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急眼的灾民已经不是人了，简直就是野兽。

    好在锅里的水没有烧开，但已经冒起了热气，马有财栽进锅里被水一烫立马醒了，一个劲地挣扎，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

    湿透的衣服同样很烫，黏在身上将皮肉烫伤了，身子一翻，整个屁丨股被水淹没。

    “啊！好痛啊好痛！”他在锅里打滚，四肢踢腾。

    旁边的灾民一瞅，拿起锅盖要把他压下去，干脆一锅煮了算了，人肉的滋味也不错。

    就这样，他在锅里足足挣扎三分钟，这才一个飞扑跳出，然后在地上打滚。

    地上的泥土跟衣服摩擦，他就成了泥猴子，脸上，脖子上，后背跟肚子上起一层水灵子。

    屁丨股差点烫熟，成为红烧腚。

    这种情况下，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剥下衣服，要不然屁丨股跟衣服黏在一起，烫伤会更严重。

    三两下将衣服扯下，包袱也摔在旁边散开了。

    稀里哗啦，里面的银子跟金子，还有十几张银票乱飞。

    灾民们一瞅有银子可拿，呼呼啦啦扑过来一片，纷纷乱抢，眨眼的时间几千两银票跟三百两银子被哄抢一空。

    “啊！别抢我的钱，这是我的命，命啊……。”马有财赶紧爬起来跟他们争夺。

    可灾民们跟疯了一样，一阵践踏，把他踩在了地上。

    等到他爬起来，恢复视觉跟听力，银子全都不见了，衣服也不见了，只剩下浑身的烧伤。

    马有财到了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顿时驴财两空，只留下了衣不遮体的自己。

    他哭了，在路边不断呼嚎，心里的伤痛跟身体的伤痛折磨着他。

    “大爷大娘，叔叔婶婶们，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路过的灾民根本没人搭理他，各走各的，瞅也不瞅他一眼。

    逃荒死去的人多了，好多人刚刚离开安徽跟河南就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满眼望去，尸体跟谷个子似得东一个西一个，大家自己都顾不过来，谁还顾得上他？

    身受重伤寸步难行，他只能蜷缩在路边等死，忍饥挨饿。

    虽说是春天，白天还好点，夜里就十分凄冷，他衣不遮体，只能在冷风里打颤。

    两天以后，身上的烧伤开始溃烂，流出一股股恶心的黄水，恶臭难闻。

    化脓的气味引来了苍蝇，好多苍蝇跟蚊虫围着他打转，久久不肯离去。有的苍蝇还在他的身上产软。

    又过两天，溃烂化脓的地方生了蛆虫，那些蛆虫从他的腿上爬到脑袋上，又从脑袋上爬下来，爬满肚子跟后背。

    他想：就这么死了算了，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可狗曰的老天就是不让他死，好像在折磨他。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哪门子孽，上天要如此惩罚他？

    马有财被烧伤的第五天，眼瞅着就不行了，眼前出现了幻觉，一阵清醒一阵迷糊。

    他看到丁香向他走来，蕙娘也向他走来，两个女人搀扶起了他。

    丁香呼喊一声相公，就扑进了他的怀里，蕙娘赶紧拿出食物喂他。

    再次清醒后，他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不是丁香跟蕙娘，而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这对夫妻也是逃荒出来的，男人有残疾，一条胳膊没了，女人却很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

    这对夫妻还领着两个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十一二岁，女孩只有**岁。

    看到他睁开眼，女人兴奋起来，对男人说：“相公，他果然没死，真的活了，活过来了。”

    男人点点头，同样很惊喜。

    “你们……你们是谁？”马有财问。

    男人说：“大哥，我们也是逃荒的，从河南出来，看到你倒在路边，以为你死了，谁知道还有口气，灌半碗米汤又活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谢谢，谢谢你们……。”马有财哽咽了。

    女人说：“大哥啊，大家都是苦命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女人十分善良，因为穷，几天都没洗脸了，马有财看不清她的长相，只是发现她的衣服很破烂，补丁摞补丁。

    那个男人也三十多岁，一脸粗犷，布满了愁云。

    两个孩子同样破衣烂衫，衣不遮体，头发脏兮兮的。

    瞧着马有财喝米汤，他们使劲咽了口唾沫。

    “大哥，救命之恩不敢言谢，请留下姓名，以后我好报答。”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马有财赶紧问他们的名字。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叫大夯，这是我屋里的，你就叫她大夯嫂吧？我的两个娃，男娃叫金哥，女娃叫玉妮。”

    “谢谢，谢谢你们一家人，我给你们磕头了。”马有财立刻挣扎着跟他们磕头，没想到刚刚爬起，就一头栽倒。

    “哎呀大哥，不用谢，不用谢啊，咱们都是苦命人。”男人赶紧伸出独臂搀扶他。

    马有财又活过来了，因祸得福。

    大夯问他还能不能走，他说不能，两条腿肿了，跟梢桶一样粗，溃烂的地方还在流脓。

    于是男人说：“那好，我推着你走。”接下来，两口子就把他推上了独轮车。

    这男人出门弄了交通工具，就是一个轱辘的独轮车。

    瞅到这独轮车，马有财就知道他们一家是山里的农民。

    山里没路，山民们农忙，靠得就是独轮车拉东西。

    逃荒出来，这东西可以推铺盖跟行李。

    大夯跟他媳妇就这样把马有财推走了，他们的目标就是山西。

    可惜路途太远了，他们走走停停，白天赶路，夜里休息。

    根本没有吃的，路边的野草野菜都被挖光了，树上刚刚长出来的榆钱，槐花，包括树叶子也被逃荒的捋光了。

    按说，目前不算青黄不接，在家里完全可以存活。

    可是不行啊，四处都在打仗，抢男霸女，鞑子兵抢一阵，红巾军抢一阵，你也抢我也抢。

    有时候两支军队遭遇，瞬间就是一阵拼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老百姓被射死不少，也被那些当兵的用长矛刺死不少。

    逃出来还有一线希望，留在村里，必定会让他们给逼死。

    大夯也是没有办法，才拖家带口出来的。

    他从前当过兵，被敌军砍掉一条胳膊，在军队上没用了，才被赶回来的。

    感情军队也不养残废。

    大夯的媳妇人很好，男人当兵前就娶她过门了，生了两个娃才被抓走当了壮丁。

    他还是比较幸运的，丢掉一条胳膊，保住了一条命。跟他一起被抓走的那些人，十个有九个回不来，统统死在了敌人的乱刃下。

    那些被抓走的乡亲，有的当了红巾军，有的当了鞑子兵，乡亲跟乡亲也难免在战场上碰头，相互厮杀。

    晚上休息的时候，大夯嫂看马有财可怜，就帮着他疗伤，擦洗伤口。

    大夯也把自己仅有的一件换洗衣服给他穿，出门在外，马有财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女人利用烧火留下的草木灰当做药物帮他敷伤口，草木灰是一种中药，叫百草霜，治疗烧伤可管用了。

    唯一不好的，要留下疤瘌。疤瘌就疤瘌呗，马有财也顾不得难看了。

    反正疤瘌在衣服里面，没人看得到。

    夜晚，逃荒的队伍不由自主集合了，三人一组五人一簇，野地里升起了篝火，烈焰熊熊，浓烟滚滚。

    好多人把摘来的野菜跟仅有的粮食掺和在一起熬粥喝，野地里就泛起一阵阵香气。

    这个时候逃荒比冬天强多了，饿死的人不多，毕竟春天一来，地里就有吃食。

    可日子还是相当的难过，粥熬好，盛在碗里，只有几片野菜，粮食屈指可数。

    大夯嫂将饭舀起，放在了马有财的嘴边，说：“大哥，饭不好，将就着吃点吧。”

    “好，好，谢谢弟妹！”此刻的他那儿还顾得上好赖？能填饱肚子就行，死不了就行。

    跟他当巡抚的时候没法比，此一时彼一时。

    两个孩子饭量大，都在长个儿，吃完还说没吃饱，哭着喊着饿，大夯跟媳妇于心不忍，就把稀粥匀出来一部分，紧给了孩子。

    马有财心里也很难受，同样将半碗粥紧给了俩娃。

    头天晚上在野地里睡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接着走。

    前面的几天，马有财不能下地，七八天以后伤口结痂，就能拄着拐杖行走了。

    他的腿也在一点点消肿，恢复了自如。

    但是那些疤瘌给他留下了永久的伤痛，带了一辈子，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自此以后，马有财跟大夯成为了一家人，两个人兄弟相称。大夯管他叫哥，他管大夯叫弟。

    一路走他还一路跟大夯保证，说：“兄弟，等我将来有了出头之日，一定接弟弟去享福，穿金戴银，我要让你当官，当大官，还要买丫鬟来伺候弟妹。”

    大夯却嘿嘿一笑：“好的好的，我等着哥哥发达，啥时候你出息了，我去投奔你，咱俩做一辈子的兄弟……。”

    马有财自己也想不到，他还能有朋友，甚至跟大夯成为了莫逆之交。

    但是好景不长，没有走到山西，大夯就死了。

    大夯的死纯粹是个偶然。

    那一天，他们没有跟着逃难的队伍走，而是穿过了一片丘陵。

    那片丘陵是近路，要比走大路近七八十里。

    但是一般人不敢走，据听说哪儿有山贼出没。

    大夯却不在乎，说：“咱们都穷成这样了，还怕山贼？除了这身排骨跟烂衣服，啥都没有，他们抢个屁？”

    马有财想想也是，于是就答应了。

    小路上果然没人，一路上春暖花开，野菜也很多。

    运气好的话，还能吃到去年风干的山果。

    金哥和玉妮两个娃也蹦蹦跳跳，一路走一路嘻嘻哈哈。

    头顶上是百鸟乱鸣，叫声十分好听。

    很快，到了中午，大家饿了，大夯说：“你们休息，我去弄点吃的。”

    于是，几个人停下，大夯走了，去找东西吃。

    大夯嫂在旁边烧水，两个娃儿在河边的不远处玩耍。

    这时候大家谁也想不到，他们已经被一群人盯上了。

    这条路上果然有山贼，他们不但抢夺过往的客商，有时候也抓人。

    抓到女的就糟践掉，抓到孩子就吃肉。

    金哥跟玉妮被他们盯上，两个孩子厄运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