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一愣：“古往今来，朝中最忌讳女子从政。别说拥为储君，你哪怕透露一点想要从政的意图，此生都会被禁止入帝都。倩倩姑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我若是一纸状书告到朝廷，别说整个郡主府上下百余人口都得掉脑袋，就连李家都要受到不小的波及，倩倩姑娘行事未必太过鲁莽了吧。”

    姬倩倩直勾勾地盯着周通，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和慌张：“现在朝中就不是女子从政了吗？皇太后权欲滔天，亲小人，远贤良，肆意妄为；父皇又太过懦弱，任由太后胡来，根本不做主张；道士看准时机炼制妖丹讨皇太后欢喜，进贡一枚驻肌养颜的丹药就可以官封五品，鱼肉一方，哪还有一点朝廷的样子？”

    “我父亲是当朝皇帝，母亲是圣人李子之后，由我替父皇代理江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各大圣人世家看在李荷后人的面子上，自然会归心，大乾内部铁板一块，这样才能合力抵御蛮子。我虽为女儿身，但志不输男儿，立我为储君，总比任由江山破碎，大乾千古基业一朝化为乌有的好。”

    “而且非我鲁莽，不过是看准了周解元人品值得托付罢了。若是告发我，李家也会受到不小的牵连，而我表兄对你有恩，你绝不会做出这种以怨报德的事情。”姬倩倩羽扇轻摇，虽为女儿身，却当真有种胸怀天下的气势，一番分析彻头彻尾，显然对时局有相当明确的判断力。

    周通点了点头，盯着姬倩倩看了良久，随后问道：“郡主府三个字是顾鸿鸣所写吧？你有没有向他透露成为储君的意图？”

    “顾鸿鸣学生遍天下，又尊圣人李荷为神明，当年父皇封我为郡主，他还亲手写牌匾送到府上，这样的人我自然要拉拢一下。但此人读书读坏了脑袋，没有圣人的实力偏偏想行圣贤之事，先是骂我拉帮结派，又骂我蛇蝎心肠，不渡化小人反倒滥起杀心，若是告诉他我有意成为储君，怕是他早就将我的脑袋扭下来了。”提到顾鸿鸣，姬倩倩顿时皱着琼鼻直摇头。

    “天下如此动荡，就是真有圣贤降世，也不可能只靠道理平定乱世。顾鸿鸣虽然宅心仁厚，却也是亡国之臣啊。”听了姬倩倩的话后，周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把。只要你崇德明善，愿为天下苍生效力，我拥你为天子都不是不可能。”周通放下手中捏着的茶杯，缓缓说道。

    “什么？”姬倩倩顿时惊得花容失色：“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你居然这么轻易的答应我。我就算再有野心，也不过想成为储君，在紧要关头替父皇做决断，你居然说要拥我为天子？这可图谋造反，欺君犯上的大过啊，若是失败的话遗臭万年，被人盖庙立牌坊骂个几千年都不是不可能。”

    周通短短一句话，差点没把姬倩倩吓傻过去，一个无权无势，既不修炼神通，又没圣人世家撑腰，颠沛流离的布衣秀才居然敢说出拥她为天子这种话，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但看着面前蓝袍书生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的神情，以及从《招安录》中所窥探到的绝代文采和胸襟傲骨，姬倩倩居然生出了几分得周通拥立，可以得天下的错觉。

    “我读圣贤经文时，有一句话始终悟不透，那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周通答非所问，扯到另一件事情上：“起初我以为是天道无情，把众生视作草扎的猪狗，随意祭祀。但科举考试让我意识到，天道和大乾一命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国家灭亡时，就算是没有感情的天道都会现身，培养大乾子民，共渡难关。”

    “这时我才明白，天地不仁的天地二字，是对大乾统治者的泛指。有些上位者比天道要无情百倍，根本不顾百姓的死活，哪怕朝中乌烟瘴气，哪怕民间生灵涂炭，哪怕域外虎视眈眈，只要自己可以安享富贵，就能把百姓当刍狗一样祭祀掉，把大乾疆土当垃圾一样割让。”

    “君子应该以天为镜，明辨忠奸，惩魔卫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而不是变成朝廷的鹰犬，沦为亡国之臣。男人还是女人做皇帝对天下苍生而言，并没什么不同，能顿顿吃上饱饭，才是他们最迫切的需求；只要你愿意当一个好皇帝，我就拥你为天子！”

    一番慷慨陈词，震得纱窗都在隐隐发颤。

    周通前一世忠心耿耿，却死在断头台上，虽然是满朝文武设计陷害，但最后拍板定下死罪的人却还是皇帝，此举不仅伤透了周通的心，更是淡化了皇权在他心中的地位。所以在这个世界目睹朝中内外纷争不断而皇帝却无所作为后，他已经有了另立君主的打算。

    “这件事容我三思。”姬倩倩被周通吓破了胆，她本打算招募周通为左膀右臂，助她成为储君，没想到周通这个看似斯文的秀才居然舍得一身胆，起了把皇帝拉下马的心思，让姬倩倩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

    “还是先考虑立我为储君的事情吧，只要能除掉皇太后，道士根本不足畏惧，宦官虽然麻烦，但只要我们能在朝中站住话语权，也可以步步围剿。父皇生性柔弱，也无心把持社稷神器，到时候我们只要借着他的名号平定西域，稳定国运就好，根本没有废除旧王的必要。”姬倩倩终究是女流之辈，关键时刻狠不下心。

    “这样也好。”周通的目的是稳定大乾国运，皇室如何变迁对他而言意义并不大，只要有一个不把百姓当刍狗的君王就好。而且周通早就知道姬倩倩不敢做出废除旧王，日月换新天的大举动，先前一番话除了表明立场外，更多是为了在姬倩倩心中埋下一颗成为国君的种子，日后朝中一旦起什么变故，这颗种子就会立刻生根发芽。

    “对了，倩倩姑娘。”周通忽然开口道：“为何此次乡试中举名单上没有李公子的名字？而且考试结束后也寻不到李公子的影子？”周通总觉得李自成消失得莫名其妙。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姬倩倩摇了摇头：“表哥行事向来颇有深度，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猜到的，他既然不肯中举，自然有他的理由。”姬倩倩对李自成有种近乎偏执的信任。

    就在二人谈话间，忽然看到丫鬟栾儿喘着粗气，连敲门都顾不得，匆匆忙忙地推开房门，快步走到姬倩倩身畔，将一张字条递在她手中，随即附在姬倩倩耳边小声说道：“郡，郡主！有李公子的消息了。”

    “真的？”姬倩倩顿时大喜，又想到自己和周通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便莲步轻移，踱到周通面前：“我和周公子是性命相交的关系，在周兄面前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同我一起看密报上的内容吧。”

    看周通点头后，姬倩倩也不犹豫，直接就将纸条摊开，只见上边写着一行蝇头小字：“文华省考监郭襄千里快报：文华省五魁出世，天道评李自成为乡试第一名解元，文华省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