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眠之地。

    广袤的骸骨荒原上，黑色的亡灵之气四处弥漫，稀薄如同雾气。不断有呜呜咽咽的刺耳尖啸声从破损的神国豁口处传来，尖利如同鬼哭。

    自骸骨中苏醒的骸骨战士，骸骨侍从在荒原上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偶尔有骑着骸骨战马的骸骨骑士踢踏而过，发出空洞的回响。

    破败，又荒凉。

    沉眠之地中心，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骸骨王座上，一身黑袍，脸色苍白的亡灵主君正静静沉睡。

    磅礴的威势随着祂的呼吸缓缓起伏，如同潮汐涌动。

    王座下，一头体型巨大，通体骨骼莹白如玉的异形骨龙趴伏在地，正静静地守护着王座上的人。

    仿佛自亘古，它便已经在此地。

    蓦地。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一个身穿黑色兜帽长袍的人影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弥漫的黑色雾气掩映下，他瘦削的下巴泛着像是死人一样的灰白色，渗得人心里发慌。

    “莫里斯大人。”

    来人匆匆走到盘卧的骨龙面前，朝它深深行了一礼，语气恭敬无比：“我有要事需要禀报吾主，可否请您将吾主唤醒。”

    话音落下，巨大的骨龙蓦然动了。

    微微的骨节摩擦声中，骨龙巨大的头颅缓缓抬起，深邃无比的目光直直射向了他。

    眼窝里，两团灵魂之火幽幽燃烧，散发着森森寒气。

    黑袍人心头发寒，头颅不自觉地垂得更低。

    别看眼前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甚至从不离开亡灵主君身边，但他却很清楚，眼前这位，活着的时候就是以战斗力彪悍著称的变异龙族，跟随亡灵主君南征北战了不知多少年。

    战死之后，亡灵主君心痛不已，耗费无数珍惜材料亲手将它炼化成了骨龙，战斗力不减反增，直接达到了9级半神。

    他这不到传奇的实力，在这位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就在他心头忐忑不已的时候，半神骨龙莫里斯的声音伴着低沉的龙吟响了起来。

    “圣紫罗兰公国的尼尔森主祭？”

    “是。”尼尔森主祭连忙俯首应声。

    “主人有令，非生死攸关，不得将他唤醒。”

    半神骨龙莫里斯高高昂着龙头，磅礴的威势如山如海般毫不留情地朝他压了过去，语气森然冷厉：“你可能承担后果？”

    尼尔森主祭被吓得膝盖一软，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着牙哆哆嗦嗦道：“是。是的。请莫里斯大人将吾主唤醒。”

    半神骨龙莫里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半晌，才缓缓收回了目光，仰头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

    瞬时间，空气中氤氲的黑雾就剧烈翻滚起来，滚滚威势伴着高亢的龙吟声骤然扩散，整个沉眠之地的氛围都仿佛在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蓦地。

    一声悠长的叹息声从王座上传来。

    尼尔森下意识地仰头看去，就见骸骨王座上闭目沉睡的神缓缓睁开了眼睛。

    从外表上看，祂和人类并没有太大区别，然而，祂那幽深的双眼中却像是藏着无尽深渊，深不见底。

    那感觉，就像是直面死亡，让人心生恐怖。

    尼尔森主祭连忙收回了目光，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伟大的亡灵之主，您忠诚的仆人，圣紫罗兰公国主祭尼尔森·凯恩，拜见吾主。”

    “什么事？”

    亡灵主君眼帘低垂，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

    尼尔森知道，主之前被光明神座下的八翼圣天使追杀，不仅神格破碎，就连灵魂也受了很大的损伤，需要靠长久的沉睡来慢慢恢复。要是他禀报的事情没那么重要的话，今天怕是没办法活着走出沉眠之地。

    然而，即便如此，尼尔森主祭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吾主，属下在圣紫罗兰公国实行的计划失败了。”

    “废物！”亡灵主君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声音里也带上了无尽杀机，“你唤醒我，就为了这点小事？”

    旁边，半神骨龙莫里斯也感觉到了亡灵主君的怒意，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狰狞的龙嘴微微张开，一团浓郁到令人心惊的死亡之气在其中缓缓凝聚。

    只要亡灵主君一声令下，它就会立刻动手。

    “不，不是！”

    尼尔森主祭感觉到了危险，语速骤然提高：“是光明神！光明神回来了！”

    “什么？”

    亡灵主君呼吸一滞。

    尼尔森主祭抓住机会，连忙继续：“属下确定，破坏我计划的是光明神的人。我察觉不对之后特意派了人调查，牺牲了好几拨人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光明神已经把海妖一族收入麾下，最近的好几场战役之中，都有人召唤出了天使……”

    光明神消失这么多年，声称自己得到了光明神的眷顾，打着光明神旗号想要招收信徒的人层出不穷，一开始还有人会相信，但到了现在，绝大部分人听到类似的消息，第一反应都是质疑。

    尼尔森也不例外。

    然而，这一次，情况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匍匐在地上，颤抖着把自己得到的消息详细述说了一遍，越说，声音越是干涩：“伟大的主啊，光明神，祂真的回来了。”

    “那老混蛋……居然真的没死？！”

    令人震撼的消息，就像是一颗流星一样“轰”的一声砸在了亡灵主君脑门上。亡灵主君的大脑有一瞬间几乎是一片空白，威严冷漠的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茫然之色。

    “这不可能！”

    半神骨龙莫里斯也被这消息砸蒙了，直接一轱辘从地上站了起来。

    此刻的它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冷酷，反而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高亢的龙吟声中带着仿佛烙印在灵魂之中的战栗和恐惧。

    过了好半晌，它才猛地反应过来，弯下龙颈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尼尔森，语气森然地说道：“你把所有消息再重新说一遍。”

    尼尔森主祭浑身冷汗直流，却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搜集到的所有消息重新说了一遍。

    他心里清楚，如果他的分析和消息有任何问题，眼前的半神骨龙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泄愤。

    幸好，他之前就对这情况有所预料，几乎把所有能搜集到的消息全都搜集了个遍，还想方设法把其中大部分的消息全部确认过了，确信消息确凿无误，这才敢来神国唤醒亡灵主君。

    莫里斯盯着他翻来覆去地把所有消息说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漏洞，这才不甘地相信光明神真的没死，而且又杀回光明位面来了。

    “光明神！又是光明神！祂为什么就是阴魂不散？！”它愤怒地一爪子把脚下的骸骨踩了个稀碎，但那微微颤抖的灵魂之火却暴露了它心底的忐忑和不安。

    它第一次被杀，就是光明教廷的光明骑士干的。后来沉眠之地遭到天使大军血洗，它连灵魂之火都差点破碎，骨骼上至今还有几道巨大的伤口没有愈合。一提起光明神，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让它根本没有办法冷静。

    不知不觉间，令人心惊的威压一波又一波地从它身上扩散开来，整个沉眠之地的亡灵都被这恐怖的威压吓得灵魂战栗。

    就跪在它面前的尼尔森主祭更是头皮发麻，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恨不得自己真的能消失在阴影里。

    “莫里斯，冷静点。”

    这时，亡灵主君的声音从骸骨王座上传来。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盆凉水兜头脚下，半神骨龙莫里斯因为光明神归来而过热的脑子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

    它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重新趴了下来，然而，那剧烈跳动的灵魂之火，却暴露了它心中的不平静。

    比起暴躁的莫里斯，亡灵主君的情绪却相对要冷静得多。

    能依靠一己之力在被光明占据的光明位面点燃神火，成功成神，他依靠的从来都不止是强大的实力，还有冷静，缜密的思维和谨慎到令人发指的布局。稍有差池，他都不可能在光明神的眼皮子底下成神。

    此刻，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战，还是逃？

    换了以前，他绝对不会生起跟光明神硬杠的心思，然而，此刻光明神重创归来，就算没死也绝对是最虚弱的时候，对他而言正是绝佳的机会。

    拼一把，如果成功了，他不仅可以恢复实力，还能接手光明神的神国，从此正大光明成为光明位面至高无上的唯一神，神权在握。

    然而，据他所知，光明神那老家伙相当邪门，总有办法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当初的第一代海神，论战斗力不比祂强大？不管是谁，看当时的情况都觉得海神不可能会输。

    结果，海神输了。

    当初的精灵神，难道就不强吗？结果，精灵神也输了。

    自己真的有可能赢吗？

    一旦失败，他恐怕连像现在这样苟活的机会都没有了，说不定连尸骨都会被炼制成神器，成为光明神辉煌王冠上一个无足轻重的点缀。

    他苍白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骸骨王座的扶手，眉心因为剧烈的心理斗争而紧紧皱了起来。

    气氛沉默而压抑。

    尼尔森主祭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吭，恨不得自己可以像亡灵一样不用呼吸。

    蓦地。

    冥冥之中，一道信仰链接忽然断裂。

    “怎么回事？！”

    沉思中的亡灵主君蓦然惊醒，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感觉，分明是他留在光明位面上收集信仰之力的神像被毁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了！

    他在光明位面上一共也就留了六座神像，每一座都是他耗费了很多珍贵材料和神力才制作成功，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如今他神格破碎，境界跌落，没有这些通过特殊手法制作的神像建立信仰连接，源源不断地为他收集神力，他想要重新点燃神火就是痴人说梦。

    正常情况下，他在神像中留的神力绝对是足够应付各种情况的，没有绝强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神像毁掉。

    “查，必须要查清楚！”

    震怒之下，他立刻就准备通过另外四座神像传达神谕，让他们查清楚真相。

    然而，就在他刚刚和神像建立连接，准备传达神谕的时候，第二尊，第三尊……剩下的四尊神像就像是排着队一样接连被毁。神力链接断裂，分神被毁造成的反噬让他的神魂一阵绞痛，瞬间就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主人，您没事吧？”

    半神骨龙莫里斯吓了一跳。

    尼尔森主祭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吾，吾主……”

    然而，亡灵主君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话一样，整个人都僵在了骸骨王座上，脸色一片惨白。

    跟第一次不同，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毁掉神像的力量。

    那力量是那么浩瀚，那么强大，那么神圣，又是那么该死的熟悉！

    “光，明，神！”

    亡灵主君咬着牙，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聪明如他，都不用细细思考，就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光明神那老混蛋不知怎么发现了他在光明位面的据点，悄悄把所有据点一锅端了。

    至于神像为什么会集中被毁，恐怕也是那老混蛋的计谋，怕的就是自己反应过来，会引起其他变故。

    那老混蛋，果然一如既往地老奸巨猾。

    幸好自己还在犹豫，没有真的动手跟祂杠上，要不然……

    “主人，难道光明神那老混蛋已经盯上您了？！”半神骨龙莫里斯猛地反应了过来，语气变得更加紧张。

    虽然它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主人刚才那一口血跟光明神脱不了关系。

    尼尔森主祭更是被吓得不轻，紧张得连手脚都在颤抖：“吾主，难，难道光明神打过来了？那咱们怎么办？”

    “撤！立刻放弃光明位面！”亡灵主君的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没有光明位面，您的伤怎么办？”半神骨龙莫里斯不安道。

    “顾不得那么多了。光明神那老混蛋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必然是雷霆一击。动作稍微慢一点，恐怕我就走不掉了。”

    亡灵主君的表情非常难看，显然是想起了过去的糟心事。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思路清晰，没有丝毫犹豫。

    至于离开光明位面之后怎么办，那就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说话间，他心念微动，强大的亡灵之力汹涌而出，抬手就准备掐断和光明位面之间的联系。

    为了躲避光明神的追踪，他早就已经把沉眠之地移动到了距离光明位面很远很远的虚空之中。只要掐断两者之间的空间联系，光明神那老混蛋短时间内就找不到他。而这段时间，足够他再次转移了。

    然而，就在亡灵主君准备动手的那一瞬间，尼尔森主祭忽然反应了过来，急忙开口：“吾主，我知道一个异位面，它十几年前和光明位面之间曾经有空间通道连接。”

    亡灵主君动作一顿：“继续说。”

    尼尔森主祭喘了口气，语速飞快：“据说那个异位面十几年前不知怎么打通了和光明位面之间的空间通道，曾经试图入侵光明位面，但最后失败了，就连空间通道都被当时圣紫罗兰公国的继承人毁掉了。”

    这其实是他准备用来保命的消息，就指着万一亡灵主君要追究他计划失败或者没有及时汇报光明神回来的消息，他可以靠说出这个消息来保命，却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用上了。

    他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随即补充道：“我找到了几个参加过那场战役的人，了解到那个异位面的土著人口多，灵魂力量弱，非常适合我们传播信仰。我们完全可以去那里。”

    “好。就去那个异位面。”

    亡灵主君当机立断，直接下了决定。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一个连普通的公国都拿不下来的异位面，就算有强者，实力想必也有限，他并不需要顾忌太多。

    可惜，任凭亡灵主君再怎么聪明都没有料到，光明神早就已经换了人。就算他不走，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事。反倒是他这一撤，直接撤到了光明神的眼皮子底下。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亡灵主君，也不会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