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那壮美的音乐带来的感动缓缓淡去，围观的众人仍然久久不肯离去。

    白敬道便是其中之一。

    他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干净的剪影落在玻璃窗上，在他眼中简直就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虽然说，钢琴也是有所谓的最佳学习年龄的，但是，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什么年龄也不是问题！

    曾经有的传奇，就算在耄耋之年，才接触到音乐，也能用他们天才的思维，和人生的感触，留下令无数人感动的乐章。

    白敬道听得出，这个少年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所以一些旋律跳脱了基本的框架，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来；弹奏中暴露的一些习惯，也说明了他的基础并不好，存在缺憾。

    可这一切的缺陷，在无限放大的天赋闪光之下，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白敬道甚至觉得，正是因为他没有接受系统的教育，他的一切钢琴素养都是来源于自己的感性，这种天然而成、充满灵气的，在白敬道眼中，弥足珍贵。

    别人也许会觉得这样的学生难教，可他不会！

    因为他是白敬道！

    ……

    那些离去的人有些遗憾，因为他们在这里多站了十分钟，也没有等到那个少年再次弹奏一曲。

    琴行一条街是没有规矩“安可”的，他们见少年没有这个心思，便只能失落地离开。

    只是他们的灵魂和心灵，都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当中，不可自拔。

    苏致，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看着面前纯粹的黑白键，他心里疑惑，为何这个世界不也是这样纯粹的黑白？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他耷拉着眼睛，眼底流出无尽的悲伤。

    就像是他一直以来都向往的信仰，突然一天崩塌了一般，他的世界乃至一切，都在动摇。

    “你失恋了？”

    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苏致淡淡回过头，往身后瞥了一眼。

    然后，回过头，当没看见。

    白敬道挑起眉，这小子，还不理我？有点意思。

    他干脆一屁股挤着苏致在空着的半张钢琴凳上坐下，也不顾苏致奇怪的眼神，手放在钢琴键上，停顿了一秒。

    “开心点？”他转了转头，手指已经轻快地落在钢琴键上，灵动的弧度跳跃出简单却悦耳的小调。

    正是因为简单，那庞大深厚的功底带出来的大师级演奏，才可见一斑。

    苏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有才华的人，总是让人佩服的。

    苏致看这个老大叔，也从奇怪的人，一下子跳跃到钢琴大师的定位上。

    方才那一段小调，让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冰山，海面上已经足够壮观，但是深藏在海底下的，是更大庞大不可测的实力。

    但他没有说话，也就只是好奇了一瞬。

    白敬道微微一笑：“伤心？”

    说罢，他手腕一转，重重落了几下之后，看似粗糙的手指，却在黑白钢琴键上飞快地跳跃。

    气势磅礴，洪水般沉重，又如雨珠般密集的音符从四面八方涌来，穿透心灵，直达灵魂！

    贝多芬《悲怆》第三乐章！

    这绝对是一首对钢琴师考验极大的曲子，不仅仅是钢琴的功力，同样考验的还有表现力。

    同样一首曲子，在普通的钢琴家手中，平凡无奇。可若是在大师的手下，却能够演练出截然不同的味道。

    比如现在。

    白敬道的演奏，是绝对的殿堂级演奏！

    连带着这个小小琴行也为之蓬荜生辉，摇身一变成了金色音乐大厅，而穿着老干部衣服的白敬道，也成了浑身上下散发着大师光辉的钢琴家！

    无数的人被吸引驻足，隔着玻璃看着这里的演奏，震撼并且沉浸在这演奏之中，而这首曲子带来的影响，是方才苏致的百倍！

    距离最近的苏致，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老大叔，看似苍老的身体中，蕴藏着的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让他为之敬服的力量。

    一曲毕，已经有人眼尖认出了白敬道——

    “是白大师！”

    “白大师？难道是白敬道白大师？”

    “我之前就听说白大师喜欢在这条街上晃悠，运气好还能碰见他，没有想到是真的！我们今天太幸运了！”

    已经有白敬道的乐迷嚷嚷着想要白敬道的签名了。

    而白敬道没有在意，艺术家总有一些自己的古怪脾气。

    此时的白敬道，对所有人都视若无见，只是微笑着看向苏致：“怎么样？我这水平，足够当你的老师吗？”

    苏致没有想到这个老大叔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钢琴只是我的兴趣。”他平淡，又不失矜傲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变相的拒绝，落在外面那些人眼中，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白大师要收他当弟子居然还拒绝？什么人啊？”

    “长得挺帅的啊这小哥！”

    “我听说白大师是没有弟子的吧。”

    相对于那些人的窃窃私语，白敬道本人就要显得淡定很多。

    他显然已经早就看出这个少年身上，除了有着天才的卓越灵性之外，也有天才的傲气。他眼中藏着的傲慢，也让自己和周围的世界与人都隔绝开来。

    就像是曾经的他。

    白敬道对苏致的兴趣越发浓厚，只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苏致。”

    “喜欢钢琴吗？”

    苏致一时无言，他竟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喜欢钢琴吗？

    他也不知道。

    他已经许久没有碰钢琴，但是再次碰到它，苏致仍然有当年的手感和熟悉，仿佛一日都不曾流逝，它依然在自己身边。

    在没有简青之前，钢琴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于是，在逃离简青身边之后，他能够找到的倾诉对象，也就只有钢琴。

    对于他来说，钢琴并不只是喜欢而已。

    “它……是我的一部分。”苏致说着，目光却从迷茫，一点点转向坚定，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盛。

    钢琴，就是他的喜怒哀乐。

    也只有钢琴，会对他不离不弃。

    白敬道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从这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很难得的东西。

    纯粹。

    有的人学习钢琴，为了成名；有的人学习钢琴，因为合适；有的人学习钢琴，只是无聊。

    而这些人，都不可能在钢琴上获得真正的成就。

    因为，只有纯粹，才是追求大道的本心。

    这个少年的身上，却有这份纯粹。

    他更加不愿意放弃这个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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