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显得特别干净。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很容易就让人生出怜爱，她其实脾气不好，很急躁。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她把辅导资料撕成一团扔掉，自顾自的站在墙角生闷气，偷偷买了烟可是又没有抽，她愣愣的蹲在墙角，影子看上去显得很寂寞。

    一地的碎纸，她揉着自己的头发，已经恢复了远样的黑长直，齐刘海，看上去模样是乖巧的——但是那只是看上去。她还是她，那个一身是刺的倔强小姑娘，她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然后轻轻抬起头看着屋外的天窗，有一点点小小的光线轻轻的打过来，她看着那样的一束光，侧脸显得悲伤而绝望，那个目光空空洞洞，茫然而无措。

    你知道对于十七八岁的她来，人生是根本没有形状的。

    封冉冉看着这样的自己也觉得很神奇。其实拍这些镜头的时候她觉得小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所以演得时候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画面上头那个女孩子不像她，她也说不上来，或许那真的就是小希。

    那个女人回来没有生气，她给她买了新的辅导资料，她安静的问她哪道题不会。她写给她看。她的字迹清秀而有力，比小希的好看多了，跟她的字迹一比，小希的字丑得不堪入目。她愣愣的看着她的字，听见她说：

    “写字虽然普通，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她前男友来找她，那个少年显得很好看，有很容易就会让小姑娘动心的模样，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她家门口。

    夕阳照射在小院子里头。

    他生疏的想要吻上她的嘴，她拼了命的挣扎，清晰可见他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留下淤青，这个少年莽撞又没有轻重，下手实在是太重，镜头里头的小希皱了皱眉头，却好像不知道疼一样，她只是想要挣扎着脱离开他，她哭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冒出来流过了脸庞。

    “你别让我恨你。”

    这句话她说得这么轻这么绝望，眉眼清秀的女孩子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看着眼前这个青涩的男孩，他满脸通红，突然松开了她。他动作太大，差点带倒了她。

    这场戏看得人不禁在心里头为封冉冉捏了一把汗。她最后寂寞的给自己一个拥抱。

    ……

    还有——

    还有。下雨打雷的日子，穿着睡衣的姑娘声音都颤抖的厉害，她看着眼前的人表情像是一只被雨淋得湿透了的瑟瑟发抖的小奶狗。可怜巴巴的。

    评论员坐直了身体，他的目光锐利的好像刀一样死死盯着屏幕看，说不出是哪里兴奋，但是他的额头隐约有点冒汗。

    电影院里头响起低低的惊叹声。

    这个镜头拍得很美，这个镜头真的完全没有依仗导演，单单从镜头运镜来说平平无奇，但是它很美，你不会再见过一个这样的封冉冉，而始终温柔静寂的冯明玉在这一刻终于锋芒毕露。

    他看得恨不得拍案叫绝，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会让人失望的，她心里头肯定揣了一把大的。这一下爆发出来了，就好像跟在荒草堆里头点了一把野火，大火纷纷扬扬的一下子就能把四周烧得一干二净。她演技就是精准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干净利落，宛若一把刀子，直插心底。而在这场戏来说，之前表现的让人拍案叫绝的封冉冉还是有一点被压制住了，她生涩了些，虽然努力，却始终不及这个女人这么多年的经验，她一旦爆发起来，完完全全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席卷而来。

    她都不会给你留喘息的空间。

    你看她的眼神，看她的动作，从里到外，都是妙到巅峰。

    但是这样也好，这样跟剧情恰恰好天衣无缝的承接上了。她是她的引导者——无论剧内剧外皆是如此，这一场戏堪称是人精神的绝妙享受，看得人心里如同被月光照耀过一般，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也没有邪气，真的。

    一点儿不邪气。

    她的肩膀撞击在她的锁骨上，评论员看着她亲吻着她的脸颊，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小心翼翼的。

    “我没有香水，这样的话，以后，你会记不得我是什么味道吧。”

    这个女孩子小心翼翼却又倔强顽强。对面成熟的女人的眼神好像透着幽暗的光，她的食指掠过她的发，动作小心翼翼而清楚——她凑近她，低低的闻她发间的香。如此小心如此谨慎，如同野地里头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花朵，她闻着她发间的香，那是一种很清新的味道。她用的是她的洗发水，但是混了她的香。

    少女的清香味道。

    她怎么会忘记呢，她不会忘掉的。

    ……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个女人终于决定结束这一个悠长的假期，决定离开这个小巷，回到她应该存在的地方。

    然后到最后的分别。

    小希站在门口的时候，那个瞬间就足够让人忐忑不安了。

    全程被冯明玉隐约压制的封冉冉这一刻的歇斯底里终于打破了常规，她幻想里头她还是那个任性无比的小姑娘，她哭着叫着疯狂的求她不要走整个人像是一个精神疾病患者，她拿着水果刀划在胳膊上——偏执倔强独立不顾一切……

    想象中她是可以做出这些事情的。可是镜头一转，这些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她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现实里头她的哑忍看得人心头撕裂开血淋淋的口子。

    封冉冉说出的台词。

    如同雨水，打湿了观众的心。

    “不留你了。我知道留也没有用。”

    “如果忘记我能够让你好受些。”

    “那就忘了我吧。”

    “你千万不要留恋。”

    她终于丢掉了一身倔强的刺，她终于学会长成她想要的那一种优雅的样子，不再歇斯底里，不再不顾一切只为了强求一件得不到的东西，她眨了眨眼睛，泪光被风吹得散了，她同她如同告别老友，少女安静的挺直身子。

    她眉眼依然清郁。

    她笑了笑，然后挥手告别。

    她回大城市，她依旧是小镇姑娘。两个世界清清楚楚，壁垒分明。

    光黯淡了下去。

    小希最后的眼神不是演出来的，那个眼神也演不出来，只是那一瞬间透过那一双平静的眸子，一瞬间仿佛能够看见她鲜血淋漓的内心。但是她只是平静，面无表情的站在巷口，与过去告别。

    ……

    评论员以为这是故事的结束了。他等着最后的释放，这释放太抓心，他是如此的喜欢这个角色他脑子里头根本没有别的内容。说实话最后那个画面太揪心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心里头憋闷的慌，他一口气喘不过来。

    他已经好多年看电影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头揪着疼。他不禁抬起头看着前头，他知道封冉冉就坐在那里，但是他没有办法把那个自己印象里头新生代最优秀的女明星跟这个屏幕上几乎是不顾一切在释放的小希联系起来。

    她只是长得同封冉冉一模一样，但是她不是封冉冉啊……

    这个女孩子是如此鲜活的存在在屏幕上，短短两个小时，他好像已经能够望穿她的一生。

    他不敢说封冉冉的表演如何如何，他觉得他没法评价。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很肯定。

    这部电影上映之后，今年的影后人选只可能是这两个名字当中的一个。

    是的，两个主演当中的一个，他就敢这么说！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准备鼓掌，他以为这就是最后，但是屏幕突然又亮了。

    而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屏幕里，小希安静的拎着包，她站在茫茫人海里头，穿着高跟鞋，穿着干净利落的白衬衫。她的发型很干练，整个人眉眼里头都显得成熟了，人潮涌动的街头，她匆匆走过镜头，站在最高的大楼的最前头，给了镜头一个倔强的背影。

    她最终还是成了她那一种人。

    最后是小希的旁白。干干净净的，一如当年第一次坐在小巷子里头那个眉眼茫然的少女说话，声音还是一模一样的悦耳，但是仔细听，里头的情绪不同了。

    沧桑了许多。

    “你留给我唯一的礼物，是告诉我另一种生活方式，如同流水改变了山川，如同细雨润湿了大地，给了我希望和梦想，告诉我，原来我还可以那样活下去。”

    “这是即使你离开，也依然固执存在我身体里，存在我灵魂里头剥离不了的东西，我学着像你一样生活，我学着成为你。你说那很难，你说这个过程经历了很多痛苦，可是我最终做到了。”

    “这或许叫爱情，或许不叫。”

    “谁知道呢。”

    “我没留恋。”

    “谢谢你。”

    这一次屏幕是真的熄灭了——演员表里头浮现出并排的两个名字，一前一后。

    领衔主演：冯明玉，封冉冉。

    两个名字并排而立了很久，仿佛赋予这个瞬间某种独特的意义，人们抬起头看着这两个名字，纷纷轻声叹气。

    ……

    全场掌声雷动，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掌声雷动。封冉冉听见背后震耳欲聋的掌声，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清澈而坚定。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拍戏的原因。

    生而为演员，是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