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谭菲被她父亲谭国军强制带离了度假村，连夜要把她往精神科送。

    谭菲的妈妈和外公追在后面，担心谭国军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傻事。

    即便是被打了一巴掌，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后座的谭菲说话依旧冷静，她像往常那样乖巧，温和地问亲自开车的谭国军：“爸爸，我已经去过医院了，我是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医院都已经给我开过证明了，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我没有犯罪，甚至没有违法，我做错了什么，你一定要这样对我？”

    谭国军气急，连方向盘都握不稳：“是，你什么也没做，你借刀杀人，还死不悔改。我不明白，从小到大，我和你妈到底亏欠了你什么？我们不够爱你？还是不够关心你？你要去害人！”

    谭菲靠在后座，用手抬起自己的一条腿，她没有截肢，甚至依靠外力还可以站起来，但也仅仅是能站起来而已，她是终身残疾，没有治愈的希望，一辈子都要在轮椅上过活。

    倒是能自己穿衣，也能耗费巨大的力气去一次洗手间，再也、再也不能跳舞。

    她抬着自己的腿，用力地掐了两下，随后笑道：“是啊，爸爸妈妈，你们都没有错呢，大家都没有错。是我命不好嘛。”

    她此刻又变得如此善解人意，像是彻底认了命，跟在休息室里逐一怼上所有家人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知道爸爸妈妈在我的腿坏了之后，想过要再生一个孩子。但是妈妈的身体不允许，好几次都没保住。爸爸妈妈你们不会再有正常的孩子了，只能有我这个残废的女儿。”谭菲笑着说，“其实我挺高兴的，要不是妈妈身体不允许，我恐怕早就被放弃了吧？”

    谭国军的心跟被刀子捅了似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即便我跟你妈妈再有一个孩子，你还是我的女儿。这些年，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

    谭菲笑了笑，像个心事重重的小女孩：“是啊，你们给了我很多，但是我最想要的，你们一直都没给，到了今天，也不肯给。”

    “你要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们！哪怕是跟陆翊结婚，你说了，我和你妈就成全！哪怕让你四婶不高兴，我们也成全你了！结果，你居然是为了……”

    双重情绪在心里作祟，一会儿提醒谭国军这是他女儿，她身有残疾，本就需要更多怜悯和谅解，一会儿又拉扯着谭国军的良知，即便身患残疾，就有理由去伤害他人吗？

    然而，谭菲却扯开了话题，不愿意告诉谭国军她要什么，只是说：“爸爸，我流血了，我的孩子好像保不住了。在送我去精神病院之前，先送我去医院吧。”

    谭国军至此才想起来，他的女儿同时也是一位孕妇，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试管才成功。试管婴儿对女人来说，从取卵到怀上，都是煎熬。

    谭菲越平静，谭国军越受不了，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着，我的孩子好像保不住了……

    “好，爸爸送你去医院，小菲，你坚持一会儿，坚持，你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谭国军说着，车速飚了上去，度假村距离市中心有点远。

    根本来不及去仁信医院，谭国军通过导航，找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直接开了过去。

    等车在医院门前停下，谭国军将谭菲抱下来，放上了轮椅，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小心！那辆车！”

    只见一辆车从后面直接冲了过来，速度之快，简直让人怀疑司机是不是不要命了，车子不偏不倚地朝着谭菲的方向直冲而去！

    “小菲！”

    伴随着围观者的尖叫，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那辆急速冲来的车没刹住，直接撞上了医院里的一棵古树，车头都撞瘪了进去，一切都安静了。

    “报警！快报警！”

    “救人啊！开车的好像是个学生！”

    “他是想杀人还是自杀？”

    医院的安保和医护人员各司其职，还在试图救人，他们将车上的司机救了下来，安全气囊已经打开，可是……这个把车速开到极限的年轻司机没有系安全带。

    “那是……陆放？”惊魂未定的谭国军忽然认出了那个司机，如果他的动作慢了一些，假如谭菲不是坐在轮椅上，他也许都来不及将她推开，他们俩也许这时候已经被那辆车撞倒。

    但是，最让人惊悚的是，开车撞向他们的不是别人，是陆放！陆放开车撞他们！这个孩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谭菲的妈妈靳曼云和外公终于也追了上来，靳曼云紧紧地抱着谭菲：“小菲，你有没有事啊？吓死妈妈了。你到底想让妈妈怎么做啊？你说还不行吗？为什么要把家里人都逼疯？”

    一片嘈杂和混乱中，谭菲的脸上带着笑，指着被抬下来的那个肇事司机，说：“妈妈，你先别哭了，陆放开车想撞死我，现在把他自己给害了，这总不能也算到我的头上吧？爸爸，你要给我作证啊，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陆放。”

    “陆放？”靳曼云也停止了哭泣，转头看向那个经过他们身边血肉模糊的肇事司机——

    已经看不清脸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的衣服、鞋子的确是陆放今晚的穿着没有错，而且，他的眼神还在动，死死地盯着谭菲的方向，眼神里的恨意那样浓。

    “陆放……国军，你过去看看，我的老天啊！”靳曼云吓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现场很快来了人，交通事故、故意杀人未遂，来的人还不止一波，谭菲对她妈妈说：“妈妈，你们快给陆翊打电话吧，假如他弟弟杀人未遂自己死了，不算我的错吧？”

    锦城今夜的风，冷到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