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宇文辙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潇洒，沈千秋走了，可他却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凝视着周璇消失的方向。

    “你还是不要看了，就算你望穿秋水，她也不会回来。”

    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传过来，宇文辙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到一个五岁的小男孩站在自己的身后，眨着一双璀璨的眸子，老气横秋地说道褴。

    宇文辙弯下腰，对着男孩伸出手，笑道：

    “瑜儿，过来。”

    “哼——你当我是小孩啊！”

    小男孩鄙夷地翻了翻白眼，却还是配合地走过去。

    “又重了。”宇文辙将他抱起来，淡淡地笑，“一个月不见，瑜儿又长高了！”

    他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揉了揉瑜儿柔软漂亮的小脸蛋鲎。

    瑜儿一脸不屑，却还是乖乖地待在他的怀里。

    这不是他们父子俩第一次见面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当时他的身体终于有了起色，却还不能行走……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下山，千里迢迢来到东夷，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活多久，却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她的消息，关于她的一切……

    他的治疗不能断，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每个月亲自去临安，听崩雷跟他汇报她的生活，有时候崩雷会找机会带她经过某个他们预先想好的地方，他便在那里等着她，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他便觉得满足了……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年，直到有一天，一个三岁的男孩来到他的面前，酷酷地叫了他一声：

    “宇文辙。”

    当时他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提起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他居然直到他的名字！

    那时候，他笑了，漂亮的脸上带着自豪：

    “真不愧为我儿子，聪明。”

    “切——谁是你儿子！我姓上官！”

    小男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略带别扭地说道，但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影影约约透出来的喜悦却出卖了他……

    他虽然聪明过人，演技超群，然而他终归也只是个三岁的男孩……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也会激动，也会有情绪……

    原来，他的生父长这样……

    外表，合格了！配得上他家璇璇！

    至于性格，目前还看不出来，不过看他这些日子里来坚持不懈地来看他们母子的份上，应该对璇璇有感情的……

    “喂——宇文辙，你想知道母后的情况还不如直接来问我！崩雷叔叔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每天跟着她，我就不一样了……”

    小家伙抬着头，看向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虽然他对他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他好像并不排斥他……

    宇文辙低头看向故作成熟的小包子，黝黑的眸子一眯，道：

    “那最好不过了！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瑜儿璀璨的眸子中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够聪明！不愧为他亲爹！

    “每个月一千两如何？”

    一个三岁的孩子，就敢跟他要价一千两，够黑！

    这样子，说不是他亲生的他都不信！

    宇文辙低头，一双眸子高深莫测地眯起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小包子，不知道为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瑜儿被他这么一看，竟不由自主地心发慌……

    瑜儿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可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

    “喂——不跟你说！不准讨价还价！一千两，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的。”

    瑜儿承认自己有些黑，但是料准了宇文辙想要知道周璇的信息，所以非常坚定地说道。

    可谁知道某人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

    “啧啧……太没出息了！才一千两就满足了！我家璇璇在你眼里这么不值钱啊？怎么也得要一万两呀！”

    “……”

    说着，他竟直接拿了一万两银票给他。

    哪怕是一向镇定的瑜儿也被吓到了……

    亲爹，果然不是常人……

    “记住，想发财，首先要够黑！脸皮要够厚！如果你心理价位是一千两，你就跟别人说一万两，他要是不愿意，咱还可以一点一点地降价吗？万一他是个冤大头呢？不宰白不宰呀！”

    第一次见面，宇文辙就用财大气粗的一万两、以及他奇葩的宰人理论成功地收买了儿子，虽然小家伙总是很别扭地不愿承认，但是看得出来，他其实很喜欢亲爹……

    “宇文辙，你真的要放弃我娘啦？”

    瑜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宇文辙带到他自己的墓前，对着他的墓碑，问道。

    原先，他是叫周璇母后的，不过敏感的他很快发现每当他叫周璇母后的时候，亲爹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却会不自觉地露出失落之色，虽然他严重怀疑这是他的腹黑爹故意做给他看的，以亲爹的演技，如果要掩饰自己的情绪，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之所以把悲伤流露给他看，不过是想要他改口而已……

    真不是个东西，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

    迟早会有报应！

    虽然心里把某人咒骂了无数遍，可他还是改口称呼周璇为“娘”……

    “或许……上官谨更适合她吧……”

    宇文辙的声音淡淡的，有些听不出情绪，然而不知道为何，瑜儿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或许这就是血缘关系的巧妙吧……

    “其实我也觉得谨叔叔更适合她。”

    小家伙非常不给亲爹面子地说道，说完之后，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宇文辙的表情，想要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悲痛或者不悦，然而他并没有看到，相反的，宇文辙竟一脸风轻云淡……

    切——

    你就装吧！

    我不信气不死你！

    瑜儿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谨叔叔温柔体贴、知冷知热，我要是女人，我都爱上他了……娘亲跟着他，绝对会很幸福！不像有些人整天动不动就算计她，还那么不成熟、整天泡在醋缸里，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地生气，还老要娘亲哄……啧啧……”

    “……”

    宇文辙无语，他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对自己评价竟然这么“中肯”，他这个年纪不是应该盲目崇拜父亲才对吗？

    “这些都是你娘跟你说的吗？”

    他终于皱起眉头。

    “切——娘才懒得提起你呢！”瑜儿不屑地冷哼一声，“这些都是我自己查的！”

    自己查的？

    宇文辙倒有些震惊，没想到瑜儿才五岁，竟已有这样的手段……

    “瑜儿说得对，我配不上你娘！”

    宇文辙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可是他这个样子却让瑜儿非常恼火。

    本来不想管他们大人的事情的，可是看着亲爹这么消极，他还是忍不住插手。

    “宇文辙，你太幼稚了！”瑜儿一脸嫌弃，“说白了，你就是气我娘回东夷了，没有选择留下来陪你……我拜托你年纪一大把了，就别吃这种无聊的醋了好不好？你扪心自问，我娘要是真的选择谨叔叔了，你真的能够平静祝福吗？到时候再杀过去抢亲可就来不及了！女人呐！一旦变了心，就说什么都没用了！尤其是我娘这样的女人……她固执起来，一万辆马车都拉不回来……”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金灿灿的光芒照下来，有些刺眼。

    宇文辙温和地看着自己眼前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儿子，觉得好笑，却又不得不承认，瑜儿确实不是一般的聪明，他说对了！

    他的确是吃醋了……

    然而，他没有出现道她面前，也不是因为吃醋……

    “瑜儿，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我怕我出现在她面前，给了她希望，到时候却又无奈地再次离开……她已经受了一次伤了，我真的不想再让她受第二次伤了……那样的生离死别，若再经历第二次，她肯定会崩溃的……”

    瑜儿愣了一下，才发现身边这个高大的男子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忧郁之色。

    “傻儿子，你爹占有欲这么强，怎么可能会舍得让自己的女人跟上官谨那么优秀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呢？如果可以的话，早就冲过去把拽回来了……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呀……若能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一瞬间，我也很幸福，然而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让她再经历一次挫骨扬灰……就这样吧！她好不容易才愿意活下去……”

    宇文辙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

    明明是笑，可是瑜儿的心却疼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抱住这个看起来仿佛山一样高大的男子……

    “你别这么悲观，你会好起来的。”

    小家伙安慰道。

    “已经好很多了。”

    宇文辙笑着揉揉儿子柔软的头发。

    其实，他并不悲观！

    曾经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没想到两年前却醒了……

    能活到今天，他已经很庆幸了！

    虽然身子还总是出问题，动不动就吐血，也不知道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但至少通过两年的努力，他已经从最初的动都动不了，到如今能站起来走路……

    能暗中跟着她，看着她……

    他已经很满足了！

    “儿子，你放心，你爹会努力的！如果有一天，我好了，能给你娘幸福了，我肯定去把她抢回来！哪怕她真的已经爱上上官谨了，我都会把她抢回来！”

    宇文辙握着儿子肉嘟嘟的小手

    ，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时候，瑜儿小，并不能很懂大人之间的纠葛，不过他知道他亲爹其实挺好的，一点儿都不渣……

    ******

    天宝十四年冬，王后沐清河灭大魏归，举国欢庆。

    从那天开始，周璇觉得上官谨对她的态度似乎同以前有些不同了，然而她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同，仔细想了很久很久，才发现他对自己的态度完完全全变成上司对下属的态度了……

    不过这样的相处模式，反而让她更加轻松了。

    虽然以前，她同他相处也并没有什么不舒服……

    但是这样更好！

    对于他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变化周璇并没有多想，毕竟那个人若能看得透，就不叫上官谨了……

    对她来说，她回来只为偿还他的恩情。

    五年，他助她完成心愿，她也该助他完成心愿……

    如今大魏已灭，天下已定，只差南越了……

    只要助他灭了南越，一统天下，她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东都，去齐王府陪着宇文辙……

    ……

    ******

    天宝十五年夏，东夷王钦点王后沐清河为将领，率十万大军挥师进军南越。

    南越将士负隅顽抗，然而在强大的东夷军队面前，这不过是催死挣扎而已。

    在周璇的带领下，东夷大军一路凯哥，不到三个月，东夷大军便占领了南越的重要城池，直逼都城南梁城。

    面对亡国危机，南越决定拼死一搏，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在南梁城郊与东夷决一死战。

    周璇骑在战马之上，目光沉沉地看向远方。

    敌方阵营的最前方，一个红衣女子骑在白马之上，英姿飒爽，正是赫连雨涵。

    双方僵持不下，大战了两天两夜，不分胜负，各自安营扎寨，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

    夜，黑漆漆的。

    泼墨天空中一轮圆月，幽静地给人间撒下幽白的光，月光实在是太绚丽了，那璀璨的银河在它面前也变得淡然。

    又是月圆之时……

    周璇坐在帐内，低头沉思。

    往常，她出征在外，每逢月圆，上官谨都会派人送信过来。

    倒也没什么内容，通常都只有一句话：月圆之时，应该是团圆的，等你回来。

    他虽然没说，却总是给她营造一种家的温暖……

    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她是没法从他身上感受到温暖的，不过，她依然感谢他……

    这一次，信没来！

    不知道为何，她依然是松了一口气……

    心里依然是充满感激！

    上官谨，好似天上的神灵一般，总是能够东西她内心的渴望……

    以前，她需要有力量支撑着她回去，因为她还要替宇文辙报仇，他便鼓励她；如今，大仇已报，她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便放她自由……

    哎——

    上官谨……

    周璇正思量着，帐篷突然被掀开，一个身着东夷士兵服装的人闯了进来，周璇没有看她的脸，但是她却知道，是赫连雨涵。

    “周璇！没想到真的是你！”

    赫连雨涵咬着牙，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周璇。

    “是我。”

    相对于她的激动，周璇显得很平静。

    “雨涵，好久不见。”

    “哼——”赫连雨涵嘲讽地冷哼一声，“原来齐王妃殉情是假的！你居然嫁到东夷去了！周璇，你正够可以的！宇文辙为了你而死，你却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就改嫁他人，还帮助别人灭了他的祖国！你……你真是狼心狗肺！”

    面对赫连雨涵的指责，周璇并不生气。

    这样的质问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听到，若每次都去计较生气的话，她迟早会被气死……

    “雨涵，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周璇朝着赫连雨涵走过去，问道。

    这个女子果然艳丽绝美，即便是一身戎装，也可以穿得这么娇媚。

    赫连雨涵没有回答，周璇也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她淡淡地笑：

    “这里是东夷大营，你的胆子真够大的！居然敢一个人孤身而来，你可知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便再也回不去了！”

    ---题外话---谢谢岳思扬的大红包，这章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