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

    封冉冉躺在家里头看着屋子外头的雪，这场雪从大年三十的晚上开始下，剧组终于放了几天假。封冉冉坐在家里头躺在床上，电视上正好重放到她的电影，她慢悠悠的看着，端着水杯小心翼翼的哈气。

    新年祝福收获了很多很多，微博上群里头大家都在忙着抢红包，过年的气氛就是如此，总是让人感觉得到开心的。封冉冉她妈给她下了一碗面，上面还打了两个蛋，她爬起来坐在桌子旁边吃面。

    她有好久好久没在家里头吃过东西了。这几天她过得很舒服也很惬意。拍戏久了，能够跟家人相处的时光变得弥足珍贵，封冉冉把面吃得干干净净，自己去洗干净了，她站在那里，听见自己妈妈在客厅里头跟她说话。

    “冉冉？”

    “欸？”封冉冉一边洗着碗，一边听着自己妈妈的唠叨声。

    “你这阵子拍完歇歇，要不然跟小裴把事办了？”

    封冉冉一愣，她完全都没有反应过来，要办什么事儿，顿了三秒才顿悟的封冉冉脸都红了。

    “妈……你要不要这么迫不及待的把我送出去，他才是你亲儿子吧……？”

    “小裴人是真不错。前两天特地打电话来拜年了。冉冉你也是，大过年的，就让他上门吃个便饭吧，你们圈子里头那些弯弯绕绕我是不懂，不过人挺上心的，你不是也挺喜欢的么。”

    封冉冉害羞的有点说不出来话。

    她妈转过脸，看着冉冉的样子笑了。

    “我是想多留你两年，不过我怕有人等不及。”

    ……

    在家过完年没呆几天又得回剧组拍戏了，天气还是很冷，没有转暖，封冉冉穿着她妈妈新给她买的羽绒服站在片场里头来回穿梭，导演早就到了，但是他的表情不是很好看。有一个场工稍微把道具碰了一下，被他大骂了一顿，语气极其严厉。

    “你是怎么回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么。”

    这个场工连忙道歉，刑历虽然平常严厉，但是这种小事他一般也就作罢了，但是今天特别奇怪，感觉他整个人脾气特别特别差。他指着这个场工骂得很厉害：“做不好就不要来了，收拾包袱滚回家啊。”

    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封冉冉看着这个场工头上都冒汗了，她有点于心不忍，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帮忙说了两句话。

    “刑导……算了，毕竟是小事。还要开工呢。”

    刑历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的脸有点白白的，还没有上妆显得有点没气色。她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他被那个眼神戳了一下，他深呼吸了一下，封冉冉看得出来他在强行压抑着什么，然后他说。

    “拍戏吧。”

    整个片场的氛围都很奇怪。封冉冉低着头，她不知道为什么片场的氛围奇怪成这样，她小心翼翼的拍戏争取不要挑起导演的怒火，刑历今天脾气是真的太差，整个人跟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韩闻诺今天没戏份，他站在一边看着封冉冉小心翼翼的演着戏，说实话，他有点儿心疼。

    封冉冉蹲在医院门口，镜头扫到她的脸，她死死的咬紧了唇，刑历却一连喊了好多声的卡，封冉冉有点不知所措，她抬头看着这个导演。

    刑历没说话。这个干瘦的老头似乎是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然后他说：

    “都先别拍了，休息半个小时再拍。”

    ……

    封冉冉蹲在片场外头，寒风吹得她脸有点疼，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头觉得有点沉甸甸的。四周的树叶有些枯败，她蹲在那里捡起地上一片枯叶子，目光盯着叶子上头纹路看。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封冉冉被铃声吓了一跳。

    她把电话接起来。

    经济人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他说：“冉冉你先别看新闻。”

    封冉冉猛然惊醒了——她伸出手胡乱的去打开新闻头条，最上面那一行粗体字映入她的眼帘。

    封冉冉听不见经济人在说什么了。

    ……

    新年刚开始的时候，娱乐圈头条是冯明玉在美国病危的消息。

    封冉冉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

    时间是一条河流，我们不知道我们会随着这条河流飘去哪里。沿途经过的风景一点点的流淌走，记不得也抓不住。

    你不会知道终点在哪里。

    心脏被人用力的攥紧了，封冉冉一句话说不出来，她蹲在那里，口腔里头满满都是苦涩的味道，她想要拨通那个号码可是只是忙音，她茫然四下看——看到坐在那边抽烟的那个老头儿她赶紧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跑过去，四周的风声呼呼的就飘过去了，封冉冉蹲在他面前，脸上的神情迷茫却又小心翼翼。

    “冯姐的事儿是真的么。”

    刑历没说话。

    封冉冉的心真的揪成一团，她觉得自己难过得厉害，这个老头抬起头看着似乎已经傻掉的姑娘，他捏灭了烟头，他说：

    “冉冉你跟我来。”

    ……

    这是个小单间，刑历坐在那头，他看着眼前的姑娘，他开口说话的声音语气很严肃，封冉冉坐在这里，心跳快得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她直觉他说出的话对自己来说，一定会很重要。

    她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她不知道眼前的人能不能给她一个答案，她只能坐在这里，听下去。

    “我认识明玉很早。”

    “她出道很早，十几岁就出道了。说实话，那个年代这么早出道真不是什么好事，她家境不好，为了赚钱养家，这是媒体说的。”

    “但是事实上她母亲嗜赌如命，为了还赌资什么都做得出来。明玉……其实命很苦的。”

    眼前这个老头说到这里他有点说不下去，他整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很严肃，封冉冉看着他，阴影里头他的脸看上去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心酸，他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头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封冉冉。

    “她有话跟你说。让我交给你，还特地让我别看。我也没看，我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你自己看看吧。”

    ……

    这个小单间只剩了封冉冉一个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视频点开是她的脸，她脸上还带了淡淡的笑容，她轻声的说道：

    “那就开始吧。其实很多话我应该亲自同你讲，但是想一想，真正亲自同你讲，或许反而很难说得出口。我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如果不找一个人讲讲看的话，或许以后就永永远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那样……好像有点可惜。”

    “冉冉你是我很喜欢的后辈。其实我很少对人有什么好感，见过太多对于一切看得也就淡了。喜欢你……可能是因为看到你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如果我不经历那些故事的话，我应该也会像你那样过活的。你就是我向往的样子啊冉冉。”

    封冉冉看着画面里头的女人，她笑起来的样子温和的很。她整个人的心脏又酸又涩，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看着她说下去。

    “我母亲是个赌徒，我入圈是为了替她还赌债。单单靠拍戏当然不可能攒到那么多钱，那就得被人包养。”

    封冉冉已经开始颤抖了，画面里头的冯明玉的声音显得轻描淡写：“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我早在年少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很多事情当时觉得天崩地裂痛不欲生，真正经历过一次却觉得——也不过如此。我经历的过的事情……”

    她顿了顿，然后低低的笑。她的笑声很动听。

    “突然很想抽支烟，但是却不能。可惜了。”

    “我的故事远比你所能看到的更荒谬，我这些年，真是什么苦头都吃遍了，这个圈子里头往上爬，脚下踩着的是红地毯，头上淋着的却都是别人的血泪。什么影后……不过是苦苦挣扎求一条生路。别人不拍戏还可以活下去，我不拍戏，我不拍戏就不知道要堕落到哪里去了。我是不可以输的人，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那是她最鲜血淋漓的一面。她低着头，拖着腮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封冉冉听见她说。

    “来来去去都是我一个人，也不错。”

    这一句就让封冉冉哭了。

    眼前这个女人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说：“会有人记得我吧。”

    “毕竟好歹也拍出过几部差强人意的电影。应该会有记得我的吧。”

    “刑导演说你和我很像，其实完全不一样的。冉冉，我外表虽然光鲜，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拥有的怎样千疮百孔的灵魂，这些年我过得真的是太累了。也曾经付出一切爱过，也曾经歇斯底里的恨过。来来去去……其实什么都没有剩下。除了所谓的演技和那几部电影，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安静的托着腮，声音很轻。

    “别怪我，我真的很累了。”

    “演戏演久了，快要忘记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封冉冉拼命摇头，虽然她知道她看不见，可是她身不由己，她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她听不到啊。她怎么能这样呢，她真的有很多很多话都想要告诉她。

    跟她拍戏的时光，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是圈子里头的前辈，是拍戏路上的老师，而对于封冉冉来说，她更把她当成是姐姐，当成是家人一样的看待。封冉冉看着画面里头那个女人，她沉默了一会儿，她说：

    “这条路原本还可以再走下去的……可惜我已经走不动了。”

    “不知道等不等得到这个春天的花开。冉冉，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很喜欢你。拍戏的时候，我想，这个女孩子真美好啊，闪闪发光，眼睛里头还有梦想。”

    “冉冉，如果可以的话，沿着我走过的路，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