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相信命运吗？”年青人坐在高高的台上，看着台阶下跪拜的追随者，问道。

    年老的追随者没有回答，只是把身子又伏低了些，以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顺从，这样一来，他整个人都完全被身上黑色的袍服遮盖，只留下那颗长满白发的脑袋。

    “吾自七万多年前降生，便不被帝君喜爱，此后数百年岁月，更是看尽世人的薄情，那时候吾就知道，吾之命运不在当世，所以吾去求帝君，让他将吾冰封。”

    年青人像是在回忆往事，目光有些迷离，脸上还带着些许酸楚。

    “吾本想睡够九万年再起来，见证这个世界的毁灭，可没想到，尔等居然把吾唤醒，要吾带着尔等活命，活命呀！”

    “吾七万多年前就知道，活命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吾，乃帝君与人类所生的杂种，尔等，也是圣族与异族所生的杂种，杂种哪能有命可活呢。”

    “可吾要谢谢尔等，要谢谢三万年前罗家的宓子，若非他，没有尔等杂种的命，若非尔等，也没有吾的命。”

    “吾做了数百年尔等的主君，尔等盼着吾带尔等继续活命，可命非是这样的活法。”

    “吾等乃是圣族血脉，没有圣族，吾等哪里有命呢，圣族应有吾等一席之地，可是难啊，真难，圣族以吾等为敌，又怎肯与吾等一席之地让吾等喘息呢，吾带着尔等龟缩在这万寿山，几乎看不到希望。”

    年青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忽而，苍白的脸上绽开笑容。

    “可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他说着，挥手把面前架子上的巨大铜镜转向台下。

    白发的追随者抬起头来，便看见那面铜镜上，赫然正是小妖王带着孙小六与小白二妖走在进山的小道上。

    ……

    小妖王万重告诉孙小六和小白，他自己有一个独住的院子在半山腰的悬崖上，那里离谁都比较远，不容易引人注意，就先带他们去那先躲着，不过在山里不能乱飞，所以要用脚走上山。

    孙小六自恃是猴子，觉得爬坡上坎不过小菜一碟，所以高兴地答应了，哪知道这一走，就走了大半夜。

    按说以妖精的本能，就算是爬山半夜也够爬千丈高了，但居然只是半山腰，而且据小妖王说，这个半山腰，还只是概数，实际上离着真正的半山起码还有四五百丈高。

    捏着路边树枝上的冰凌子，孙小六暗道了一声俺操。

    小妖王的院子几乎是全石头的，除了门窗见不到一根多余的木头，就连他睡的床都是石头做的，这让身为妖国皇子养尊处优惯了的孙小六看得心惊胆战。

    ——今晚真得睡这？

    也不能说没有木头，起码小妖王的几个仆人就是木头，不说话不吭声，喊一句动一下，不是木头是什么。

    结果小白说还真是木头——这些仆从都是木头做的傀儡，只是被妖法幻化成了人的样子而已。

    小院子有七八间房，中间的园子也很小，但不得不说，哪怕只是一个石头砌成的院子，这里面的精美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南儋部洲那些人类的居所。

    园子里奇花异草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光这一点都把孙小六的园子甩出几百里远，更何况里面假山流水一应俱全，移步换景鬼斧神工。

    再看房子，几乎每一片石头上都雕刻了美轮美奂的图案，跟南儋部洲喜欢用禽兽和花草不同，这些图案大多是星象和人像，但雕刻技法纯属，线条优美，刻画细腻传神，比之南儋部洲的能工巧匠毫不逊色。

    就连地面和屋顶，也用法阵投射出点点星光，星光随着时间在屋子里缓缓变幻，睡在里面完全不觉得是在房子里，倒像是睡在天地之间，与宇宙同梦一般。

    小妖王叫傀儡仆从把两人安置好，自己就回房睡觉去了。

    然而在这样美妙的环境里，孙小六居然睡不着，因为他自看到墙上的图案后，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惶恐起来。

    小白也感受到他的情绪，问道：“小六你咋了？”

    “不知道，总感觉不踏实，这些东西俺好像以前见过，而且不是什么好东西。”孙小六盘膝坐在石床上，指着墙上的壁画道。

    “你想不起来了么？”小白也紧张起来，毕竟还没上岛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安，这会儿孙小六也觉得不对劲，她自然就更担心。

    小姑娘天生胆儿肥，但身边带着孙小六这个累赘，她压根不敢大意。

    “俺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孙小六突然问道。

    小白摇摇头，道：“俺也不知道，若是从天上飞过来，俺还能看出方位，现在只知道在北边，从静山过来大约有两万多里。”

    “两万多里！”

    在鲲背上，孙小六哪能计算出到底走了多远，这会儿听小白一说，他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

    静山已靠近花果山妖国边境，再往北大约两万里，就是东胜神洲北域边境，北域之北，就是北俱芦洲。

    魔界！

    他们居然已在魔界境内！

    孙小六暗叹一声：大意了！

    小白跟孙小六一样，打小就没离开过花果山城，她又不像孙小六那么喜欢读书，哪里知道妖国边境究竟在哪，东胜神洲究竟有多大，这会儿听孙小六一说才明白过来。

    ——小妖王万重，居然带着他们来到了魔界！

    小白闪身下床，挥袖裹着孙小六窜出房门，接着轻轻一跃，飞出万重的院子，从悬崖上闪电般冲向海边。

    然而他们还没落地，就在半空中被定住。

    崖下火光如昼，黑压压围了一百多人，从他们站的位置来看，竟似某种法阵。

    这上百人俱都默然而立，手上法诀各异，却都升腾起一股暗紫色光雾，飘飘渺渺盘旋而上，最后汇聚在阵眼中那人身上。

    阵眼一人，黑袍白发，手中一面铜镜，铜镜中一道庞大的淡紫色光柱笔直地罩在孙小六和小白身上。

    孙小六和小白都清楚，那铜镜必然是魔族某种神器，有定身的效用。

    “拿下。”阵眼中那人轻喝一声，两道淡黄的光鞭临空扫向两人，一鞭缠住一个，将他们牢牢缚住。

    “捆妖索！”小白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愤怒，“俺们被万重骗了！”

    小妖王一直没有出现，看来小白说的多半是事实。

    孙小六此刻却顾不得是不是被骗，他甚至顾不得生死，他冲山崖下嚷道：“俺为求武功功法而来，不是你们的敌人！”

    崖下一片静寂，没人回答他。

    “俺只求看一看武功功法，只求看一看！”孙小六说着这话，一百多年的委屈和压抑竟一下子爆发出来，顷刻间泪流满面。

    “你想看？”山下，那黑袍白发的人道：“给他看看！”

    人群之中，一人冲天而起，凌空一掌拍向孙小六身后的山崖。

    轰隆一声巨响，掌力之下，一块巨大的山岩被击得四分五裂。

    孙小六的双耳都差点被震聋，心底的激动却无法言喻。

    就连小白都被吓了一跳，以这个破坏程度来看，这一掌竟不亚于大妖王境全力一击！

    “不是法力，不是妖力，是巫力！”小白颤声对孙小六道：“小六，你找到了！”

    “俺……”孙小六泣不成声，“俺找到了！”

    “俺找到了！”孙小六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夜空发出嘶吼。

    “疯子！”山下那黑袍白发的人冷冷一笑，转身离开。

    “带去地牢，严加看管。”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