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了，自己不知道？”大红厉声喝道。

    “不……不知道。”马有财还在装糊涂。

    “谁让你偷偷卖粮食的，还同时卖给了脱脱跟陈友谅？”

    “这……又咋了嘛？咱们是生意人，卖给谁不是卖？”马有财战战兢兢，浑身筛糠。

    “你糊涂！生意怎么能这样做呢？如果你跟陈友谅做生意，就不该把粮食给脱脱，如果给脱脱，就不该跟陈友谅搭上关系。”

    “那又咋了？”

    “你还装糊涂？同时卖给两家，就是引火烧身。如果将来朝廷扫平义军，他们会记住我们大红米店，说我们勾结叛军。

    如果陈友谅获胜，他同样不会放过我们，说我们跟朝廷勾搭，是元朝的余党，也会对米店不利……。”

    “我……我没考虑那么多，只是为了将生意扩大，多赚银子。”

    “放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在高粱里掺假！这是毁我的生意，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可是百年老店，名誉从我爷爷那辈起就打下了，绝不给客户掺沙的粮食。

    你一口气卖了那么多次品，以后谁还相信我们大红米店？我的名声被你给毁了，家被你给败了！！”

    大红越说越生气，眼泪都下来了。

    山西的晋商都是很注重名誉的，他们知道一个好的商家，在群众里建立良好的口碑，财源会滚滚不断。

    都说山西人是老抠，可哪有人知道他们对生意的责任跟对名誉的注重？

    天理循环因果报应，这种生儿子没后门的事儿，商人绝对不能做，要不然子孙后代都没饭吃。

    “我……我不是想多卖点钱嘛？”马有财狡辩道。

    “钱呢？”大红又问。

    “交到柜台上了，都入账了。”

    “入了多少？”

    “一共一百万两银子，两笔生意获利十万两。”

    “瞎扯淡！你掺和了多少沙子，以后我不知道？那些生虫的高粱价格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的收益应该是一百三十万两，剩下的三十万两哪儿去了？”

    大红慧眼如炬，马有财一撅腚，她能从后面看到他的嗓子眼，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全都一清二楚。

    “没，没那么多……”马有财虚汗如注，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好，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要了，但你必须接受惩罚，把衣服脱掉！”大红命令道。

    马有财立刻吓得磕头作揖，说：“大红，你放了我吧，我不敢了！”

    “少废话！脱衣服！！来人，帮他把衣服脱了！”女人一声断喝，过来几个家丁，上去把马有财的衣服给剥了，然后将他捆在了屋子里的柱子上。

    大红抬手一挥，啪！一鞭子下去，马有财的肚子跟胸口上就显出一条血淋。

    “啊——！饶命啊！！”这孙子杀猪宰羊一般嚎叫起来。

    大红余怒未消，鞭子继续从空中划过，血淋也一条条从男人的身上暴出，整个大院里彻夜都是男人的呼嚎声。

    大红前前后后，一共抽了老马七八十鞭子，这才将他松开，扔在了炕上。

    她拿过蜡油就在他的身上滴答，滚烫的蜡油滴答在男人的身上，马有财的后背跟肩膀上立刻起了一层水灵子。

    他惨嚎地更厉害了……。

    最后，大红才把他按倒，继续碾压，将老马碾得骨断筋折，奄奄一息。

    第二天早上，马有财没起，根本起不来了，浑身伤痛，死去活来。

    他在炕上足足躺了七八天，心里也思绪万千。

    奶奶的，这儿待不下去了，必须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要不然就死翘翘了。

    大红是真狠，打起来一点客气也不留。

    男人在她的眼里就是赚钱跟报复的工具，她也绝对无法忍受他的背叛跟欺骗。

    这次打完，过几天，老伤没好，女人又在他的身上印了新伤。继续捆绑，鞭打，滴蜡，还用鞋底子抽。

    马有财叫苦不迭，觉得是报应。

    他当初对待丁香就是这样的，将女人百般虐待。

    现在轮到了自己，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也就是这一年的十月，他领着两个娃跑了。

    马有财从大红的屋子里跑出来，进去了金哥和玉妮的房间，两个孩子吓一跳。

    因为此刻的马有财变了样子，瘦小枯干，一脸的伤痕，路都走不稳了，跟鸭子差不多。

    他的后面都被女人用鞭子抽肿了。

    金哥吓一跳，问：“有财伯伯你咋了？”

    看到两个娃，马有财跟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样，抱上金哥和玉妮就哭：“娃，咱走吧，伯伯再也受不了了。”

    “伯，你咋了嘛？”玉妮摸着伯伯的脸问。

    “伯伯遭罪了，起初是为了你俩，只要你俩好，咋着都行。可现在伯真的忍无可忍了，必须带着你们走。”

    “难道干娘……打你了？”金哥问。

    “是啊，她……虐待我。”

    “那我找她评理去。”金哥卷起袖子，马上要找大红去讲理。

    可马有财却一下阻拦了孩子，说：“娃，咱不，伯伯带你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伯，你要带我俩去哪儿？”

    “江南，我们到苏州去，哪儿繁华，咱们可以东山再起。”

    “可咱们咋走啊？还讨饭去？”金哥又问。

    “不！伯已经为你俩积攒了三十万两银子，都换成了银票，存在山西的一家钱庄里，他们在苏州有分店，咱们可以拿着银票到苏州去兑银子……放心，伯伯要为你们打下一片江山。”

    原来马有财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克扣大红米店的银子，也是为了两个娃。

    要不然对不起前妻大夯嫂，也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大夯。

    他也知道大红在耍他，不会跟他成亲。啥时候玩腻了，一脚就会踢开。

    应该趁着她玩腻自己以前，铺垫好后路。

    现在后路已经铺垫成功，是时候跑了。

    就这样，他跟金哥和玉妮收拾一下东西跑了，带上了那张银票。

    临走，他还偷了大红一辆马车。是赶着马车跑的。

    两个孩子钻进车轿里，轿帘一放，马有财快马一鞭，滴滴答答窜得没影儿了。

    他在大红米店一共干了半年多，两个孩子没有受屈，又弄二十七八万两银子，已经值了。

    他一路急奔，眨眼离开杞县，天明时分就跑出了二百多里。

    大红是第二天早上知道老马逃走的，女人气得抬手一拍桌子，稀里哗啦，一张石桌被瞬间拍得粉碎。

    “兔崽子！竟然丢下老娘不管？来人，给我追！！”

    “吼！”一声令下，家里的家丁们全都义愤填膺。

    顷刻间，套车的套车，拿兵器的拿兵器，大家纷纷骑马追赶了过去。

    当他们追上马有财的时候，这孙子已经离开山西，进去了湖北的境内。

    马有财的意思，不想去淮北，他打算绕过淮北，直奔苏杭。

    苏杭暂时没有被张士诚占领，就算沦陷了，他隐姓埋名，也没人认得出。

    苏杭是天下人向往的天堂，他已经准备了商业发展的基金，啥都不怕。

    眼瞅着他穿十堰，过襄阳，来到了随州，差不多离开山西七八百里的时候，终于，后面的人追了上来。

    马有财一瞅不妙，将马车赶得更欢畅了。

    “马有财别走，跟我们回去！”后面的人穷追猛打，根本没有停留。

    就在后面的人追赶他到马头并马尾的时候，忽然，四周喊杀声大起，左右各杀出两拨人马。

    一拨人马身穿黄衣服，足足两三万，一拨人马身穿红衣服，头戴红巾，也有两三万。

    原来，他跟大红的人一起闯进了战场，进去了红巾军跟元兵厮杀的地方。

    当时，陈友谅的人马跟脱脱的人马都埋伏在这里，准备厮杀，战场非常的宁静。

    马有财跟大红的人无辜闯入战场，弄得人声鼎沸，立刻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于是，红巾军跟鞑子兵不得不提前行动，同时从战壕里冲了出来。

    两拨人马冲过来就迅速交织在一起，那个杀啊。

    刹那间就是刀兵四起，杀声震天，你杀我砍，人如潮涌，铺天盖地。

    这么一打，大红那边的人就倒霉了，因为他们的衣服跟谁的都不一样。

    打仗就这样，只认衣服不认人，穿的不是这边的军装，遇到就是一个字：杀！！

    红巾军跟鞑子兵都把他们当成了敌人，嘁哩喀喳一阵乱砍，商队的人死伤无数，瞬间就丢盔卸甲，亡命奔逃。

    追过来的三十多个人，逃回去五六个就不错了。

    赶走他们，鞑子兵跟红巾军继续砍杀，你争我夺，鲜血四射。

    马有财也倒霉了，根本不知道咋办。

    马车不能前进，不能后退，他只能跳上车抱上两个娃。

    将金哥跟玉妮抱出车，他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到战事结束再走。

    哪儿走得掉？红巾军跟鞑子兵都把他当做了敌人，冲到这边被红巾军打得晕头转向，跑到那边又被鞑子兵打得摸不着南北。

    最后，他就拉着两个娃在人群里奔跑，四周鲜血飞溅，三个人身上哪儿都是血，眼前飞起的是一片片彩虹。一片片钢刀，一片片白盔银甲。

    金哥吓得哇哇大哭，玉妮也吓得不住尖叫。

    又一大群人杀过来，瞬间就把他跟两个娃冲散了，那伙人冲着他一路猛砍。

    马有财没办法，只好抱着脑袋在人群里飞奔。

    跑过来，奔过去，再也找不到俩娃了。

    老马是一脑袋冲进一片密林里才逃脱的，他躲在几颗大树的背后，一直等到天黑，两边的人马才停止战斗。

    丢下一大片尸体，红巾军撤离了，鞑子兵也收兵回营了。

    此刻，他才想起寻找两个娃，可是找过来，再找过去，再也看不到两个娃的身影了。

    马有财失魂落魄，一边翻开尸体查看一边呼喊：“金哥！玉妮！你们两个在哪儿啊？娃！回来吧……。”

    从那些尸体的这头找到那头，那头又找到这头，他还是没有发现两个孩子的身影。

    金哥和玉妮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两个娃就这样跟他分开。

    “金哥！玉妮！别吓唬伯伯啊，你们俩出来，出来啊……。”寂寞空旷的夜晚，只剩下了马有财凄厉地惨叫声。

    两个孩子一丢，他的魂儿飞了，精神崩溃了。

    他从天黑找到天明，又找到第二天下午，天上飞起鹅毛大雪，将所有的尸体掩盖了。

    马有财扑通跪在地上，张开双臂，冲着上天呼喊：“老天！我到底做了那门子孽？大夯，媳妇啊，我对不起你们啊……呜呜呜……。”

    他跪在地上，哭得悲天悯人，泪水滔滔……跟死了亲爹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