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孙小六收拾心神，才再次御风，向前方百里外的渚沃之城飞去。

    离城墙越来越近，这座城池带给他的震撼也越来越强烈。

    城为四方，每道城墙绵延六七十里，高五十丈，雄踞黄沙，巍峨不可言喻。

    据妖界传说，渚沃之城全盛时期，常住大小妖精三百多万，不仅有数不清的楼阁殿宇，还有壮观无比的宫殿群，妖族的祖先们，就住在那些宫殿里面。

    在渚沃之城，随处可见凤舞龙翔，麒麟与仙鹿为伍，玄龟与朱雀同游，四灵戍城，四神镇边，千族来贺，万圣共朝。

    那个时代，是妖最辉煌的时代，那时候的妖怪们，谁能想到如今渚沃之城会湮没于黄沙之中，沉寂数万年。

    城池虽在，却已经死去。

    从上俯瞰，渚沃之城里妖精绝迹、万物萧条，见不到一个活物，甚至见不到一具尸体。

    孙小六不敢飞跃城墙，在城墙外收了神通，缓缓降落在城门前。

    护城河早已干涸，玄铁木打造的吊桥和城门也已残破不堪，就连牵引吊桥的镔铁锁链，也已锈蚀断掉。

    看着这一切，孙小六心情很是激荡。

    然则他还没来得及追古抚今，便听得一声轰然巨响，紧接着，一道巨大无匹的光柱在城中冲天而起，直刺苍穹。

    孙小六悚然而惊，却非是被吓了一跳，而是那道经久不散的光柱，竟跟他先前所见一模一样，更因为现在离得近些，他在那道光柱里，见到了熟悉的气息。

    “二姐！”孙小六怎么也不敢相信，在这里居然会见到孙二二的印迹。

    “二姐！”他扯开嗓子朝城里嘶吼。

    一道素白身影从城墙越出，飘飘然落在孙小六跟前，来人素面朝天神色淡定，站在那里就天生给人一种疏离感，遗世独立卓尔不群。

    不是孙二二又是谁。

    “小六！”见到孙小六，孙二二的惊讶更有过之，“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

    这世上的事情，难以逆料的实在太多，哪怕是天上地下有数的几位大能，怕也是不能算尽世间百态。

    孙小六只是打了个盹，就从海底天网中来到这黄沙漫天的妖族故地，还见到了已经离开花果山一个多月的二姐孙二二；而对孙二二来说，在这个地方见到孙小六，简直比听说三清动了凡心还要难以置信。

    因为只有那些收到冠妖宝珠的妖族大圣，才能来到这个地方。

    换句话说，这个地方，是大圣进阶的试炼之地，孙小六不过一介妖王，有什么资格进入这里？

    这个事实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

    他不可能得到冠妖宝珠的啊！

    不只是她难以接受，孙小六更难以接受——好好地打着仗，怎么就跑到妖族故地来了？

    孙二二带着孙小六，姐弟俩远离诸沃城，找到一处偏僻沙丘背后的沙棘林落脚。

    “离开这里的法阵就在城中，但城里有数百万妖怪，无数大妖，还有十二位妖祖，他们都可能成为俺们到达法阵的阻碍。”

    孙二二来这个地方已经很久，对于城里情形无比熟悉，尽管她乃千年难得一见的妖族天才，但刚来到城里的时候，她几乎寸步难行。

    那些妖怪说着深奥难懂的远古圣文，咿咿呀呀地一言不合就朝她扑来，个个舍生忘死。

    最初孙二二不清楚底细，压根不敢还手，不过后来她收到冥茫之中传来的一道意念，那意念告诉她若要完成试炼，就必须走到城中，找到传送法阵离开这里。

    于是她再无顾忌，于无数妖怪中杀出血路，欲突围而出，谁知，城中道路越走，出现的妖怪越强大，一直强大到孙二二见着就要掉头逃跑。

    三位齐天大圣境，即便孙二二再天才，也不敢向他们出手。

    所以这些天来，孙二二一直在尝试从别的道路进入城中，惜乎徒劳无功。

    听了孙二二讲述这些天来的经历，孙小六有些奇怪。

    “俺刚才在天上，没见着城里有妖啊。”

    孙二二脸色微变，道：“小六你说什么？”

    “俺说，俺没见到城里有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城里面干干净净，就跟刚遭过灾似的。”

    孙二二不再说话，一把牵起孙小六的手，将他带上天空。

    “小六你再看看，城里可有妖怪？”孙二二竟罕见地有些紧张。

    孙小六向下看去，城里街道连风都没有一丝一缕，又哪里来的妖怪，于是他冲孙二二摇摇头。

    孙二二又带着他返回地面，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二姐？”孙小六极少见到她这样，不由有些担心。

    孙二二看着平静，实则心里的震撼难以言喻——为什么小六什么都看不到？

    以她的修为，当然能看出来这城里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幻境，大街上人来人往，城墙上兵甲如云，城里远近还有数十道远超她的气息……

    可小六说他什么也没看到！

    未必，小六其实是误闯进这里，六觉完全被屏蔽了？

    可他若是六觉被屏蔽，又如何能看见俺？

    这么长时间以来，孙二二并非除了闯城什么都没做，她抓了好几个大妖来询问城中情形，也知道了很多妖族故地秘辛，她甚至对妖族故地为何会于数万年前突然消失都有了些眉目。

    她敢发下天地大誓，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在小六眼里，这一切居然都是虚幻么？

    孙二二不再说话，盘膝坐下，双目微闭，五心朝天，渐渐进入定境。

    孙小六自然知道二姐此刻需要静心，不止恢复刚才战斗的消耗，也需要思考下一步对策，所以他并不急着跟她说话，便也席地而坐，从乾坤袋里逃出一壶百草仙酿，补充刚才长途御风消耗的妖力。

    遮蔽苍穹的黄沙渐渐落定，天上黑云也在消散，快要落到黄沙以下的太阳在这最后时刻终于露出真容。

    这里果然不是俺们那个世界了啊——孙小六看着足足比东胜神洲大了一圈的太阳，心里感慨。

    其实从看到“诸沃”两个字的时候，他就在怀疑——妖族故地几万年前早已离开那个世界，去了另一个时空。

    虽然时空这个词儿对大多数妖怪来说都难以理解，但孙小六博览群书学贯古今，岂有没见过这两字的道理。

    传说中，像三清那样的存在，是可以掌控时空的。

    妖族传说中的十二祖，必然也能，是故要把妖族故地整个儿搬迁到另一个时空，并非绝无可能，但他们几位为啥要这么干呢？

    孙小六一向认为，对于大能们的心思，最好不要猜，若是某天他能见到十二妖族里唯一还留在那个世界的东华帝君，当然可以问一问他老人家，现在么，想不明白就放下吧。

    时间一刻一分地过去，太阳终于完全隐没于黄沙之下，孙小六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堆炼化过的火浣木树枝，搭在一起组成篝火。

    这种树枝能不断吸收天地元气燃烧，永远不会烧成木炭，一向是喜欢野外睡觉的妖怪必备随身之物。

    篝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孙二二睁开眼睛，一双明眸雪亮。

    “二姐要不要吃鸡腿？”孙小六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烤熟的山鸡递向孙二二。

    孙二二却摇摇头，道：“俺不吃，你最好也不要吃。”

    孙小六知道像她这样的大圣，永远不吃东西也没什么，不过却很奇怪她为什么让自己也别吃。

    “因为俺们是假的，这鸡也是假的。”孙二二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