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霏刚进入这个行业，对本市律所的了解非常有限，她就想着，那就找个老百姓都知道的律所吧，先过度一下再说。

    薛霏便去了成天在电台做软广告的那个律所，可她才来了一个多月，她就发现了，律所的大门，一月当中居然被砸了好几回。

    律师虚假承诺，当事人对案件结果不满意，心里落差大，可不得来砸门了。这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这个律所，他们接的都是些什么无解的案子啊？而最重要的，身为律师，怎么能逼得当事人卖房子卖地呢？

    有一个抢劫强奸的案子，是犯罪嫌疑人的妈妈来委托的。这家的儿子才24岁，挺帅的一个小伙儿，薛霏曾经跟着律所强主任去看守所会见过他，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帅小伙，居然一个晚上连抢了五六家发廊，抢完巨额财物还不走，又强奸了两个发廊女。

    没救了。死刑无疑了。

    律所强主任却跟这个妈妈说，他可以捞人，只要钱到位。

    这个妈妈救子心切，就问强主任：“需要多少钱啊？”

    强主任说：“怎么也得80万吧。”

    这个妈妈说：“我们是工薪家庭，没有那么多钱。要是有钱的话，我孩子也不至于去抢了。不过，我们家有一套老房子，是平房，马上就要棚户改造了，要拆迁了。我可以把它给卖了。拆迁房，还是值些钱的。”

    强主任便说：“真要拆迁的话，房子可就卖不了了。不过，我们律所倒是可以替你想想办法的。”听听，真是服务到家啊，为了能够顺利收到昧心钱，还提供一条龙服务呢。

    这个妈妈便说：“现在还没冻结户口呢，只是在规划里面了。前几天就有中介找过我了，说有专门做拆迁钉子户的要买我这房。我先去卖卖试试，不行的话我再来麻烦您。”

    刑事案件的完整程序包括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侦查阶段（公安阶段）；第二个阶段审查起诉阶段（检察院阶段）；第三个阶段审判阶段（法院阶段）。

    金豆子的爸爸和爷爷，分管前两个阶段，薛霏明明知道，他们是如何对待自己法定职责的，强主任所承诺的“捞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嘛，那完全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居然还骗人妈妈卖房子……

    薛霏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那个妈妈，便悄悄追了出去，到了没人的地儿跟她说：“您可得想好了，咱们可是法治社会，有些事情是根本就办不到的，所以我劝您啊，可别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个妈妈直着眼睛看看薛霏，缓缓说道：“你们主任有能量，我相信他。”说完扭头就走了。薛霏在她身后直跺脚。

    后来，这个妈妈果真把房子给卖了。

    薛霏都等不及看结果，她忍住好奇心，赶紧跳槽了。实在是怕溅自己一脸血啊。

    薛霏又来到的这家法强律师事务所，看上去倒是比较正常。老主任是个规矩人，不会骗人钱，就是脾气太大，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睛的。薛霏在一边儿看着，嘴角便下意识地做出某些动作。她心里想，你以为你是谁呀？希特勒呀？怎么能对人这么不客气呢？

    老主任对薛霏倒还是客气的，跟她说：“小薛啊，我一见你我就紧张！”

    薛霏心想，我不打你，我也不骂你，你紧张个啥子吗？又转念一想，这老人家啥意思嘛？难道是他老人家看上我老人家了？

    薛霏便扭头看了看胖妹，心说，得了吧，我就不充实您的后宫团了，有胖妹一个就足够了，够够儿的了！

    胖妹也在看薛霏，冷冷的。

    “胖妹一直这个样子看我，完全超出了陌生人相见的标配。现在我明白了，总算明白了。”

    薛霏的思想开着小差，这边老主任又跟她说话了：“小薛啊，你看你写的东西，多一个字儿不成，少一个字儿也不成！你是个当作家的材料嘛！”

    “算了吧，当作家又不赚钱。曹雪芹如何，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一个作家，一个大作家，最后还不是活活儿饿死的。”薛霏没大没小地说道。如果曹雪芹地下有知，肯定会为自己辩解，说，我不是饿死的，我是心痛幼子的离世，活活把自己憋屈死的！

    律师们都往薛霏这边看，都诧异着，这新来的小律师怎么个意思？居然敢这么跟我们德高望重的老主任说话？而老主任呢，居然没有拍桌子。

    薛霏最讨厌的就是中午吃饭。

    这个律所有专人给他们做饭吃。吃饭就在会议室里进行，说“进行”，一点都不夸张，因为简简单单的一顿工作餐，居然让他们给吃出仪式感来。

    一张椭圆形的大桌子，老主任自己坐在桌子的上首，他的两边，是按资历排座位的，每个律师都有自己的固定座位，谁都不能“僭越”。而且，实习律师和内勤人员是没有资格坐在里面的，他们只能坐在外面吃。吃饭的时候，律师们都鸦雀无声的，只有老主任偶尔说一句话，就有人毕恭毕敬地回答他。

    薛霏心想，不知道的人，不会以为这里是律师事务所，因为这儿就像在开国宴似的，就差奏乐啦！这神神叨叨的，有意思吗？

    薛霏虽然有着诸多的不适应，但是，她才刚刚跳槽耶，不好立刻就走人的。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她想，再看看情况，然后再决定是走还是留。

    薛霏待在这个白色恐怖的律所，简直是度日如年。她那么随性的一个人，感觉时时处处不适应呢。你就看吧，大家伙儿平时就连说个话都得窃窃私语，不敢大声，这是律所啊，还是特务机关啊？

    赶上律所周年庆，老主任便找了一家大酒楼，隆重举办庆祝会。为什么说隆重呢，因为司法局和律协的领导也都光临了。律协就不用说了，本来就是律师的自律组织，属于民间团体，不算啥，就说司法局吧，毕竟是律所的主管行政机关，一般情况下，出席类似这种活动的，都是司法局的副局长，可是这次，一把局长也给请来了，就是张眉的老相好刘局。

    老主任有个助理，是个年轻小伙儿，司法考试考了两次都没过，所以当不了律师，就替老主任跑跑腿儿。老主任太强势了，这助理小伙儿不禁也跟着主子狐假虎威起来，对律师们吆五喝六的，打着老主任的旗号对律师们指手画脚，律师们都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