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六终究还是没敢去见狮岚，是的，他不敢。

    因为他想起来，那天见到龙猊第一眼，他说了句话，他说龙猊我日你娘。

    现在龙猊他娘要跟他见面，这叫孙小六情何以堪。

    所以他只有乖乖逃跑，让小白去帮他打发掉那头母狮子。

    大街上是去不得的，谁知道那个狮妖王有多少眼线，万一被逮住呢；皇宫他也不想去；军营还是算了，那地方渗人，想来想去，孙小六突然想起上次去过的静山。

    从后门出来，孙小六骑上那头貔貅，撒丫子就朝城外奔去。

    小白打发掉狮岚，在城外跟他汇合，两人一兽就在城外升空，飞向静山。

    静山还是那么静。

    不知道是不是孙悟空在这里布置了阻风的法阵，这么高的山顶上居然没有一点风吹来，只有两人一兽降落的时候才带起一点风。

    小白喜欢那片草原，落地后就带着貔貅飞下山去，扑向那条玉带一般的河流，说要给孙小六抓几条鱼补身子，不过这回她没敢就这么跑掉，老老实实以孙小六为中心，布置下一座报警兼防御的法阵。

    孙小六坐在法阵中央，看着山下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山腰上的流云朵朵，心里渐渐安宁。

    秋末的太阳并不猛烈，照在身上很舒服，孙小六身上的猴毛渐渐松软下来，在他体表缓缓舒展。这种舒展带有极富安抚效用的韵律，让孙小六觉得很放松。

    他似乎有点困，但又感觉自己很清醒，恍惚中他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但他又不确定，因为他眼中除了漫天繁星，别无他物。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小白，其实现在这种状态从第一次出现，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从花果岭下来之后，每晚他要睡觉之前，这样的感觉就会来临。

    四个多月前他受伤昏迷，在昏迷的半个月时间里，几乎一直处于这样的感觉中，甚至到后来，他还发现能在这样的状态中看到自己。

    是的，看到自己，这情况有点像人类典籍描写的在定境中坐照自观，但这应该是道门的玩意儿啊，而且据说坐照自观应该看见自己的心才对。

    但孙小六看见的是胸口一团绿色光芒。

    相对于身外的安静淡泊，那团绿光显得有些焦躁，它不停地挣扎扭曲，有时候甚至还会像爆炸一般轰然散开，但最后都会回归到一个规整的圆球模样。

    圆球在孙小六的胸口旋转，散发出淡淡的粉绿色雾气，大部分时候都是缓慢而坚定的，只是时不时就会挣扎一下，仿佛要摆脱什么桎梏，不愿意再受束缚一般。

    孙小六看着那个圆球，心神专注，没有一丝波动。

    他很奇怪，之前他虽也能看见这个绿色光球，但影像极不稳定，而且持续时间并不会太长，但今天有些不同，不止是光球看起来异常清晰，而且，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他发现光球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今天它没有挣扎，它在律动。

    是的，律动，就像心脏一样，缓慢、坚定、充满节奏感。

    孙小六下意识地想，它好像在跟俺说话。

    这感觉毫无来由而且可笑，孙小六立刻对自己进行了批判——孙小六你快成年了，怎么还能有这么幼稚念头。

    “就是跟你说话。”一个声音在孙小六脑海里回响。

    不，很难说这是一个声音，因为孙小六确信自己接收到的绝不是声音，只不过它实实在在印在自己脑海里，感觉跟声音很像。

    他试着跟这个“声音”交流：你是谁？

    这次的回音就一个字：绿。

    孙小六锲而不舍地又问：你在俺身体里面干嘛？

    “经脉……穴窍。”

    孙小六有点不确定绿光的意思，但他还是大胆地猜了一下：你需要俺的经脉和穴窍？

    “对。”

    言简意赅。

    孙小六心头凄凉一笑，睁眼，离开那个幻境。

    俺也想要经脉和穴窍，可俺就是没有啊。

    忽然有了点风，孙小六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出现在这个山顶，他猛地回头，便见孙二二站在他身后，正微笑着看着他。

    孙二二今日把头发盘在头顶，做成个发髻，这发式让她看起来更像个人类，脸上还薄薄的施了淡妆。

    这样的孙二二让孙小六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二姐从没有梳妆打扮过。

    “本是来找爷爷的。”孙二二说话的时候脸色有些淡淡的红晕，“却感应到你在这里。”

    她走到孙小六身旁，盘膝坐下。

    “小白去抓鱼？”她指着山下那条河问道。

    大圣境的视力跟孙小六这个普通猴精不可同日而语，百里远近就跟在她眼前没什么两样。

    孙小六点点头，因为心里还残留着刚才在幻境中的自怨自艾，现在有点不想说话。

    “小白跟你说了？”孙二二知道孙小六明白她在说什么。

    孙小六仍旧点点头，孙二二是看着他长大的，以为自己明白他知道小白的境界之后，会有些伤感。

    他和小白一起长大，甚至比小白还大几十岁，但小白都已经是大圣境了，他却还是一只普通的猴子，这多多少少会让孙小六有些被遗弃的感觉，毕竟现在猕猴家只剩下他一个还只是猴精了。

    “不管是人神魔妖鬼，要修炼都得遵循次第，有的人生来天赋差些，进阶就慢些，有些人生来天赋高，进阶自然就快些，但上下数万年，你听过谁能有小白这么快么？”孙二二道。

    孙小六不明白二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孙二二。

    “小白怕不是简单的白骨精。”孙二二道：“俺曾经问过爷爷，爷爷说，小白生前就有极高的修为，你当年挖出来的那具白骨，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否则哪怕以爷爷的修为，也绝不可能将她炼出人形。”

    “所以呢？”孙小六并不关心小白的前世，也并不觉得他当年从水帘洞潭底挖出的白骨是否有强大的力量值得自己关心。

    “所以小白能在这么快修炼到这个境界，实则不是她有天赋，她只不过是在恢复生前的境界而已。”

    孙小六泄气地垂下脑袋，无可奈何地道：“二姐，俺哪里是在想这个了，你跟俺说这些干啥。”

    孙二二有些愣神，随即又有些感慨，小六终于长大了么？俺居然猜不中他的心思了。

    “俺只是在想，俺是不是会这样一直废物下去。”孙小六捡起一块小石块，使劲朝山下扔出去。

    “你还在想着嘎嘣山那件事？”孙二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