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帮着马三宝开了药，玉妮跟马老婆儿将孩子送回了家。

    再后来的三天女人几乎彻夜无眠，一直守护在儿子身边。

    她的脸顾不得洗，衣服顾不得换，整日蓬头垢面，给儿子喂水喂药喂吃的。

    可马三宝却一直发烧，低烧转为高烧，高烧又转为低烧，白天黑夜哭嚎。

    最后，孩子哭得没了力气，干张嘴巴发不出声，眼睛红肿，嘴巴也肿了。

    那些水痘终于从身体一点点扩展到脸上，脖子跟额头也起了水泡。

    不但如此，玉妮甚至觉得儿子的咽喉，肚子跟五脏六腑里也到处是水泡。

    没办法，天花就是这样，得了这种病的人九死一生。

    二十年前在河南老家的时候，玉妮那个村子就流传过天花，这种病还传染，传播极快。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半个村子的人就死去一半，哪儿都白帆飘荡，哭嚎声十里可闻。

    她不相信儿子会死，更不相信老天的报应会落在陈浩哥的头上。

    陈浩哥多好的人啊，怎么能断子绝孙呢，就是用自己的命也要换回儿子的命。

    三天以后，玉妮的精神极度颓废，目光呆滞，她跟傻子一样坐在炕上。

    女人的怀敞开了，竭力把乃头送进孩子的嘴巴里。

    “娃，你吃口奶啊，别不理娘啊，你才刚刚学会走路，您爹还没见过你嘞，不要夺走娘的命啊……求你了……。”

    玉妮欲哭无泪，瞧着孩子半开半合的双眼，她的眼在流泪，心却在滴血。

    随着孩子的病危，她生存的意志也好比蚕茧一样被一点点抽走，半空中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也将她们母子的性命一点点拉入无尽的地狱。

    沈老婆儿急得在屋里直转圈，跟生了虱子的狗一样，这头走到那头，那头又走到这头。

    “玉妮，孩子啊，要不……咱给娃准备后事吧……。”

    “娘，你说啥？准备……后事？不行！三宝还没死嘞！他一定不会死！我还要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子孙绕膝，他是我的命啊！”玉妮嚎叫起来。

    她从来没想过三宝会死，一定能熬过去的。

    别人可能熬不过去，但三宝一定能，因为他不一样，是陈浩的种。

    他爹那么厉害，儿子怎么可能是孬种？

    “我已经让人写信给沈三了，也让人写信给陈浩了，沈三很快就会回来，陈浩也会来，他毕竟是三宝的……亲爹。”

    “娘，你说啥？你……怎么知道？”玉妮大吃一惊。

    “孩子啊，你别蒙我，娘还没老糊涂，啥都知道，其实从三宝生下来那天起，娘就知道他不是沈三的种，是……陈浩的种，只是娘不想捅破而已。”

    沈老婆儿不傻，其实她早就知道三宝不是自己亲孙子了，心里明镜一样。

    玉妮是多么倔强的丫头，怎么会把身子给一个不爱的人？

    儿子沈三自从成婚后，几乎没呆过家，天天在外面做生意，半年都不回来。

    即便回来也是跟娘问声安好，丢下一堆钱就走，很少跟玉妮照面。

    就算照面，同样是寒暄几句，态度一点都不亲热。

    他俩从来没有跟其他夫妻那样耳鬓厮磨，如胶似漆，也从来不跟其他夫妻一样嬉戏打闹，形影不离。

    那谈话也是冷冰冰的，完全是敷衍。

    沈三走了，玉妮也从来不想，好像没这个丈夫一样。

    沈老婆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她也知道沈三在外面又养了小妾，那小妾生下的娃才是沈家的血脉。

    但沈老婆儿从来不说破，第一是怕玉妮尴尬，第二，为了报答陈浩的救命之恩。

    “娘，娘啊！儿媳妇对不起您，亏您还对我这么好……。”玉妮又啼哭一声，靠近了婆婆的怀里。

    “妮儿啊，娘不在乎，娘疼你，把你当亲闺女看，把三宝当亲外孙看，放心，娘会替你保密，这件事不会让陈浩知道……。”

    “谢谢娘，可是三宝的病……？”玉妮又低头看了看娃。

    “娘刚才出去了，碰到一个老和尚，那老和尚帮着咱三宝算了一卦，孩子铁定没事的，但你必须要去烧香磕头。和尚说了，只要你拜过一百个庙宇，孩子就能得救……。”

    玉妮一听，立刻把孩子交给了婆婆，赶紧下炕穿鞋，一边穿一边说：“好！俺这就走，去烧香拜佛，祈求神佛保佑，孩子就有你照看了，拜不过一百个菩萨，俺决不回来。”

    就这样，玉妮穿好鞋冲出屋子，急急忙忙冲向了大街。

    她是蓬头垢面离开家的，身边一个人也没带。

    女人拿定主意要为孩子积福积德了，首先跪拜的是村口的土地庙，然后是山神庙，最后是附近几个荒废的寺院。

    她先给土地爷磕头，再给山神爷爷磕头，最后给寺院的那些佛祖和菩萨磕头。

    一天的时间不到，她把平遥附近所有的庙宇走了一遍，菩萨跟山神也全部拜了一遍。

    黄昏时分，家丁们赶到的时候，玉妮已经摇摇欲坠，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了。

    家丁想把她搀回去，但玉妮坚决不答应，让他们套上马车连夜又赶到了杞县。

    第二天她又把杞县所有的寺庙全部参拜一遍。

    第三天又赶到太谷，太谷县的大小庙宇也被她跪遍了。

    玉妮三天三夜没睡，足足跪了一百多座庙宇。

    她向着苍天祈求，只要儿子可以活命，宁愿用自己来换，天打雷劈，立刻死去也不在乎。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个母亲的本能让她忘记了劳累跟饥饿。

    当儿子生命危在旦夕时，母亲表现出来的那种坚强跟毅力是非常惊人的，撼天动地！！

    玉妮是第四天早上回来的，那时候她浑身脏兮兮的，衣衫凌乱，裤子破了，膝盖上血糊糊的，额头上也血肉模糊。

    她不知道磕了几千个响头，也不知道跪了多少次，白花花的膝盖骨都磨了出来，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刚刚走进家门，屋里就有喜讯传来，沈老婆儿抱着孩子出来了。

    看到儿媳妇，她乐呵呵说：“妮儿啊，三宝醒了，烧退了，孩子终于得救了，菩萨显灵了……。”

    玉妮仔细一瞅，果然，三宝的脸色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痘痘也去掉不少，孩子的眼睛睁开，活灵活现，终于喊出了第一个称呼：“娘……。”

    “娃！俺的娃啊！”玉妮踉踉跄跄扑过来，没到跟前就被台阶绊倒，扑通跌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她再也支撑不住了，精神的殿堂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夫人！夫人！！”丫鬟跟老妈子立刻过来搀扶她，将她抬进了屋子里。

    沈老婆儿知道玉妮累坏了，也饿坏了，算起来，她已经七八天没合眼，也没吃过东西了。

    “造孽，造孽啊……妮儿，你的命咋恁苦啊？”沈老婆儿哭了，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抚摸儿媳妇凌乱的秀发。

    马三宝没死成，被陈浩救活了。

    但是陈浩没来，却让人捎来了药。

    其实三宝感染天花的那天，沈老婆儿就已经让人飞鸽传书给陈浩送了信。

    陈浩在马家村得知三宝感染天花，起初也吓一跳。

    他立刻亲自找了一次神医李大夫。

    李大夫马上开了两副药，一副是外服，一副是内服。

    当天中午，陈浩就用飞鸽传书通知了沈三，让他按着这个方子抓药，并且马上回家照顾玉妮。

    沈三接到老娘跟陈大哥的信吓得不轻，带着药匆匆忙忙往家赶。

    进门以后却没有发现玉妮，女人烧香许愿去了。

    于是，他立刻按照方子先烧水为孩子洗澡，药汤沐浴，然后又强制将内服药灌进了孩子的嘴巴里。

    当天晚上马三宝就醒了，身上的水痘开始一点点结痂，不再溃烂，第三天早上几乎全部脱落干净。

    普天之下，也只有神医李大夫能治疗这种病了，正好跟陈浩是至交。

    玉妮晕倒后，沈三也慌慌张张赶了过来，看到女人的第一眼，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无法跟她亲近，也无法过来安抚她，男女授受不亲啊。

    发现儿子犹豫，沈老婆儿骂开了：“你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过来帮忙？她是你媳妇啊！”

    “喔喔喔……。”沈三这才过来，跟下人一起帮着玉妮擦血洗脸，换衣服的时候却又躲开了。

    玉妮的身子是陈浩哥的，他不能亵渎。

    女人足足睡了两天两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仍旧顾不得疼痛，猛地扑向了孩子。

    “娃！娘的心肝啊，宝贝！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抱上孩子就亲，喜悦的眼泪成串成串滴下。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天地，还是陈浩哥的药真的起到了作用，孩子的命总算捡了回来。

    她忘乎所以，完全忘记了沈老婆儿跟沈三的存在。

    沈老婆儿叹口气走了，还冲其她人使个眼色，把那些丫鬟跟老妈子也赶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沈三跟玉妮。

    “妹子，你受苦了……。”沈三说。

    “三哥，谢谢你，谢谢你及时赶回来……。”玉妮感激不尽。

    按说，两口子之间是不用客气的，可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

    这种本来该做的事儿，却成为了一种施舍跟感激。

    沈三说：“不谢，就算谢也不该谢我，你应该谢谢陈浩哥，是他送来的药方好。”

    “他……还好吧？”

    “很好，他跟幺妹姑娘又成亲了，而且幺妹也怀上了他的孩子……。”

    “喔……。”女人的脑袋不由自主低下，眼泪又出来了，心里酸溜溜的。

    “玉妮，我送你回家吧？去跟陈浩哥团聚，放心，我会写一封休书给你，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妹，咱俩本来就没有关系……。”

    玉妮却摇摇头：“不必了，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看到他好，我就放心了。”

    “那你呢？就想这么孤独地活下去？这么为他守着，值吗？”

    玉妮说：“值！我珍惜跟他之间的感情，并且要把这段感情埋在心里，珍惜到永远……无怨无悔……。”

    沈三的心里也不好受，如果说他一点也不喜欢玉妮，自己都不相信。

    多好的女人啊，咋就被陈浩哥给迷走了呢？

    他娘的没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