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有很多事都难以预料，起码对那些尚未开启智慧的族群来说是这样。

    智慧不是智力，也不是灵智，智慧是一种更高远更深邃的力量。

    哪怕被称作万物之灵的人类，能开启智慧的也在少数。

    所以凡人有忧虑，有惊惧，有迷茫，有痛苦，妖也有。

    绝大部分的痛苦其实都来源于前途的不可预知。

    孙小六很长时间都以为，要找到武术进阶的秘密，他恐怕需要极长的时间和极为艰辛的努力，却万万没想到在今天这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一次普普通通的相逢，居然就让他看到了希望。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在做梦。

    他有些担心，但打破一百多年心结的执念把这种担心淡化到了极致。

    小白也担心，作为已触摸到天道边缘的妖族大圣，她远比孙小六要理智清醒，她知道没法劝阻孙小六，也不想劝阻孙小六，她只在腾云而起的时候，悄悄向静山的方向打出一点流光。

    小妖王飞行的速度并不快，甚至他还有点吃力——无论他天赋如何卓绝，但妖王境就是妖王境，只要没有筋斗云这种神技，飞起来也不会比一只普通的鸟快多少。

    这会儿他们正在往西边飞，在得知方向是大海的时候，小白果断御风卷起小妖王，加快了速度。

    他们出发的地方离静山还有两三百里，离海边还有一千一百多里，小白带着他们，在十个呼吸内来到海岸边上。

    小妖王飞到大海上空，一头扎进海里。

    一条孙小六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大鱼出现在海中，尾巴朝向海岸，他跟小白飘在半空，放眼望去竟望不到这条鱼的头。

    这鱼背部的鳞片是青灰色，在太阳底下折射着金属的光芒，竖起的背鳍差不多要顶到天。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妖王的妖法带着大海的气息，为什么他挥手就能召来所有飞禽。

    原来……

    “他是鲲。”孙小六眯眼盯着大鱼的背，倒吸一口凉气。

    “哪个鲲？”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按说小白的修为超过孙小六老远，对妖物的见识起码不会比只读过书的孙小六差，但奈何这类妖物实在太过罕见，罕见到很多大妖终其一生也没见过。

    “鲲鹏的鲲。”孙小六知道任谁头一次听见这个字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个鹏？”小白还是有点懵。

    “就是鹏。”孙小六斩钉截铁。

    这个世界上，山精野怪很多，神兽灵禽一样很多，常说的鹏算是灵禽的一种，还是最罕见的一种。

    天地间鹏的数量屈指可数，品种却五花八门，孙小六知道的，就有金翅大鹏，蔽云天鹏，金冠王鹏，紫羽丹鹏四类，想来都是些前代的鹏在世间留下的野种。

    比如大圣爷也就是孙小六干爹孙悟空的结拜兄弟鹏魔王，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冠王鹏。

    但无论金冠王鹏也好，蔽云天鹏也罢，或者是金翅大鹏和紫羽丹鹏，他们都不能叫“鹏”，这世上真正能以“鹏”为名的生物只有一种，或者说一个。

    ——幼年为鲲，成年为鹏，身长三千里，一飞九重天的那个鹏。

    小妖王万重，就是那个鹏，当然他现在还没成年，就像孙小六和小白看到的，他还是一只鲲。

    类似金冠王鹏这样的鹏虽然罕见，却是由卵化生，仍旧属于蠃鳞毛羽昆之列，只是他们天生就会修炼，由精到妖，修炼次第与别的妖怪大同小异。

    但鲲鹏不是这样，他跟凤凰这种神物同列，在五虫之外，乃是五仙中的妖仙一属，天生就有神格，人家在还是鲲的时候就是妖王境，据说化鹏之后，还能连跨三境，天地纵横。

    而且，没人知道鹏是怎么来的，现世的典籍中，只写了鹏是由鲲化生，但鲲是怎么生出来的，没人写过。

    也就是说，万重所说的爷爷，未必是他的爷爷，他所说的家人，也肯定不是他的家人。

    万古以降，唯鲲鹏最是孑然。

    小白把貔貅收到乾坤袖里，两人落在鲲背上。

    “怪不得貔貅跟这家伙这么亲近！”孙小六感叹道。

    古书上说，貔貅其实就是鹏身上的虫子啊，当然貔貅是兽，不是虫，但比起鹏那庞大无比的身躯来说，它们其实跟虫子大小差不多。

    小妖王的声音传入两人脑海，“猴子哥哥，姐姐，俺们出发咯。”

    大海突生巨浪，鲲脊划开海面，在连天的海浪中一路向北。

    小白好奇万重的本体究竟有多大，飞上高空瞭望，降落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足足有两百多里啊！”小姑娘虽是大圣境界，也触摸到天道边缘，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人类八九岁孩子的心智，她夸张地张大着嘴，两只手拉得老长地给孙小六比划。

    孙小六道：“那算啥，等他快化鹏的时候，能长到三千里。”

    “哇！”小姑娘一脸的惊奇。

    万重虽然在天上飞得不快，但海里却是他的地盘，哪怕他现在还是幼年，双鳍一摆也有数百里远近，排开的海浪足足两三里高。

    按说龙族管着海域，容不得有人搅乱大海，但偏偏鲲这种神物，他们就是管不了也不敢管，于是乎三妖一路顺风顺水游出两万余里。

    这时候太阳快要消失在西边的海面，小妖王开始减速。

    小白突然拉住孙小六的胳膊，有些紧张地道：“天上有法阵。”

    “俺们快到了。”小六道：“怪不得万重要从水里游，俺还说天上飞要快些。”

    这方面两人倒是很熟悉，花果山城外六百里的天空中照样有法阵，那是用来防敌人窥探的——若是查探敌情，从半空看远比从地上查探得到的情报要详尽，所以大多数探子都精于飞行术。

    不多久，一座海岛就出现在前方。

    海岛并不大，大约有三四百里方圆，绝大部分区域都被一座巍峨的高山占据。

    因是傍晚，无法看清那山到底有多高，但离着百里都能感觉到它带来的那种无以伦比的压迫感。

    离开法阵区域，小白带着孙小六升上天空，小妖王在海中变回人形，又搅起连天海浪。

    “俺们走吧。”小妖王从海中窜天而起，朝两人挥挥手，就往海岛南面飞去。

    “这就是俺们万寿山。”小妖王奶声奶气地道：“你们要小心哦，俺只能偷偷带你们进去，千万千万记得，不要说话，不要乱跑。”

    “小六，俺觉着有点害怕。”小白偷偷给孙小六传音道：“你别说话，听俺说，待会儿有什么意外，俺先送你走。”

    孙小六此刻满脑子都是武功，哪里会感觉得到害怕，只是点点头，敷衍道：“不怕，大不了到时候俺不要武功功法，先跑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