我坏话呢？”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进来吧。”莉迪亚一甩头，掀起帐帘便走了进去。

    韩进只能选择客随主便，也跟着走进营帐，一眼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端坐在树墩上，他的视线只在那大汉身上停留了一下，便转到了别的地方，他在找高宾，只是这间营帐的面积很小，最多需要一秒钟，他的视线已经转了一圈，除了那大汉之外，营帐内并没有别人。韩进的视线不得不转了回来，此刻才注意到那大汉长着一双尖耳朵，他呆了呆：“你是……高宾？”

    韩进一般不会犯以貌取人的错误，问题在于，高宾是仙妮尔的亲哥哥，何况听说高宾也是个美男子，虽然比不上普鲁登斯那么妖异，但也是很出名的，而且精灵族本身极好修饰自己，甚至可以说，他现在亲眼见过的精灵已经成千上万了，但从没见过一个留胡须的精灵，战俘营里的那些精灵够潦倒了，连基本自由都没有，但下巴也是光光的，眼前高宾的造型，让他无法接受，美男子是这样子的？！

    “你是……”高宾同样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莉迪亚竟然带一个人类过来：“拉斐尔？”

    “是我。”

    “是我。”

    韩进和高宾异口同声的回道，莉迪亚在一边微笑一边细心的在另一只树墩上拂了拂：“坐吧，你们俩坐着聊。”

    韩进没有客气，走过去缓缓在树墩上坐下了，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从身份上说，一个是圣冠城的领主，一个是精灵族的军事统帅，他们坐在一起，话题必然是正规的、严肃的，而高宾极擅长言辞，在元老会上一个人把一群元老骂得哑口无言，连安普杜拉也是含恨而走，足以证明他的厉害了。高宾也设想过和韩进见面的时候，应该谈些什么，谁知道真的看到了韩进，他却突然哑火了。

    韩进是有备而来的，可他敏锐的发觉了高宾的异常，这种异常的原因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他也觉得有些尴尬了。如果高宾和他闲谈一些别的，或者是直接步入正题，他完全可以应付自如，可现在，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一个是仙妮尔的亲哥哥，一个是仙妮尔愿意托付终身的男人，两个陌生者在仙妮尔这条纽带的联系下，本应成为真正的亲人！可因为种种阴差阳错，他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给自己定位、给对方定位。

    只谈大事，未免要伤害两个人之间那种模模糊糊的亲情，谈私事？韩进和高宾心里都有鬼，从韩进的角度说，仙妮尔完全是无辜的，而他身边已多了一个雅琳娜，他有什么面目去认亲？从高宾的角度说，精灵族先是占领了韩进的领地，又搞了个假的仙妮尔，把韩进诱入死局，可算是把事情做彻底了、做绝了，现在精灵族面临危机，然后他和韩进拉关系？那也太无耻了一些！

    “高宾，你怎么了？”莉迪亚感到很奇怪：“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呵呵……”高宾笑嘻嘻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喝酒么？”

    韩进没想到高宾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他愣了愣，点头道：“喝。”

    “好，喝酒的好！”高宾用力说道。

    “高宾，你什么意思？不喝酒的就不是好人了？”莉迪亚笑道，帐内这一个人、两个精灵，唯有莉迪亚是最轻松的：“那是不是酒量越高，人就越好？”

    “我可没这么说。”高宾不知道韩进的酒量，当然要尽力避免任何让韩进不舒服的因素，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营帐很简陋，根本没有藏酒，只得对莉迪亚说道：“莉迪亚，帮帮忙，去搞一些酒来。”

    “好的，你们先聊着。”莉迪亚一笑，迈步向帐外走去。

    大约用了十分钟，莉迪亚端着酒盘走了回来，她先是在帐外听了片刻，见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心中很惊讶，急忙掀开帐帘，发现韩进和高宾依然那么对坐在树墩上。

    “你们在做什么？？”莉迪亚问道。

    “没做什么啊。”高宾干笑着：“不是等你把酒送过来嘛……”

    “你们变成含羞草了？”莉迪亚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把酒盘重重放了下去：“没有酒，你们就不会说话？！”

    高宾干咳几声，假装被听到莉迪亚的话，亲手放好酒杯，接着端起酒壶，不过刚给韩进倒了一点，他又急忙挑起酒壶，不满的说道：“不要这种酒！”

    “天……我真不懂你怎么会养成那种臭毛病！没有你喜欢的那种劣酒！”莉迪亚满脸无奈的说道：“再说拉斐尔是客人，你以为他也会和你一样？”在‘工作’中，她是高宾的副手，绝对会配合高宾，不过在生活里，两个人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所以她的语气很自然，也很不客气。

    “你懂什么？酒，一定要够烈，喝下一口，就能感觉有一团火焰从胸腹里喷出来，那才有味道。”高宾笑道：“拉斐尔，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不太挑剔的，什么酒都可以。”韩进微笑道。

    高宾又变成哑巴了，而莉迪亚则咯咯笑了起来，按理说，被毁掉半张脸的莉迪亚是很丑陋的，可她笑起来却流露出一种妩媚的女性风情，让韩进都有些失神。

    “关键是，我在和什么人一起喝酒。”韩进淡淡的续道：“和有些人在一起，就算面前摆着百年美酒，也引不起我的兴趣，和有些人在一起，就算喝的是水，也能让我喝出壮怀激烈的味道来。”

    高宾正在给韩进倒酒，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接着慢慢抬起头：“有意思……那么我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如果你是前者，我根本不会来，来了也不会找你。”

    高宾放声大笑，他的笑容张狂而又爽朗，随后给自己的酒杯倒满，一饮而尽，接着正容道：“说些正事吧！”

    “好。”韩进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心中长松了一口气，甚至可以说是如释重负，终于说正事了，这半个小时实在是难捱，而且他心里很急，根据莱茵内尔的消息，兽人族的援军会在明天，不，是今天的黄昏到达野柳城，他必须赶过去，所以一定要尽快和高宾谈妥。

    “我说兄弟……”高宾突然顿住了，他是故意的，趁机观察韩进的神色，他看到韩进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心头不由有些发凉，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笑道：“拉斐尔大人，不要介意，因为我在人类世界混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沾染了一些习惯，如果这种称谓有冒昧的地方……”

    “不。”韩进的语调有些吃力：“我很喜欢，至少这让我感觉……很舒服。”

    “你不介意就好。”高宾直视着手中的酒杯，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接着呵呵一笑：“我比你年长，那么……”

    “那我就叫你一声大哥吧。”韩进轻声说道。

    高宾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愣住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韩进，而莉迪亚也隐隐明白这一声‘大哥’意味着什么，虽然高宾扯到年纪长短，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但韩进抢先应允，已足以证明他的诚意与善意了。

    “好……”过了半晌，高宾长吸了一口气，随后笑道：“那么我也不矫情了，兄弟，什么时候能出手救救老哥？说实话，这样下去我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好像没那么严重吧？”韩进很想笑。他没料到，高宾的不矫情会如此的毫无遮掩，高宾可是精灵族现在的军事统帅，就算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也要使用一些模棱两可的用辞，免得别人误认他太过无能，

    “现在看起来局势还可以，只是因为弗萨的野心太大，他想一口气吃掉所有的精灵，当他发现，这个愿望是不切实际的……”高宾顿了顿：“弗萨改变计划的那一天，也就是我撑不住的时候。”

    “弗萨并不算什么。”韩进缓缓说道：“我之所以一直没动，问题在你们身上。”

    “我们？”高宾认真的问道。

    “我可以把我的手伸出来，但我要知道，我会握住谁的手，是你，还是安普杜拉？”

    “如果是安普杜拉呢？”高宾轻声问道。

    “你不应该问的，因为你知道我会做些什么。”韩进笑了笑：“精灵族的主要问题，还是在你们内部，这个问题无法解决，我就无法信任你们，半年前，你们没有任何理由便突然浸入我的领地，我怎么知道没有第二次？！”

    “只要我还活着，便绝对不可能有第二次！”高宾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可以用这个理由说服我，但说服不了我的军队和将军。”韩进缓缓说道：“而且你的允诺本身就存在着变化，你还活着？如果你真的斗不过他们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想过……”高宾的语气变得艰涩了，随后极认真的说道：“但我不能那么做，真的不能！”

    “我知道你不能，所以，让我来帮你吧。”

    “你要去对付安普杜拉和普鲁登斯？”高宾一愣。

    “不，那样对我们的合作并没有好处。”韩进摇了摇头：“现在的安普杜拉威信大受损失，只能靠引起别人的同情，来保护自己的地位，普鲁登斯的处境更是凄惨，被剥夺了所有的指挥权，你认为，他们最需要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

    “一场胜利，一场可以让他们重新变得趾高气扬的辉煌的胜利。”韩进微笑着说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和你商量，怎么把这个胜利送给他们。”

    高宾沉默了许久，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具体想怎么做？”

    韩进缓缓讲述着，而高宾和莉迪亚都在认真的听着，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韩进把高宾该做的事情前前后后仔细交代了一遍，而且他知道，有些东西是瞒不过高宾的，所以他很坦诚，高宾和莉迪亚的脸色变幻不定，直到韩进说完了，他们依然保持着沉默。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高宾低声问道。

    “是的。”韩进微笑道：“你们应该能了解我的诚意了，如果泄露出去，我的处境会变得非常不妙。”

    “我同意你的计划！”莉迪亚突然道。

    高宾不由抬起头，用饶有趣味的目光看着莉迪亚。

    “看什么看？！”莉迪亚白了高宾一眼：“就算你反对，我也会按照拉斐尔的计划去做！”

    “莉迪亚，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什么事情都不敢做的傻小子？”高宾无奈的问道。

    “我已经提出过很多次建议，你做了么？”

    “拜托……你是让我去进攻元老院！”高宾以手加额。

    “你做了么？！”莉迪亚再次问道，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表现有种撒娇耍赖的成分，脸色变得发红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胡搅蛮缠。”高宾叹气道。

    “过几天，我会派人和你们联系的，对了……我今天来找你们，会不会引起安普杜拉他们的警觉？”韩进问道。

    “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什么都不可能知道。”莉迪亚道。

    “好。”韩进点了点头：“我还有一件事，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混到精灵当中不被发现？”

    “瞒过精灵倒容易，瞒过生命之树就困难了。”高宾笑道：“没关系，莉迪亚，从你的卫士们脑袋上随便摘下一顶树心之冠送过来就可以了，嗯……你要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有事。”韩进不想回答。

    高宾耸了耸肩：“对了，拉斐尔，我也有件事问你，听到你打败扎古内德之后，海柔尔已经投靠你了？她现在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你听谁说海柔尔投靠我了？”韩进不认为这个消息有多么重大，也没看到莉迪亚在一边拼命向他使眼色：“她已经死了，死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