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六很忙。

    从樊笼出来，他就去侍卫营点人头，验看明天一早要跟他去西境前线的兵员名册。

    让他意外的是，这次侍卫营居然是由凤丁亥统领。

    两人自从日月顶一别已有一个月，此次再见，自然多了与别不同的熟络。

    凤丁亥一如既往地恭敬有礼，但看得出来恭敬之外，他对孙小六还有些亲近，这跟他在侍卫营里与自己上司相处时很不一样。

    孙小六自然很欢迎有这么个熟人跟自己一道行路，起码漫漫长路不会太无聊，而且自己穴窍里的两道妖术这事儿，他也想找个懂行的问问。

    此去西境，若是一个人赶路，几个时辰的事情，但这回带着两千多侍卫营将士和一干天庭俘虏，肯定没法这么快，三四天能跑三千里到达西境边城算是正常。

    出了花果山城们，浩浩荡荡数千人转向西边的大道。

    满城文武和长老阁送出十里，算是预祝太子殿下此去西境再建奇勋。

    出征仪式无非就是拜天拜地拜妖皇，孙小六不耐烦那些繁缛礼节，留下凤丁亥撑门面，自己早一个人溜出数十里远，蹲在路边上等侍卫营和囚车。

    这时候最是花果山热闹季节，大道两旁丘壑纵横，奇花异草争相斗艳，若是往年，孙小六怕是早跟小白猫哪座山头打猎去了，今年的孙小六，却是再没法吃到小白那一半焦糊的烤麂子啦。

    想着这些，孙小六颇有些懊恼地坐下，斜靠在一颗榆钱树树根上嚼青草，好久没出来丢人现眼的貔貅则惫赖地趴在他身旁，对太阳翻白眼。

    大道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蹄声强劲有力，踏在地上有如铜鼓敲击，一听便知道是龙马，只有一匹。

    孙小六百无聊赖地拿眼角斜睨，便看见一身玄色衣甲的骑士策马而来。

    这骑士没有戴兜鍪，看面目甚是稚嫩，只是身量奇高，坐在龙马背上，那双脚却比马肚子还垂下来两尺有余。

    骑士策马到孙小六跟前，拿鼻孔看了看他，端着架子没有说话。

    孙小六自然不会主动，也不看他，干脆闭上眼睛睡觉。

    “喂。”骑士坐在马背半天也不见反应，再也忍不住说道：“你是孙小六？”

    孙小六一听就不乐意了，心道虽说俺脾气好德性孬，看着不像个太子样，但你这样跟俺说话就不怕长老会抓你去打鞭子？

    他也懒得睁眼，翻了个身含糊地道：“你谁呀？”

    “俺是丞相无咎的侄子，侍卫营甲等侍卫，跟你一起去西境的。”

    “无咎的侄子？”孙小六也不纠缠无咎哪里钻出个侄子来这种问题，他睁开眼，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草梗，笑眯眯道：“俺是妖皇孙悟空的干儿子，侍卫营暂摄大统领，孙小六。”

    说完这话，孙小六脸色一变，声色俱厉地道：“你一个甲等侍卫，见着本将还不下马！”

    这句话他以天威之音发出，端的是响彻十里，撼人心魄，惜乎马上骑士竟似压根不怕他，冷冷一笑根本不理。

    一旁貔貅实在看不过孙小六丢人，懒懒地爬起来，冲龙马张开大嘴，那马顿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把高个儿骑士掀下马背。

    大约是因为个子太高不太灵便的缘故，那家伙落马时竟没能翻身起来，吧唧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孙小六猴颜大悦。

    那高个儿骑士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发怒，却听得不远处蹄声如雷。

    侍卫营大军到了。

    凤丁亥循规蹈矩惯了，这回被孙小六硬派个差事，去应付一大堆繁文缛节，饶是他生性谨慎持重，这会儿也有点吃不消，老远见到孙小六，便策马赶上，打算诉苦，谁知一眼便看见正跟孙小六打嘴仗的高个儿骑士。

    “东方，俺让你早行半刻来寻大统领，怎敢如此无礼！”九头鸟对孙小六的尊敬那是发自内心的，这会儿见一个甲等侍卫竟敢跟太子爷吵架，这怒气可想而知，当时就要叫军法官来。

    孙小六冲他摆摆手，笑道：“还真是侍卫啊，他说他是无咎的儿子？”

    “是侄子！”高个儿骑士怒道。

    “儿子侄子的不重要，俺就问问是不是无咎推荐来的。”孙小六也阴损，拐着弯把叫东方的高个儿骑士给骂了。

    凤丁亥也觉得太子殿下不厚道，但这会儿只能装认真地回道：“丞相数日前才送他到侍卫营，您知道的，贵族都喜欢把自己子侄往侍卫营送。”

    孙小六点点头，一脸正经地道：“看来无咎是知道他这个侄子愣，送来给你管教了。”

    凤丁亥多聪明的妖怪，一听这话就懂了，当下拱手道：“臣明白。”

    高个儿骑士听到这话，心底一寒，但还没等他抗议，便听得统领叫他的名字。

    “东方，即刻起你负责押送囚车。”

    押送囚车的意思，是要贴着囚车日夜不离，还得负责囚犯吃喝拉撒和放风事宜，算是整个队伍里最苦最累的活。这摆明就是收拾他——一边是丞相的侄子一边是妖皇的儿子，傻子也知道该站哪一边。

    凤丁亥在侍卫营还是很有权威的，哪怕这家伙刚到几天，也不敢违逆他的话，当下瞪了孙小六一眼，默不作声地牵马离去。

    “无咎这是给俺添堵来了？”孙小六盯着高个儿骑士背影似笑非笑。

    “料必不会。”凤丁亥说了句公道话，“丞相当日与俺说过，他这个侄子，家里已经拾掇不了，给他也添了无数麻烦，有道是以毒攻毒，侍卫营比他更纨绔的大有人在，送他进来便是要找人治治他。”

    说完凤丁亥眨巴眨巴眼，一本正经地道：“俺看方才太子殿下就治得很好。”

    “丁亥也会说笑话？”孙小六装出惊讶的样子道：“俺还以为你很古板呢。”

    凤丁亥脸立马就红了。

    孙小六开心得哈哈大笑。

    ……

    侍卫营不比二十一行军甲子营，事实上侍卫营被外面的人暗地里称为“质子营”，意思就是里面全都是各族大佬的子侄，送到花果山城来向大圣爷表忠心的，并非是精锐的战斗营，是故跟甲子军全不一样。

    其一就是装备，侍卫营的装备都是各族自己掏钱打造，风格样式乃至于武器法宝都不尽相同，可谓五花八门；其二便是坐骑，侍卫营并没有统一配备坐骑，根据各人习惯，有的有坐骑，有的没有，坐骑种类也是五花八门，骑马的骑驴的，甚至还有骑鸟的，当然最多的是走路的。

    所以哪怕侍卫营平均境界是妖帅，兼且人人身上都是一大堆法宝，行军速度也快不起来，就算大家都用法宝飞，那速度也没法跟大妖王御风的速度比，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不能飞的囚车。

    囚车由东胜神洲一种特有的异兽锯牛牵引，这种长着带锯齿长牙的牛兽拼了命一个时辰也顶多只能跑三百里，还不算中间需要休息吃草的时间。

    所以总的算下来，根据以往经验，他们一天能走一千里，已经是极限。

    越往西，丘壑越密集。

    西边不像北边全是大山，虽然也有些名山胜景，但大部分仍是丘陵地带，特殊的地貌造就西境与别不同的风光——湖泊、沼泽比比皆是，奇花异草比之北域更要丰茂，景色中独有一种超然的清幽秀丽。

    仅仅只是一天时间，沿路赏景的孙小六已是大感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