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过晚饭，安顿好了司思，谭璇回家后，跟江彦丞提起李明喻被捕的事，江彦丞的反应居然很平静：“所以，四姐说得没错，什么路不好走，去卖假药，自己坑自己。”

    谭璇也不指望江彦丞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对朱朱和李明喻的态度一向平淡，江彦丞却继续分析：“既然这个不合格的药品能在医院里流通，肯定流通环节的负责人也有问题，如果这件事被媒体曝光，仁信医院应该会受牵连。这次被披露的药品对病人的身体有害，难道那些病人的家属就这么算了？”

    江彦丞的分析句句在理，他看事情看的是全局。

    “嗯……”谭璇却有点失神，她眼神垂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关于药品，关于病人家属，关于仁信医院……多的是不好的记忆。

    “怎么了？明天要拿奖了，谭老师紧张了？”江彦丞以为她不舒服，抱在怀里拍了会儿，撸她的头发，跟撸小丢似的。

    谭璇抗议：“我一点都不紧张，明天就要拿奖了，江十一有没有什么表示呀？”

    “牛皮吹得真大，我们谭老师这么自信？要是拿不到奖怎么办？心理素质能不能hold住？”江彦丞故意逗她，换上了一种不多见的表情，他太不擅长这类表情，像是在刻意搞笑。

    明天晚上的颁奖典礼，现场公布青年摄影师的奖项，金瞳奖得主等。

    “是谁之前说我肯定可以得奖的来着？是亲老公吗？”谭璇不满了，拿手捂他的嘴。

    “绝对亲。就算我们家谭老师跟奖项擦肩而过，谭老师还是老公心里最棒的摄影师，没有之一。”江彦丞笑着抓住她的手，在掌心亲了亲。

    “你就吹吧，明天要是不能得奖，你老婆就丢人丢大了。”谭璇笑，“但是我觉得鹤子才是大热选手，她航班晚，今晚是不能见了，明天正好颁奖典礼上见。”

    “好，老公一定第一时间见证我们家宝宝荣耀的时刻。”江彦丞说得特豪气。

    “可惜摄影家协会不是你们家开的，这次的颁奖典礼也不是你们家办的。”谭璇枕着他胳膊，两个人一个被窝，谭璇还隔着被子，把床尾的小丢踢到了一边去：“你看，也不是什么都能拿钱买，你炫富的把戏这次行不通了吧？不然给你老婆买一个奖项多好呀。”

    “有道理。”江彦丞点头，“但我们家宝宝有实力啊，需要拼钱的时候，老公上，需要拼才华的时候，我们家宝宝当仁不让，咱们家什么都不缺。宝宝十年前得奖的时候什么感觉？嗯？”

    谭璇认真回忆了一下：“十五岁嘛，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挺神奇的，摄影真有意思。看大家都拍得很棒，我就想，我要拍得更好。”

    “谭宝宝十年前就已经这么励志了？老公真欣慰。”江彦丞笑。

    谭璇忽然回忆起他刚才的某句话，从他怀里爬起来，吊在江彦丞上面，问道：“等等，江十一你说你第一时间见证？你明天也去颁奖典礼现场吗？”

    江彦丞一条胳膊圈着她的腰，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就那样仰视她的脸，直面她的惊讶，他还是笑眯眯的：“怎么能不去呢？生意再忙，老婆的大日子不能忘，宝宝，不管能不能得奖，老公明晚都在，给我们家谭蔫蔫壮胆。”

    谭璇垂下头，一口咬在他唇上，嘻嘻哈哈：“不能太过分了，你这种行为让别人怎么活？万一我得奖了，我还有老公，万一我没得奖，我居然还有老公，注定众矢之的啊！”

    江彦丞按着她的后脑勺，不让她退开，顺水推舟地又吻了吻她：“所以宝宝明天要特别漂亮，老公做箭靶子，宝宝要抬头挺胸，不能让别人活。”

    江彦丞说话的口吻还挺认真，跟黑道老大要去圈场子似的，武器家伙都抄起来，怎么看怎么痞相，谭璇把头往他脖颈处一埋，闷闷道：“睡觉了，踢馆明天请早。”

    小丢乖乖地伏在床尾，偶尔抬起头看他们一眼，不一会儿也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江彦丞映着微黄的壁灯，想到“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句话，夫复何求？

    “晚安，小宝宝，乖女儿。”

    尽管李明喻被捕的事让他警惕，可查出来的事实的确如此，李明喻与那家生物科技公司合作已久，说他不知道那是假药，根本说不过去。

    一个小小的医药代理事件，牵扯到仁信医院，便牵扯到谭家，如果真跟谭菲有关，她想干什么？制造了这么久的白色恐怖，什么时候才放最后的大招？

    防不胜防。

    ……

    锦城国际摄影年展作为摄影圈的大事件，已经发酵了一个多月，开展的诸多活动也让圈内或圈外人更深地了解“摄影”这门手艺。

    十一月八日晚上的颁奖典礼，集合了世界各地摄影圈顶级的大师们。在后台时，谭璇跟鹤子还一起去见了几位仰慕已久的摄影大师，比之其他的酒会舞会，谭璇更喜欢这种场合，群贤毕至，都是前辈，多少大师能在摄影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能与他们同台，甚至得到他们的肯定，对年轻的摄影师来说，机会难得。

    “今晚我做东，给你们庆祝，必须庆祝！我有预感，你们俩一定能拿奖！”

    宋世航不知道哪儿弄来的票，跟叶三、秦四都西装革履地来凑热闹，谭璇忙用手指压住唇，“嘘”了一声：“小点声儿，低调，低调啊。”

    宋世航瞪她，白眼翻得那叫一个溜：“胖七你给我一边儿呆着去！要不是看在鹤子的面子上，路边撸串儿都不带你！你拿奖，也肯定是沾了鹤子的光！人家拍得多好！”

    叶锦天在一旁帮腔：“过分了啊，老大，虽然我不知道谭小七拍的什么鬼，但起码人家拍了十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点鼓励，给点鼓励。”

    “就是，年轻人，很容易自暴自弃的，我们还是要宽容一点。”秦四也附和。

    谭璇两手一摊，对鹤子说：“你还羡慕我有这些好、朋友吗？好到我吐血。”

    鹤子用蹩脚的中文说：“那句话，打是亲，骂是爱……你认了吧。”

    等众人一一入座，被提名的摄影师坐在指定位置，谭璇还回头看了一眼，在她后面两排的某个不起眼的位置，她老公坐在那，拿着手机跟她示意了一下，做了个“OK”的手势。

    谭璇的手机也在这时收到了几张照片，偷拍狂魔连她的背影也不放过，虽然拍照水平一言难尽，但镜头真的只对着她一个人，其余人都是虚化的背景。

    谭璇低头打字回复：“不允许这么嚣张。呼呼，不要发消息啦！重要的时刻来了！”

    这时，台上的主持人正好念到一个奖项：“年度青年摄影师……严恪……青木鹤子……还有，谭璇。”

    主持人太爽快，几乎没弄太多玄虚，直接念了名字，全场都是掌声，淹没了所有的其他声音。

    “最好的结局。”鹤子跟谭璇正好坐在一起，鹤子对她耳语了一声，两个人牵手起身，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往领奖台上走。

    虽然昨晚江彦丞说颁奖典礼应该穿得漂亮、最漂亮，谭璇却还是没选择一般的酒会现场着装，她今天和鹤子一样，都是一身西装，短发配上清瘦的身材、高挑的身高，更显得脖颈修长、干练知性。

    两个女人，比之其余获奖的男摄影师更受关注，说是全场的焦点也不为过。

    颁奖典礼，一般性的环节主持人都会询问获奖感言，今晚也不例外。

    “下面，我们来采访一下各位获奖摄影师的心路历程……从严老师开始吧？”

    主持人做的功课很充分，询问每位摄影师的问题都不一样，每位摄影师回答问题的风格也不一样，有幽默搞笑，有结巴局促，有滔滔不绝，有的因语言不通，还需要有翻译在场，然而，现场的掌声和笑声没停过，并没有让任何摄影师感觉尴尬。

    问及鹤子，提及了她的乐队情况，鹤子用英文讲了一段故事，关于她的父亲青木大师对她的正面和负面的影响，最后总结成一句：“父亲，我会永远以你为荣，以你为我最尊重的老师和最想超越的对手。”

    每一个二代的心理多数如此，一面受到父母的启蒙与提携，得到了很多的资源，但另一方面也永远活在父母的光环和阴影下。

    “好的，感谢鹤子老师的真情流露。最后是我们的谭璇老师……”主持人将鹤子请到一旁，来到了谭璇身边。

    谭璇其实有点紧张，早早在心里打了一遍草稿，说故事还是谈感谢，她并不怯场，只是如江彦丞所说，十年后再次站在摄影事业的颁奖典礼上，她已经不再是十五岁的少女，摄影也不仅仅是她的喜好而已，它是她的事业。

    台上的灯光都打在谭璇身上，处于光圈边缘的主持人身影忽然有点虚化的阴影感，他看着谭璇，笑道：“首先恭喜谭璇老师这么年轻就拿下了摄影界的重要奖项，其次，我有一个疑问，想问一问谭璇老师，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主持人一直是笑着的，等他问出这句开玩笑似的话，场上还有人笑了起来，鼓掌让主持人继续。

    然而，观众席上的江彦丞忽然变了脸色。

    主持人没给谭璇缓冲时间，接着道：“现场的很多老师、朋友们可能不知道啊，谭璇老师此前的职业是医生，于医疗事故中弄瞎了病人的眼睛，且最后致病人无辜死亡。啧啧，犯了错拍拍屁股走人，转行转得如此轻松，时至今日，站在万众瞩目的领奖台上，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全场哗然。

    谭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聚光灯下，她无所遁形，终于把所有的恶暴露于人前。