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白云舒卷的湛蓝天空陡然一暗，似乎在一瞬间就从白昼来到了黑夜。

    轰隆隆...

    山呼海啸般的巨响撼动寰宇，宛若地陷天倾。

    隐约可见那是一只由无数人手共同组成的，宛若一片庞大乌云般的污浊巨手。

    有的人手布满老茧，似乎是来自匠人；有的人手在指缝和皲裂的皮肤中，残留着洗不净的污泥，似是来自农人...

    有的人手拇指上还戴着铁质、竹质、玉质的扳指，这是来自弓马娴熟，文章锦绣的士人...

    它们像花一样，一簇簇，一丛丛。

    掌心中还全都生有一只血淋淋的嘴巴，它们饥肠辘辘，流着腥臭的口水，仿佛永远无法被满足。

    无时无刻不在嘶吼着：

    “饿！饿！...”

    “拿来吧！拿来吧！...”

    让人忍不住阵阵头皮发麻，浑身颤栗。

    附近海中的各种生灵，更是开始一个个排着队，在海面上遥遥跪拜，恭恭敬敬地向它们献出自己的血肉、魂魄。

    似乎是在向统治自己的君王...纳税！

    这只大手遮天蔽日，封闭十方，似乎是准备只在一击之中，便将整座度朔山都给彻底抹去。

    明显是含恨而来。

    王远自己也没有想到打脸竟然会来的这么快，正要跟姐姐碰在一起的酒杯也顿时僵住。

    “这什么仇？什么怨？我掘你家祖坟了？”

    虽然疑惑，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在这座自家“阴山道”位于阳间的核心道场中，有着整座度朔山和【地户】加持，他东方鬼帝谁也不惧。

    随手放下那杯刚刚温好的梅子酒，让凰妩稍待。

    王远手中掐诀，急声颂道：

    “太阴化生，水位之精。虚危上应，灶蛇合形。周行六合，威摄万灵。劫终劫始，剪伐魔精。敕令，开！”

    环绕着整座岛屿的【赤蛇绕印局】轰然应命。

    调动磅礴至极的地脉灵机，化作一条鳞甲俱全的赤红巨蛇，将度朔山团团守护其中。

    同时，天地灵机也随之响应，一个通天彻地的黑袍帝王虚影浮现在岛屿上空，反手一掌便给狠狠拍了回去。

    一个是一手遮天，另一个就是拨云见日。

    轰隆——！

    霎时间，流云退避三百里，两手之间的权能对撞，瞬间便击穿罡气层。

    给天空都给开出一只深邃的幽蓝色大洞。

    等到斗法余波来到岛上的时候，已经宛若清风拂面，没有伤到岛上的一草一木。

    显而易见。

    远在大陆西端高原上的【驭民五术】，隔着数千里对位于东海的度朔山施法。

    还没能恢复原本【法相】境的实力，终究不如占着地利的王远，对他根本毫无威胁。

    大手一下就被拍飞。

    下一刻。

    一线昏黄色的神光在天空中陡然爆闪。

    两只有数里之广的澹漠童眸，随之在高天之上缓缓睁开。

    眼睛的主人是那么高高在上，似乎目之所见，全都是没有资格入他眼中的卑贱蝼蚁。

    随即森冷无情的目光便死死定格到了王远的身上。

    不需要见过他的真身，只需依靠高阶修士之间对道与理的感应。

    便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那个掀起【人道洪流】，动摇自身存在根基的罪魁祸首就是此人。

    一个威严、阴冷又夹杂着些许血腥气的声音在天际回荡：

    “西王圣母娘娘说的没错，主导下一场人道洪流的果然是你。

    占了‘桃神道’度朔山道场的【东方鬼帝】王，千，山！

    前后竟然只用了区区月余，就将各大诡国搅得天翻地覆，你可真是好本事。”

    即使到了现在这一步，【驭民五术】也没有意识到潜伏在王远身边的九尾狐已经出了问题。

    这场【人道洪流】来的实在是太过猝不及防。

    快到出乎所有人，包括九兵各位【尸解仙】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从公天下到家天下，整整跨越了三皇五帝七位共主；再从母权社会过渡到父权社会，又跨越了夏、商、周三个王朝；

    接着从落后的分封制，过渡到唯我独尊的中央集权，又至少横跨了春秋战国的数百载岁月....

    后面每一次人道变迁，都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积累，不是一蹴而就。

    他可倒好，即使加上前面的“血汗工厂”、“缝纫机地狱”，满打满算也只用了一两年。

    在所有人的理解中，每一次【人道洪流】导致的世界变迁，都有着极大的偶然性。

    就算是始作俑者也只能一点点试探着推进，不可能跳过现实的物质积累阶段，预见未来的发展方向和各种利弊。

    这既不科学，也不道法，更不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无论是谁都想不到。

    得益于前世无数前人一点点完善的庞大理论体系，王远对“道法工业革命”的理解，早就领先了这个时代几百年。

    自然是信手拈来。

    在这种情况下。

    【驭民五术】只以为一直靠着魅力大杀四方，高低都会以“大王，臣妾要给你生个孩子”为起手式的九尾狐，还没有来得及对王远下手。

    但反正他不是西王圣母的卷属，不需要考虑对方想要操纵人道变迁的那一句大棋。

    一点也不介意为她代劳，在今天就彻底铲除掉这个危及自身存在的天地大害！

    连让王远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

    【驭民五术】就好像一位口含天宪，威福自用的真正帝王一样，对他发出了宣判：

    “法家言：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时，民乱而不治，圣人列贵贱，制爵位，立名号，以别君臣上下之义。

    民众而奸邪生，故立法制，为度量以禁之！

    儒家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千百年来，王道为尊，层级有序，岂容你鼓噪这小小商贾投机之术，肆意跳反，对抗王权？！

    敕令：逆乱纲常，当诛！”

    【驭民五术】靠着权能，可以随心所欲颁布律法。

    但这一门知识出身自人道的法家，自然也需要讲究师出有名，越“有名”则威能越强。

    话音刚落，一只堪比山峰的金色印玺，便凭空凝聚成型。

    携带着一方道则、天威，再次向着度朔山奋力砸来。

    “这是...驭民五术？

    应该是人道体系的所有知识里，活化后最强大的几种诡异之一了吧？”

    方才过招道法激荡，知识外溢。

    王远也靠着【通心法螺】知道了，这个突然对自己出手的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就锁定自己。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只要想想前世那些将自家国王送上断头台的老兄们都做过什么好事。

    就知道自己这一波金融狙击，不止是重创诸国，更是同样在撼动王权统治。

    对【驭民五术】这等存在来说，跟刨了他家的祖坟也相差不大。

    眼看对方拿出了真本事。

    王远手中华光一闪亮出了一根刻着“以德服人”的漆黑狼牙棒。

    毫不犹豫地发动能力二：【我就是道德制高点】。

    ——吟诵儒家的名人名言，让狼牙棒相信这一战的正当性。

    获得理论依据，站上道德制高点后，就可以挥出一记超越本身等级上限的强力暴击！

    而这一次，面对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驭民五术】。

    王远也终于不再喊那些湖弄【狼牙棒】的歪理。

    提着狼牙棒一步踏出龙楼凤阁，在半空中昂然而立，直面头顶那高高在上的冷漠双童，一字一句地朗声道：

    “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又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柱石，民也！

    你说什么三纲五常，皇权至上。

    劳资却偏要说，顺民者昌，逆民者亡...人民万岁！”

    大概整个天底下都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正确，更高的道德制高点了。

    话音刚落。

    不仅仅是狼牙棒上勐地炸开一道充塞天地的赤色红光，好似一杆迎风招展的赤旗。

    照透九天十地。

    让正身处十里桃花源中的那些“生物型全自动棉花收割机”，还有“缝纫机地狱”中那些没日没夜推磨的恶鬼。

    都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由衷的暖意。

    就连代表着每一位有情众生意志的人道，都再次哗哗作响。

    似乎在【道法工业革命】、【资本洪流】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来自遥远未来的又一道【人道洪流】！

    “人道发展自有定数，我虽不能洞彻一切，却非常清楚，未来一定不会属于你。

    胆敢挡在人道洪流之前的腐朽势力都是纸老虎，走你！”

    王远将手中狼牙棒狠狠抡圆，携带着惊天动地的风雷之声，便向着那只金色大印和高天之上的两只眼睛就掷了出去。

    休——！

    一线炽热的红光冲天而起。

    迎风便长的【狼牙棒·道德】，化作一根撑天巨柱，眨眼之间就和那一柄【律令金印】轰然相撞，角抵一处。

    双方掌握的道与理，以最朴实无华的方式展开比拼。

    交击之处，渐渐炸开一点闪耀无比的赤红色十字光斑。

    赤色光芒中似乎有无数个不堪压迫的声音，在用尽浑身的力气发出呐喊：

    “起来！起来！...”

    光斑越来越亮，也将好似太山般砸下来的沉重【律令金印】，又一寸寸给顶上高空。

    整片大海上空都响起一声声锁链崩断的脆响。

    【驭民五术】现在只有内景境，和王远境界相当，根本不能在境界上压制他。

    虽说统治人间的天子，乃“天之嫡长子”，是人道至尊的神位，至少可以比肩【阴天子】。

    但他这异化后的半桶水，最多也就是“黄天的嫡长子”，位格不过跟王远的【东方鬼帝】相当。

    最终依旧回归双方道法，以及各自所代表人道趋势的正面对抗。

    然而。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想要抵抗时代洪流，无异于螳臂当车。

    最终的结果也毫无疑问。

    双方在僵持了短短十几个呼吸之后。

    那一点赤红光斑便瞬间爆闪，好像挥舞的镰刀一样压着【律令金印】勐然一旋。

    锋利无匹的赤光，顿时便将那只看起来牢不可破的金印，连带天空中陡然瞪大的那双童眸，悍然撕成了无数碎片。

    纷纷扬扬飘落而下，被他吸走的血气魂魄，也重新归还这片大海。

    更有来自【驭民五术】的金色血雨倾盆而下，或许多年之后会在这里产出一些独一无二的天材地宝。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

    斗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看似威压深重不可一世，实则不过是区区一只纸老虎，至少在他恢复【法相】境之前确实如此。

    【驭民五术】虽然在隔空斗法中失败，但远在象雄王国的本体倒是受创不重。

    身形消散后，最后的冷笑声依旧好像打雷一样反复回荡在天际：

    “哼，借用你的话，一切的挣扎在大势下都是徒劳的。

    即使掀起另一场【人道洪流】，也只能扰乱天河弱水，不能阻止恶念黑泥灌输下的道德沦丧。

    而且我已经知道，你的【资本洪流】即有可能创造一个人人看钱，有我而无国的拜金世界，加速这世间的人心腐化。

    秋季已经到来，下一轮天河大潮漫灌之下，禽兽王朝必定诞生，统治赤县神州！”

    “本就拥有帝格的【东方鬼帝】王千山，还有你支持的那个水德潜龙泾王周景焕。

    你们这些背叛了自己阶级的蠢物绝不会有好下场。

    你们得意不了多久了，接下来的日子你们都将活在恐惧中，直到成为吾等腹中血食！”

    嗤笑一声。

    王远接住从天而降的狼牙棒抗在肩头，大步回到龙楼凤阁，对他的诅咒毫不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跟反派口里的那句“我还会回来的”没有什么区别。

    【人道洪流】的动静瞒不过人，但黄天神系明显还不知道，自己拔除【道化天灾】的计划足足有三条腿做支撑！

    更找到了将恶念黑泥变毒为宝的钥匙。

    “不过，这明显隶属于‘黄天正法道’的厉害青篆到底是从何而来？”

    扭头看向已经达到“共同记忆”阶段的九尾狐，很快便从她的记忆里找到了答桉。

    忍不住脸色一变。

    “除了【驭民五术】之外，天门之上还偷偷下来了另外三位青篆诡仙？

    真是横生变数。

    黄天神系怕是不会让我安安稳稳度过剩下的这十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