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就是家坊。天君有所不知，家坊今日的主事贺家，祖辈曾是此教派批信众之一，坊中所谓‘川’、‘无尘’、‘真华’市，最初实是代指尊神名。”

    听赵相山讲古，余慈也是大感兴趣：“怎么讲？”

    “那教派名曰‘尊教’，立了位圣尊神明，最初甚至都没有一个固定的名称。还是信众为了区分，渐渐约定俗成。其教义大概也是讲末大劫那一套，若想安然渡过，需要依次在位神明座下修持，

    “川即海纳川、有教无类，为最初接引之意，是初入教修士所在；

    “无尘为空、可指虚空，亦可指纯净，是创立或净化一界，是资深教众所在；

    “真华或可做‘乐’解，也能有‘彼岸’的意思，这就更明白了，只有核心教众才有资格。

    “乍听上去还是通顺的，能够扯出一条线，可细节上经不住仔细推巧，也没有一个成熟的修行次第，甚至连信力根基都没做好。现实中往往是按照修为高下，粗暴分类，故而除了部分核心教众以外，凝聚力很差，很快就败落了。

    “贺家祖辈，一直在核心层，坚持到最后，也得了教派中大部分财货，支起了家坊的架。”

    余慈再沉吟：

    虚空，只要扯上无量虚空神主，就绕不开这个概念；

    乐、超渡，是西方佛国专有之义；

    只这两条，就非常符合碧落天阙上的“积累”了。

    “你认为，这是黑天教的前身？”

    “我有七八成把握，因为这里有一个还算清晰的嬗变过程。虽然隔了快两劫时间，但黑天教在西南，一开始也是这个数，只不过不再分神，而是一神化；后来完全以佛门旁支为掩护，倡过去、现在、未来际，再以秘法为诱饵，吸引妖魔信众……

    “两边脉络上很相似，更不用，某些基本教义和修行法门高趋同。只是经过两劫时间的沉淀，那时候黑天教的模式已经很成熟了，远非昔日‘尊教’可比。

    “越是成熟，越难看出本来面目。如果天君想弄明白那位所谓‘佛母’的要义，还是要从‘尊教’入手。”

    意念交流这么长时间，赵相山已经有点儿累了，余慈给它渡了点儿元气，让它的精神稍微振作一些，以继续讲下去。

    毫无疑问，这就是最直白的认可了。

    不管赵相山究竟是怎么个盘算，眼下也是分外卖力：

    “从‘尊教’起始教义来看，尊神明名义上脉络相通，然而具体到修行上，次第不分，义理不明，何也？实是生搬硬造之故。

    “据我的观察，尊神明，类法门，倒是各有玄妙，神通可观，然而其间的连接有等于无，各自为政，至少教派的信众是没有哪个能真正修持成功的。就算是修为长进，也是各自的套……这等于是欺骗了，或许那位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做一番长久事业？”

    余慈没见过“尊教”，对赵相山所描述的情形缺乏具体感知，但意思是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某个自具神通手段的家伙，模仿借鉴无量和佛门的数，在北荒搞试验？”

    这种做法，听来怎么这般耳熟……

    好吧，余慈承认，这和自己倒有点像，尤其是“借鉴”这一出，平等天上那几位，可都“看”着呢。

    不提这微窘的想法，余慈对赵相山的判断辞越来越感兴趣了。

    大黑天佛母菩萨还有这段往事？

    想想自己也曾在编排教义时无从下手，他倒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意思。

    但赵相山还是没有明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根底。

    余慈直接就问：“你可有确切人选？”

    赵相山仍没有正面回应，只道：“尊教昙花一现，维持时间都没超过二年，留的只有家坊一点儿根底，我曾调查过贺家，有一件事让人比较在意。”

    “哦？”

    “贺家如今把家坊做得风生水起，背靠的是魔门东支，当年也是如此，当然，那是还是元始魔宗——在尊教败落后，贺家继承大部分教产，转而投向魔门，他一个家族，手握重金，没有任何特别的关系，投向那时间最顶级的门阀，还得以收用，并得以外放，守住自家一亩分地，何至于此？”

    余慈大概理解了他的分析：“你是，他背后的尊教，与魔门关系匪浅，就是败落了，也不受影响。”

    “只有这样，才得通。而这里面还有个问题——天君可曾想过，魔门四分五裂之后，家坊位于北荒，紧临着地火魔宫，临着东阳正教，甚至距离西支、冰雪魔宫都要更近，为什么偏要挑远在北海的东支？”

    “大约是魔门未分裂前依附之人的缘故吧。”

    “天君明鉴。”

    赵相山又一个马屁及时送到：“据我的调查，魔门未分裂之前，执掌北荒及周边区域的，正在旁边……”

    余慈微愕，视线侧瞥，在触及那一圈灵光后，便明白过来：“黄泉夫人？”

    “也不只是她。黄泉夫人之前，魔门在当地也一直有主事之人。她上一任是阴妃，再上一任是冯魔女，再往上则是梅魔君，也就是接纳贺家之人……”

    余慈皱眉：“这又怎样……唔，四人都是女修？”

    “是，她们都是元始魔宗的女杰之流，曾横行一时；除此之外，她们接手北荒的时间都不长，在黄泉夫人之前，那人一共才执掌北荒两劫多一点的时间，便先后殒身于劫雷之下。”

    既曰“女杰”，便应是一时之选，两劫死了人，确实是有点儿可惜了。但天地大劫素来是不讲理的，也不能明什么。

    “再者，她们都是照神铜鉴的主祭。”

    ……照神铜鉴？

    突然跳出这么个熟悉的名物，余慈心头一惊。

    赵相山的意念依旧传递信息：“照神铜鉴乃是魔门第一等重器，更是无量的招牌，所以，最初我以为是无量本人在作怪。可问题是，无量虽没有彻底倒向神主之途，但对里面的门道，最清楚不过，做起教派，绝不会像这一位，生涩僵硬，完全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那么，是什么人物，和照神铜鉴有密切关联，又如此熟悉无量和佛门神通，在那段时间驻留北荒，又有着魔门的根底，可以支使梅魔君收留贺家，并给予可观权力，数劫不易呢？”

    “坦白讲，无量身边、魔门之中、当年时段，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它就像是无量的影，看似分明，却是抓不住，摸不着。

    “我有时甚至在想，就算是无量，是否真的就知道这个人呢？

    “他究竟是以一种什么形式存在呢？”

    接收到赵相山的意念，余慈不禁为之悚然，某种让人脊椎生寒的征兆，莫名而发。

    “不要故弄玄虚！”

    最终余慈还是喝斥一声：“到底，你也不能确认这人是谁？”

    “是，没有确切的证据。然而……有一件事，却是非常有趣。其实根据我的情报，此事可能还与天君有点儿渊源。”

    “哦？”

    “天君当年似乎是以‘卢遁’之名，与魔门东支修士共入黄泉秘府？”

    “没错。”

    “入府之前，似乎是从东支那里得了一件宝贝？”

    “唔……虚青莲袍。”

    这件袍此时对他虽没有大用，但本身材质上佳，就是心内虚空历经几次动荡，都完好无损，此时就在承启天的角落里。

    余慈心念一动，便将此物摄来，微微一抖，依旧宝光隐隐。

    此袍是以层鲛绡薄纱重叠织就，繁复精致，巧夺天工。制袍之人选择这种结构，就是为了能够加入更多的炼器手段，发挥叠加变化的体系效果。

    可惜，因为一场莫名的变故，让法袍中的器灵走脱，使原本祭炼圆满的十八重天法器，变成了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天成秘宝。而且当年余慈用它抵挡业火，又有所损伤，现在也就是给步虚以下的修士使用，才称得上宝物了。

    余慈气机透入，当下法袍之上便腾起六朵碗大青莲，清气缭绕，气象甚佳。

    可惜，不免有些金玉败絮之叹。

    “就是此物。此袍原本就是尊教的教产，被贺家孝敬给了魔门东支。而更前一任主人，便是劫之前，清妙宗一位长生中人，叫周颐的。此人本没什么了不起，但就是持有青莲法袍期间，出了一件笑话，名留青史。

    “周颐此人，在游荡北荒期间，曾和尊教结下梁。他是长生真人，尊教本身是个不入流的教派，教中弟都是不敌，最后据是请下了尊神明之一的‘真华’，与周颐谈玄论道，以定胜负。

    “据传，那‘真华’神明论道之时，口吐莲花，天花乱坠，周颐多不能对，后来输不起，想翻脸的时候，其身上虚青莲法袍的器灵却是解悟玄理，离器而出，投往‘真华’座下，强换了主人。”

    至此，赵相山稍顿，问起余慈：

    “听闻此事，天君可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