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永辉下楼了，丁学锋走到窗前，俯视着楼下人们行色匆匆的脚步，默然一笑，每个人都在忙，有的忙着生，有的忙着死，有的忙着生不如死，而有的则是在忙着作死。

    静下心来想一想，人这一辈子，其实也挺索然无味的。年轻时争名逐利，总是感慨：风起云涌、时不我待，趁着年轻、快往上迈，说好听些叫有进取心、有事业心，说难听的，还不是为了后半辈子能享尽荣华富贵；人到中年了，事业心也不像年轻时那样重了，到了高位还好点，按部就班至少可以安安稳稳的等退休，拼上了青春大好年华却一无所获者，随着时间的消磨，也失去了那份执着的劲头了，却还得马不停蹄的继续为生活奔波忙碌；等到岁月在脸上刻满了痕迹，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似乎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忙活了一辈子，最终还是要尘归尘土归土，早晚会消失不见……

    正胡思乱想之际，门响了，丁学锋走过去把门打开，齐永辉面色凝重的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郭大妈。

    丁学锋请两人坐下，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目光灼灼地望住郭大妈。

    郭大妈被丁学锋看得脸色迥然，低着头不敢碰触丁学锋的目光，因为在小楼工作，她对丁学锋不陌生，更清楚丁学锋的性格。郭大妈心头一直忐忑不安。

    “郭大妈，都是老熟人了，你别紧张，先喝点水。”丁学锋看出了郭大妈的紧张不安，缓缓开口说道。

    郭大妈抬起头，露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微笑，说道：“丁主任，我不紧张。说起来，我有对不住龚校长的地方，我这是愧疚，大妈不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人，龚校长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大妈吃了猪油蒙了心，做出了对不起龚校长的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丁学锋心说，这还像句人话，幸亏你没彻底不可救药，不然的话，就凭你干的这些事，武安家能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不过，郭大妈这话说得没错，龚向前对人体贴入微，无论是不离左右的司机、秘书，还是小楼的服务员、工作人员，只要有困难，跟他提出来，能帮忙的他从不推辞。

    丁学锋对郭大妈的家庭情况，多少有点了解，丁学锋站在郭大妈的角度看，对她的做法倒也能够理解，但是，理解并不等于赞同，一个人，如果连起码的良知都丧失了，境遇再惨，也是不值得同情的。

    老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家境贫寒不能成为她帮助武安家陷害龚向前的理由。

    “好了郭大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都过去了，”丁学锋斟酌着用词，诚恳地说道：“你能站出来揭发武安家的阴谋，我和永辉都特别感谢你，待会儿见到领导，希望你能如实将看到的情况说出来。”

    郭大妈点着头，从包里拿出了两万块钱放在桌上，尴尬地说道：“丁主任，你放心，我会如实说明情况的，那天晚上，我确实看到过招生办的朱主任进了龚校长的房间，几分钟后又从龚校长房间里出来了。这两万块钱，是武主任硬塞给我的，我把它交给你，你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丁学锋心里想：武安家为了帮朱凤明掩饰真相，出手真大方啊，封口费一给就是两万。

    “郭大妈，这钱你暂时收起来吧，等会儿见到省领导，你亲自交到他手上比较妥当。”丁学锋长了个心眼，特意嘱咐郭大妈要把钱交给省里派来的人，因为他对学校的这些领导不存在信任感，交给他们，说不定就把事情隐瞒下去了。

    郭大妈点头说道：“行，我都听你的。”

    丁学锋还想嘱咐她些注意事项，就听见汽车行驶的声音传过来。他赶忙站起来，走到窗前向下观望，只见两辆挂着“临A”牌照的奥迪车停在小楼门前，紧接着，就看到校长郑宝栋的皇冠也驶了过来。

    丁学锋的心里冷笑不止，郑宝栋这时间掐的真准啊，刚好和省纪委领导前后脚进书院，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一直都在大门外等候。

    中等身高、白净面庞的郑宝栋显得英气逼人，他抢先下车，快步走到第一辆奥迪车前，热情地拉开车门，迎下来一位和他差不多个子，戴着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的中年人。

    丁学锋不由的冷笑，要知道郑宝栋可是正经八百的副部级的985大学的校长，居然亲自给一个正厅级的省纪委副书记开车门。

    丁学锋看了那人一眼，心说道：这人就是周多万口中的连长江书记吧？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看见周多万也从小楼迎了出来，丁学锋边走边说道：“辉哥、郭大妈，赶紧走，省委领导过来了。”只两步，他就跨到了门前，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扭转局势的时机就这么一瞬，错过了再想找机会就很难了。还有，丁学锋猜测，此时，周多万对郑宝栋迟迟不露面肯定心存不满，丁学锋知道他唯一的机会，就是趁周多万和郑宝栋没有达成默契之前抢先出击，彻底打乱他们的阵脚，才能让这两条老狗彼此生疑、互相撕咬，最终达成自己的目的。

    踏出这一步，丁学锋已经考虑好了彻底得罪周多万和郑宝栋的后果，但他认为值得，就算他们要打击报复能怎么样？无非给自己个冷板凳坐，可是他真的在乎这个吗？不说他的那两个巨型的公司了，就凭他那5亿的彩票巨奖，也够他下半生无忧了。

    当丁学锋带着齐永辉、郭大妈来到小楼前时，郑宝栋正一脸严肃的跟连长江说话。

    正如丁学锋预料的那样，郑宝栋被周多万逼得无法再躲避才出面的，但露面的时机却选得非常恰当，恰好被省委派来的纪委副书记连长江看到他刚刚赶到桃园宾馆，之前并没有和党委书记周多万在一起。

    郑宝栋神色凝重的跟连长江说道：“连书记，向前同志不幸病逝，我和多万同志均感到十分悲痛，因为有个重要的学术交流活动，拖到现在我才过来，愧对向前同志啊。”

    周多万冷眼旁观郑宝栋的表演，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句：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他娘的还要不要脸？想这么容易的就把自己摘出去，没门儿！

    连长江表现得很平静，但内心早已波澜起伏，周多万跟省委和教育部的领导汇报龚向前的死亡原因时含糊其辞，省委和教育部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超乎想象，才决定委派他赶来处理丧事。

    来的路上，连长江接到了教育部部长打来的电话，讲的同样是龚向前的事情，可见龚向前的死亡已经引起了省委的重点关注。

    电话中，部长要求连长江慎重处理龚向前的身后事，要做到无枉无纵。连长江就感到，龚向前死亡背后，原因怕是不简单。

    连长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和部长通完电话后，他马上给省委书记高锦江拨打过去，高锦江进一步向他讲述了龚向前的抢救细节，说龚向前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同时发现了桌子上有一百万现金。

    高锦江要求连长江，一定要慎重对待，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维稳，稳定压倒一切这个大原则是永远不能变的。

    连长江明白，省委书记的潜台词是：不能因为龚向前的死亡原因无法定性，让省里被动。

    他不由想：龚向前啊龚向前，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连长江跟龚向前的私交不错，他对感兴趣莫名其妙的死亡感到由衷的心痛。更重要的是，龚向前被牵扯进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性事件里面去，让连长江为他感到屈辱。

    看着郑宝栋的惺惺作态，连长江心生厌恶，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他扭头想跟周多万寒暄两句，一个声音突兀的传进了他的耳中。

    “连书记，请留步！学校里对龚校长的死因定性，是场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