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不仅是吴老三，连霍贤也罕见的露出惊讶之色，难以置信这句话是从女孩口中吐出来。

    “书超……”吴老三大脑一片空茫，一股狂喜涌至心头，书超……为他求情，他得救了？！

    “求您把这个机会让给我，我要为我的父亲、母亲，和我自己，讨回公道。”女孩子疲惫的跪坐在地上，盯着吴老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吴老二眼中溢满惊恐，一脸的后悔莫及，后悔没有及时宰掉这个婊|子！

    霍贤没说话，俯下|身将吴老三脚腕固定住，在吴老三惶恐的注视里，执起他的铁棍高高扬起——

    重重落下！

    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吼，吴老三痛苦的弯腰，想伸手虚拢脚踝，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臂脱臼，分毫难动！他用力仰起脸，脖颈上都是汗水，钻心的疼痛让他耳鸣的很严重，眼前一片花白。

    全身的骨头断断碎碎，他连勾动手指都觉得艰难，从未体会到如此巨大的痛苦。

    女孩子对他的惨叫声恍若未闻，脸上一片死气沉沉。

    那小弟也是参与过轮杀的一员，双腿战栗颤抖个不停，扑通一声跪下，膝行着爬过去给霍贤磕头，“对不起大哥！我是被逼的啊！您绕了我求您饶了我，我求您了我给您磕头！我不是人！我再也不敢了——”

    空气湿热，漫天卷地都是血腥的气味，衣服贴在皮肤上，浑身黏糊糊的很难受。

    郑砚头重脚轻，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中暑。

    天太热了。

    李光明怒不可遏，放开郑砚，三两步疾奔过去将他踢翻，鞋底在他脸上用力搓动。“对不起？！你他妈是不是找错人了？！你他妈——该跟谁说对不起？！”

    小弟恍然大悟，涕泗横流，爬过去用头猛撞地面，脑袋磕出血来，“姑奶奶，奶奶！我家里还有爹娘，我还有个妹妹……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保证在也不干这种事，我肯定改！我一定会改！”

    他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女孩用力握拳，指甲陷进掌心，惨笑道：“我认识你么？”

    小弟未料到她有此一问，蓦然怔住。

    女孩道：“我求饶的时候，你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我就不会如此！你们杀了我的爸爸妈妈，连全尸！都没有留下！我和你们，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你们要下这样狠的毒手？！而你还有什么脸，搬出你的父母，来博取同情？！”

    李光明别过脸，眼中灌满泪水。

    小弟脱力的瘫在地上，喃喃道：“我当时……”

    他当时只是……一时冲动，因为没主见，完全是随大流的跟风，好友之间相互推搡起哄，被鲜血蒙混了头脑。

    他已经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大脑空白茫然一片，在那种神经极度兴奋的情况下，像是灌多了酒似的不清醒。他根本没有想起，眼前的人他从未见过，是一个有家有双亲的，陌生人。

    少女凄厉的尖叫和讨饶声还响在耳边，却只是更加激起他们的施虐心……

    小弟眼前朦胧一片，深深地俯下头，细节已经模糊，然而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的——

    禽兽不如。

    又是一个乱世的受害者。

    郑砚心中酸涩到极点，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却说不出一个字。

    和霍贤对视一眼，随后向远方望了望，这里虽然荒僻，但仍在城市外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争斗，以及不断有人发出杀猪似的哀嚎声，传出老远，恐怕已经惊动附近的丧尸。

    郑砚道：“姑娘，你未来的路……还很长，速战速决，我们等你。”

    女孩子抬眼看他，眼神温柔，铿锵道：“几位的恩德，我孙书超铭记于心，这辈子无以为报，只盼人能真的有来生，有幸再相见，肯定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

    郑砚沉声道：“活着不容易，你要分清孰轻孰重，为几个人渣放弃生命，自己掂量值不值得。”

    “不值得，可我没办法。”

    女孩微笑道：“我被咬了。”

    几人都愣住了。

    女孩伸出小腿，示意他看小腿肚，上面一道半指长的伤口，血肉外翻，已经泛起黑色。

    一个念头飞快从脑海中闪过，郑砚仓促抓住，猛然转身看向吴老三。

    求生的*让他保持微妙的清醒，现在正趁人不备蠕动着逃走。

    吴老三被女孩咬了一口，正中在他小臂上，郑砚飞快站起来走过去。吴老三喉咙发出惊恐的嗬嗬声，眼神轻微涣散，翻开他的手臂一看，伤口紫红，微微泛黑。

    郑砚登时了然，百般思绪陈杂，深深觉得每一个人都不简单。

    女孩子看似柔弱，可她是个英雄。

    郑砚深吸一口气，说：“你传染了他，你是故意的？”

    自知人弱势微，她偷偷在身上切开的伤口，在被这些流氓拖行的过程中遇见被击杀的丧尸。将血液和脑浆涂抹在身上，唯怕病毒生效慢，她甚至将手指探进伤口，只求能快速感染。

    完全不计后果，明明知道损敌八百，自损一千。

    仍然选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我要为我父母报仇，我要为自己报仇，我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女孩含泪道：“这些畜生，不配活在世上，也不应该危害更多无辜的人。”

    所有人都被女孩震在当场，郑砚不知道说什么好，没人有资格斥责她是不是傻瓜。

    女孩子站起来，踉跄的摇晃一下才站稳。

    “不要这样看我，活着比死去更加艰难。”女孩子面无人色，说：“我没时间了，再见，祝你们好运。”

    需要很仔细的看去，才能发觉她的脸色蜡黄灰败，毫无活人的生色。

    郑砚缓缓退后，霍贤握住他的手。

    郑砚从空间取出一条尼龙绳，联合李光明将几个人渣捆绑在一起，确定没有丁点逃走的可能性，才放下心来。

    随后李光明将几辆摩托车的汽油全部收集起来，放进车厢，一切收纳完成。郑砚站在车门旁边，认真道：“一路……走好。”

    女孩子原地挥了挥手，平静道：“好好活着，谢谢。”

    路虎缓缓开动，郑砚努力不回头看，愣愣的看着窗外景色飞快的往后蹿去。

    末世三年，没吃没喝，冬冷夏热，条件艰苦恶劣。

    见过诸多的生死离合，被相识三年的伙伴背叛，被人暗算，死在荒郊。

    都不曾有过，像今日一样，百般复杂酸苦的思绪，千般万般的不是滋味。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如同落地一声惊雷。女孩子飞蛾扑火，孤注一掷，如同炸碉堡的董存瑞，死得如此轰烈而悲壮。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渣不知有多少只，这样的受害者不知有多少个。

    这样人与人之间普通而轰动的战争，还不知有多少场，在世界各地，默然上演。

    “姐姐没有上车，不跟我们一起吗？”胡非回头望了一眼，女孩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

    外面争斗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恪守郑砚的嘱咐，任外面暴风骤雨，风清日丽，都没有下去故作勇敢的拖后腿。

    郑砚静了静，默然道：“不了。”

    心里模模糊糊的想出答案，胡非闭嘴，不再追问下去。

    一路风驰电掣，路上的丧尸从四面八方涌来，均被路虎无情的撞翻，半个小时后，到达胡非家。

    车周身外围绕着数只丧尸，霍贤手中拎刀，一个不留的斩杀干净，方圆十米之内，只有一辆车孤零零的停在原地。

    李光明从郑砚手中拿过钥匙，借着车灯打开大门，霍贤驱车进去。

    院内漆黑一片，月光映照人影，在地上投出浅淡的一片。

    劳碌一天，疲惫至极，郑砚正要开门下车，坐在后座的胡非突然道：“郑叔叔。”

    郑砚开车的动作顿住，微微侧头看他。

    一天之间，哭闹不休的小孩仿佛在瞬息中长大，只是声音依然难以掩饰的夹杂颤抖。胡非抓住他的小手指，问：“郑叔叔，世界上是不是没有奥特曼？”

    “有。”郑砚意外的承认，说道：“奥特曼是我，也是你，是我们每一个人。当你强大起来，有足够的力量惩奸除恶，击杀那些吃人的怪物，保护朋友，保护自己，你就是奥特曼。”

    胡非似懂非懂，稚嫩的童音掷地有声，用力的说：“郑叔叔，我会加油的。”

    ***

    夜色深沉。

    路虎缓缓消失在视线里，女孩子转过头，看地上被绑成粽子的数人。

    那根将她父母敲成肉酱的铁棍横在地上，她走过去，俯身捡起来。

    上面花花白白的一片斑渍，沾染着她父母的血肉。女孩满脸泪痕，当日从噩梦中醒转过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比地狱更加让人绝望的一幕。

    她已经分辨不清，哪个是父亲，哪个是母亲。那根本不能再称作是个人，那明明就是两架白骨骷髅，一堆碎肉！

    “我究竟……哪里得罪过你？”女孩手里摆弄着铁棍，像是在问吴老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毁了我，你毁了我！我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这么恶心……”

    她用力搓揉自己的身体，本就擦破的伤口在她用力的揉搓下又开始出血，却一点都没觉得疼。

    事已至此，吴老三知道自己大限已至，绝无活路，他望着夜空中无边无际的星辰，微微出神。

    他和孙书超是隔了两条街的邻居，那时候总从他家窗外路过的长发女孩，穿着难看的校服也难掩俏丽的风姿，每次经过，都在他心中激荡，带来难以言明的悸动……

    而是什么时候，这种默然喜爱的感情开始变质？

    他辍学在家，给人搬砖盖房做工，而少女扶摇直上，考上重点大学，前途一片光明坦荡。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少女的身份差距越来越远，却毫无反手之力……

    所以当她父母，在和邻居炫耀自家女儿的功绩，一字一句都像是在重重的打他的脸……都像是在时时刻刻的提醒他，他和书超云泥之别，他配不上书超！刻骨的自卑和爱慕在心里埋下种子，不知不觉长出仇恨的大树。他将孙家父母视作假想敌，无数次在梦里将他们，挫骨扬灰！

    可是……

    没有人知道。

    他觉得受到歧视和看不起的一切，所有所有的不公平，都是他的想象。

    她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他们都是无辜的，却在一夜之间，遭受灭顶之灾！

    他将书超两个字，在嘴里颠来倒去的咀嚼好几遍。

    他是怎么样将女孩一步一步的，逼到这步境地？

    女孩现在早已没有以前的影子，可谓是天差之别。远处不断传来丧尸的哀嚎声，荒郊野外，罕无人至。她以前看到毛毛虫都会惊叫躲开，现在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夜色下她浴血披身，眼中含着刻骨的恨意。

    “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女孩说：“畜生，偿——命！”

    她执起铁棍，对着他的脸砸打过去。吴老三顿时血液喷溅，眼珠被铁棍砸到凹陷，眼眶哗哗淌出红红白白的液体，她面无表情，连续击打，数十下后，吴老三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露出惨白的骨头。

    “啊——！！！”吴老三的哭叫声叫醒好几个意识残存的小弟，一醒来，登然都愣住了，手脚被缚，如在地狱。

    而吴老三从惨叫连连，到最后嘴唇都被打得稀烂，露出森白的牙齿——可他运气还不够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还没有死，大脑空白，眼前漆黑，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救、救命……”小弟拼命挣动胳膊，却于事无补，残余最后一丝希望的求救，“饶命……姑奶奶……饶命——！”

    而泄愤似的抽打以后，她意识也渐渐的朦胧不清，身体左右摇摆，思想缓慢的失去控制。

    她一手拄着铁棍勉强支撑住身体，一边断断续续的想……

    我要死了吗……真想和爸妈死在一起，我们……一家人。

    看她状态越来越糟糕，小弟们的眼睛越来越亮，谁也没有出声，双方僵持着。

    若她早死一步，他们就能得救！

    在好几双期盼的注视下，女孩手掌无力的松开铁棍，瘦弱的身体最终还是摔倒在地。

    幸免于难的小弟们面面相觑，喜极而泣，难以想象就此逃过一死！

    可是不等他们高兴多久，半小时后——

    趴在地上的女孩手指抽动，随后慢慢的爬起来，眼神涣散无神。荒野夜深人静，没人胆敢发出声音。

    难道之前只是昏迷？

    几乎是随即，他们发现情况远比想象的更加糟糕——

    风吹野草，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嗅到浓重的腥气的女丧尸凑过身来，和一名小弟对视。所有人噤若寒蝉，亦是难逃一死！丧尸张开嘴，一口咬住他的大动脉，血液喷出几尺远，女丧尸对着他的脖子啃吃起来。

    伴随着可怖的咀嚼声，凄厉的尖叫猛然响起，传至荒野。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