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边界，与东昌府直接相邻的富平县县城。

    城外那些提前接到警讯的村民，早已经在各位日游神的指挥下，带着细软避入了拥有高大城墙的县城中。

    城头之上，黝黑的火炮一字排开。

    令旗挥舞，十几个洪亮的声音齐声高喝：

    “敕命！召请神威将军临坛！开火！”

    每一尊【神威将军炮】的炮口之上，各自浮现出一尊昂然肃立的金甲将军。

    炮身之上，无数赤红篆文连成一体，构筑成一座隐含火气的阵法坛场。

    轰！轰！轰！轰！轰！...

    篆文每闪烁一次，这些神威将军炮便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激鸣。

    城墙嗡鸣，大气颤抖。

    炽烈的火光登时映红了半边天空。

    但奇怪的是，这等恐怖的炮火竟丝毫都没能撼动那些流民冲锋的脚步。

    “啊啊啊啊....”

    数千流民双目赤红，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冲着县城飞奔而来。

    即便身边一个又一个同伴被炮火撕成了碎片，脸上都完全没有显露出一丝恐惧的情绪。

    此时正站在城头上的周景焕，以及跟在他身边的那一群文臣、武将全都看得眉头紧锁。

    副将汤河忍不住喃喃自语：

    “他们这...哪里有一点争夺天下的样子？

    在攻破县城之后不仅不倚为根基，步步为营，还将城中所有百姓都裹挟一空。

    这种做法倒也不算新鲜，大多数最底层的流民军都是这样起家，没有目标没有军纪，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一旦停下脚步就会飞速崩溃。

    但看这些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的流民，他们怕是被那些旁门左道直接当成了炮灰啊。

    但去哪里不好，怎么偏偏一头撞到咱们这里来？”

    在这个年代，原本的名门望族没落了叫做“寒门”，有房有地的叫做“庶民”。

    没有地、没有房的人叫做“流”，没有正当职业的人叫做“氓”。

    这些人自从离开居住地，选择从贼的那一刻起，自然也就变成了“流民”。

    这时，谢燕姬也凑到周景焕身边低声道：

    “从云楼鬼市搜集的情报已经送来，说是这家道脉有点邪门...”

    这“妖师道”是旁门左道中的一支，其中的这个“妖”字可不是妖精的妖，而是妖魔的妖！

    虽然他们头上并没有一个【天官】，却吸纳了大量因为触犯戒律，渐渐由人类异化为妖魔的旁门术士。

    最擅长使用各种道法实现肉身改造、拼接，糅合人兽、人妖、人器。

    甚至将各种不同妖魔的强大器官，移植到自己的身上替换原本孱弱的人身，实现肉体层面的不断强化。

    因为这种特性，此道脉晋升黄篆后修成的法身，还被戏称为【百纳法身】。

    喻作穷苦和尚身上穿的百衲衣。

    但是他们的行事风格却跟六欲红尘道、万相道都相差不大。

    随意狩猎其他的修行者、精怪，已经与妖魔毫无二致，属于不可以被【九兵】拉拢的对象。

    至于这些流民明显是被“妖师道”的道法影响，已经丢失人类的本性，变成了毫无意识的人形兵器！

    片刻功夫之后。

    “吃！”

    一个浑身鲜血淋漓，似乎只剩下食欲的流民冲上了城头。

    砰！

    火光迸射。

    立刻便被一个手持霹雳炮（步兵火铳）的火器营士卒，一铳打在胸口。

    在近距离射击中，那流民的胸口直接被轰出一个硕大的血洞。

    他却只是身体晃了晃，便继续向前勐冲，想要拼命朝着那士卒狠狠咬上一口。

    幸亏旁边有道兵眼疾手快将之一刀砍成两截，那“流民”这才彻底死去。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胸腔中有一条长着锋利口器，通体血红色的虫子正死死咬在尸体的心脏上。

    每扭动一次虫躯，还热乎的尸体都会抽搐一下。

    似乎这具身体的控制系统已经完全被这只古怪的虫子取代。

    谢燕姬挥刀将那虫子斩成两段，但虫子不仅没有死，反倒吃着尸体的血肉长成了两条完整的虫子。

    但受到龙气压制，活性也在快速降低。

    女将脸色微冷，对身边的周景焕说道：

    “这似乎是情报里作为‘妖师道’根本法门之一的【血线虫】。

    在太平年月里感受还不太明显，一夜之间龙气崩溃，乱世降临，真是什么妖魔诡怪都跑了出来。”

    后者点点头：

    “先前我们确实有些轻敌了。

    除了三千普通火器营之外，只带了一部九百员【神武军】充当亲卫，希望此战顺利吧。”

    北方“无生道”虽然已经崩盘，但他们可没有忘记自己在浊河中还藏着一个大敌。

    ——【青篆诡仙】独眼石人。

    裴玉楼带着三营【道兵】，一直驻扎在大运河和浊河交汇处的东平湖，随时防备独眼石人。

    确保可以让它有来无回。

    却也被这诡仙隐隐绊住了手脚，守御有余，进取不足。

    “吃！吃！吃！...”

    说话之间，越来越多被古怪虫子寄生的流民冒着炮火冲上了城墙，即便缺胳膊少腿，也搭着人梯悍不畏死。

    “杀！”

    周景焕清楚面对这种不正常的敌人，指挥权谋通通无效，昂身伫立城头，腰间长刀出鞘。

    一刀挥出便将方圆十丈之内，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流民”斩杀一空。

    手中宝刀发出清越的铮鸣，不沾一丝血迹。

    这是谢燕姬的嫁妆，一口历史悠久的传古名刀【大夏龙雀】。

    柄下为大环，以龙缠之，其首鸟形，刀长三尺九寸。

    刀背铭刻：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迩，如风靡草，威服九野！

    不仅锋锐无匹，还自然凝聚着一股王者之气，对兵法修行和【太平刀法】大有好处。

    身后道兵纷纷扑上，喊杀震天。

    “破贼！”

    “破贼！”

    这些疯子一般的“流民”源源不绝。

    周景焕他们即便知道他们是受到了那一条【血线虫】的影响，却也不敢泛滥同情心，让他们冲进城中。

    在这奋力拼杀的过程中，就跟所有应了天命的潜龙一样。

    周景焕的兵法修为也开始突飞勐进，距离那一道天人界限越来越近。

    需知，术士路径走到【青篆真人】这一步，会通过人、地、天三关的步步修持。

    好似瓜熟蒂落一样，在自己体内建造内景小天地，即便脱离世界大循环，也足以自成一体，自给自足。

    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再与这世道一起随波逐流。

    而第四境的【军主】只有在兵法意志产生质变，打破天人界限，成就寿限150载的“天人无漏”后。

    才能实现【兵道法相】的第二次蜕变。

    截取神话中某种神兽的精神和形象，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强大存在。

    甚至能凭一己之力，在一定范围内以己心代天心。

    特别是在这没有上层气运金龙压制的乱世之中，人道洪流汹涌直下。

    众生愿力会推动着潜龙，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晋升【军主】乃至【兵圣】。

    时势造英雄，乱战之中【兵圣】的数量，要远比和平年代多得多。

    惨烈的厮杀一直从下午持续到黄昏。

    富平县城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臭气熏天。

    周景焕虽然还不算累，但看着眼前的惨状，以及视野尽头再次出现的影影绰绰，一颗心却有些动摇了。

    “妖邪该死！

    既不是为了争夺地盘，又不是抢夺粮食，这幕后的‘妖师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驱使百姓不计伤亡蚁附攻城？”

    正在这个时候，周景焕双目一眯。

    远处，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皮肤血红的人影忽然出现在视野中。

    大步走进血流成河的战场，毛孔中有无数【血线虫】不停挥舞。

    在被血线虫触碰的瞬间，脚边的一具尸体便像面团一样血肉消融，与之飞速融合到了一起。

    然后这道人影在大步靠近城池的时候，也在越长越大。

    一路上凡是被它触碰到的人都会被“吃”掉，变成它身体的一部分。

    在距离城池还有二十丈的时候，身高便已经与城池平齐。

    那些在太平年月没有见过大场面的普通士卒，看得一个个两股战战，连手中的火铳都几乎拿捏不稳。

    即便城头不断开炮，炸得这巨人血肉横飞，却能在呼吸之间便迅速恢复。

    连前进的速度都没有减缓。

    在距离战场数里之外的山头上，一群身披灰色道袍，身上大多都有着异于常人之相的邪异道士，望着此间目露兴奋之色：

    “哈哈哈，我们‘妖师道’四兽门开发出来的独门道法【人造诡异·巨灵神】，今日便将大放异彩！

    用层层血肉盔甲抵御龙气，足够正常活动整整半个时辰。”

    为首一个双耳垂肩的道士，看着城头的周景焕握紧了拳头：

    “我严良才天生【方肛相】，靠着师门能夺取旁人器官、乃至天生异相的【血线虫】，又夺来了【两耳垂肩相】。

    今日必定能再夺走这二皇子周景焕的【紫气东来相】，成就无上的天命！”

    【方肛相】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天生异相。

    顾名思义，他的那什么不是圆形而是方形。

    这种人物能吃常人所不能吃之苦，生命力极为顽强。

    历史上那位曾经受过胯下之辱的大人物，就拥有这种天生异相。

    而对“妖师道”的术士来说，还能靠它毫无排异地缝合不设上限的【天生异相】，远胜那些只能移植妖魔器官的同门。

    故而，人道债业反噬之下，这帮人盯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地盘、粮食，而恰恰便是周景焕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