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等。

    封冉冉翻开剧本的时候，外面夕阳照进窗户，少女仿佛被暖融融的光线所融化，她安静的翻动纸张，一字一句的把故事读到心底里头去。

    窄窄的巷弄，青石板巷道中，走进来的女人剪着齐耳短发。院子里头的小姑娘第一次遇见的她好看温煦。她给了她一块糖吃。

    封冉冉特别喜欢这个开头，这个开头很好。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比她在这个世上见过的任何一个其他人都优雅。小希安静的抬头看她，少女好奇的看着这个女人，她是这个小县城里头的姑娘，从未见过的另外一种风景。”

    一个叛逆少女与一个失意女人的相遇。

    她在老公出轨之后离婚，放弃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回老家暂住一阵，对男人已然绝望。

    她父母离异，被混混男朋友抛弃，自己吞下堕胎药，满身是血躺在狭小的院子里头，被隔壁的女人送去医院，她尽心尽力的照顾她。

    未必是爱情。只是两个人都寂寞。

    年长的女人手把手教会她爱，她从一个刺猬一样倔强，只知道竖起自己满身的刺的小姑娘，一点点学着成长。她给她补习功课，教她化妆打扮，对于这个从小不知道什么是母爱的小姑娘来说，她教会她的实在是太多了。她没有办法离开她。

    夜晚昏暗的灯光下，小院子里头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她蹲在那里，像一个小动物。她抬起头，看着她，眼巴巴的问她。

    “你会走么。”

    她没有回答。

    ……

    封冉冉被这个剧本吸引了。她看完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晚，这个故事被她郑重其事的看了好几遍，然后她在心底里头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有一句台词她很喜欢。

    是小希说的。

    她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不会有结果。可是因为不会有结果，我们就不去做了么。你知道么，我要的从来不是你想的。”

    封冉冉安静的蹲在那里，她琢磨了好久，默默叹了一口气。

    ……

    裴亦斐拍完了戏，已经到了收工的时候，导演却让他走。导演对他招了招手。

    裴亦斐走过去，这个干瘦倔强的老头找了个小板凳，他很随意的坐在板凳上，什么形象都没有，他看着裴亦斐，咧开嘴笑了笑。

    裴亦斐看着眼前这个导演。圈子里头，他是最出名的一波导演，真正拿过国际导演大奖的那一种出名法。这种层次的导演，他确实是第一次接触，他之前也不了解他，没有跟他合作过。

    他只知道，这个叫做刑历的老头儿，他真的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很珍贵的东西。

    刑历，56岁，导演。导演水平：ss。

    简简单单，一目了然，裴亦斐却知道，能够有这种水平的大导演到底有多了不起。这已经不是单单靠努力就能达到的，他的天赋必定凌驾在众人之上。

    他坐在那里，穿着他总穿着的那一件皮夹克。他低着头，点了火，裴亦斐听见他低声说道：

    “拍戏了这么久，还没有跟你好好谈谈。”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带了一点点口音，吐字不是很清楚，你必须很仔细的去听，才能听清楚他的每一个字。他缺了一颗牙，这么多年一直没补，被媒体拍到也不在意。

    跟导戏的时候的那个倔老头不一样，坐在这里的刑历意气风发，他的声音语调放平和了很多。他随便拍了拍身边的土墩子，示意裴亦斐坐下来。

    裴亦斐真的就坐下来了。他没什么犹豫的。

    这个老头转过头盯着他的脸看，他看着人的时候眼神儿很认真，然后他笑了起来。

    “我好几年没拍戏了，一开始听说要跟你拍戏，我其实挺不乐意的。”

    “没什么，你长得太好了。娱乐圈里头，这种一般都不让人安心。她们两个我知道，演技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不拖后腿，要真说多么出挑是没有，比明玉要差好几个档。女主我都已经凑合了，想着男主可不能再凑合了。”

    娱乐圈子里头混得风生水起的两个大明星，拿过影后的两个大花旦，在他嘴巴里头不过是凑合。但是他的确是有这个资格的。

    他低头又吸了一口烟，好像是在低低的叹气。

    “这个圈子，大家都越来越浮躁了。不怪大家。当初拍戏是为了情怀，但是没有钱的情怀又有几个人玩得起呢。能够在商业化的前提下，把片子拍好已经很不错了。你们公司投资了，你现在红，粉丝消费得起，所以你拿到了这个男主，都是我心知肚明的事情。我就怕自己晚节不保，万一拍了部烂片，那是要被同行笑话，被影迷戳着脊梁骨骂的。”

    裴亦斐听着没说话，这个圈子里头出名的倔强的老头把手里头的烟递给他。

    “要试试么，我抽了好多年的，劲儿大。”

    裴亦斐接过这支烟，他吸了一口。其实他不抽烟，那口烟被他吸进了喉管，他忍住了不咳嗽，他又努力吸了一口。

    刑历看着眼前这个在他口中长得太好了的男明星，他的脸上皱纹很深，这让他比实际年纪看上去还要再大一些。但是他显得很有精神，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裴亦斐看，他的目光好像是鹰，锐利的很。

    “你比我想象中要拼的多，所以我才能允许你在这个剧组里头生存下来。”

    “年轻人锐意进取是好事，你的拼劲我很欣赏。早年我在港与人合拍功夫电影，有个如今已经是天皇级别的巨星，我喊开拍，他直接就从三层楼那么高的地方往下头跳，摔断了两根肋骨。这个圈子能出头的，都是肯吃苦又能拼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生的太好了。听说你现在人气很高？这么红，还能这么拼的那就少见了。”

    那只烟呛得他喉管疼，身边的老头问他。

    “你为什么要当演员？”

    裴亦斐安静的听着他说话，直到他问到这里，他才抬起头。他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光。

    “那您为什么要拍戏？”

    这个老头笑了起来，他这个反问来得妙。他这么多年问过这么多人这个问题，听到的答案各不相同，为理想为钱的都有，他是第一个反问回来的。

    但是他不介意，他又吸了一口烟，然后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导第一部为了梦想。那时候管得严，心里头有话，说不出来，我就琢磨着，拍一部戏吧。尽量给未来留点什么。以后就算万一我不在了，以后有人看到，也会记得，哦原来有这么个人，拍过这么一部戏。”

    “其实拍得不好。后来断断续续又是几部——这事儿，它有瘾头。你一阵子不拍，还真挺想念片场的日子的。后来拍戏真的是为了钱的。”

    这个被誉为可能是最出色的导演之一的老头，他特别诚实的说，他为了钱拍戏。

    “我也犹豫过啊，我也想过这戏我不拍。但是我还没到那个地步，说不拍就能行的地步，我也想赚钱。但是烂片，我就拍过那几部，被人戳脊梁骨之后，难受。心里头憋屈。别人会骂你，说你明明拍得出来好电影，为什么就拿这种东西来骗钱。”

    刑历抬起头看着裴亦斐，他又笑了。

    “本来我还以为这本又要被戳脊梁骨呢，看上去倒是不糟糕。你这个男娃啊，有股子劲儿。那天你摔下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吓傻了，我听见你工作人员在后面骂我了，说我没拿你当人看，还说什么你现在多值钱，一点儿伤都不行之类的……”

    裴亦斐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工作人员在导演面前嚼舌根了。他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哪个，导演你告诉我。”

    “没关系，就是点小牢骚，谁还没有发个牢骚的时候啊。”

    他看着身边这个神情严肃的男人，说实话，他在他眼睛里头还很年轻。还有无限可能性，他是充满着勃勃生机的一个演员。

    跟他拍戏挺愉快的。他当然不是那种天赋绝佳，一下子就能把握到你要的东西的那种演员，那种演员他遇见过，典型代表就是明玉，那几部是他人生当中拍得最酣畅淋漓的戏，没有之一。

    好演员对于导演来说太重要了。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灵气并不是一等一的，但是他欣赏的是他的态度。一个镜头不行，他愿意拍十遍，他不会不耐烦，他会学着一点点的磨。他会根据你说的话去自己思考他哪里做得不好，他还在不断的进步——

    如果说冯明玉是十万人中独一份，那么他这种演员，至少也是万中无一。

    他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青年。

    “戏快要杀青了。挺好的。我说了，挺坦诚，你也说说看吧，也坦诚一点。”

    裴亦斐犹豫了一下，其实——他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拍戏。脑子里头好像隐约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要这样做，他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下来了。

    刑历看着这个青年坐在那里不发一言的样子，他想了想，凑近了些，他又问了一句。

    “拿了影帝开心么。”

    他回想到那一天，光彩之下，他站在台上，下面掌声雷动——他开心么。

    可是他最念念不忘的，反而是封冉冉拥抱他的那个瞬间，那个少女稍稍发红的眼睛，那个瞬间，他才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何必问过去呢。他已经抓住了他想要的。

    他想了想，笑了。

    “拍戏就是拍戏，既然走了这条路，何必再问为什么。走得荡气回肠也是一辈子，走得平平淡淡也是一辈子。”

    “为什么不拼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